3．石狮人，做生意“生猛”
研究中国的私营经济，不研究石狮人，是一种遗憾。研究福建商人的精神，不研究石狮人，更是一种遗憾。
我们知道，中国在市场经济建设方面需要补课，以便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然而人们却殊有不知，福建石狮人却天生具有这种精神：虽然当代中国的市场经济刚刚起步，石狮人的市场意识却已经可以与发达国家的商人相媲美。
说来话长，石新人经商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北宋时期。那时候的泉州是中国的第一大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现在石狮啊辖下的永宁镇，过去是与威海卫齐名的“永宁卫”，石狮就处在永宁卫与泉州的中间点，来往客商必经此地并在这里休息。来往的人多了，石狮也就有了街，有了市。闽南沿海一带的土地贫瘠，求生不易，石狮的男人一代又一代下海而去，到香港、澳门、台湾、非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缅甸、日本、加拿大、美国，他们把钱物或带回来或寄同来，石狮就有了华侨，有了洋货。
拓海贸易意识和商品经济意识犹如生命基因溶进了石狮人的血脉之中。即便是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石狮人经商做生意也未绝迹，在纪念章风靡全国炙手可热之际，30多家纪念章加工厂在石狮镇应运而生；石狮人凭借极原始极简单的手工操作作坊自制出一批又一批极粗糙却极抢手的纪念章。举国上下正忙于唱“语录歌”、跳“忠字舞”之际，石狮人却狠狠地发了一笔财。到了1975年，石狮的个体商贩已发展到1000多家。这一年的秋天，一位当时的副总理在离石狮200多公里以外的福州听取汇报后，惊呼：“那里的资本主义已经全面复辟啦！”于是便有了把石狮当作“资本主义典型”的新闻纪录片《铁证如山》。
石狮因“商”而产生，也因“商”而受到“左”右两种势力的打击，其间经历了“七落八起”的曲折历程，但石狮人凭着对“商”的信念、执著，又很快挺过来，并且以更旺盛的精力投入到新的一轮经商活动中。
石狮人什么都不怕，就怕不让做生意。
石狮是有名的全国最大的服装市场之一，现在全市有个体工商户8057户，大小摊店6400多家，它们分布在18条商品街、4个小商品市场和4座商业大厦内，成为石狮市商贸活动的最强大的一支生力军——几乎全部都是民营的。
石狮有工业企业五千多家——每年有上千家诞生，又有八九百家消亡。这些工业企业，绝大部分是民营的。
石狮有公路、铁路、航空货物联运站120多家，这些联运站基本都是民营的。
石狮有138家旅社、宾馆，除了中旅大酒店、蓝天、华林、石狮宾馆以外，几乎全都是民营的。
您乘坐进入石狮的车辆，可能就是民营的；您下榻于石狮的一家旅社，这家旅社十有八九是民营的；您到铺天盖地的服装市场去选购，最后在一家商店里头选中了您所要买的货物，这家商店就是民营的；您选购的如果是服装，这些服装也十有八九是石狮某一家民营工业企业的产品。您成交了，不用发愁如何搬到车站去托运，店家自会通知货物联运站的人员，为您办妥了一切托运手续，四五天之后，这些货物就到了您想托运到的地方了，这时候，您可能还在路上呢！
这些年，石狮人“一套服装走天下”，腰包鼓了起来。但他们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要想长领风骚，非得借重知识、发展科技不可。于是。高薪聘请科技人才、送子女自费上大学蔚然成风，并且已经开始创办民营的科研所，目前全市有民办科研所33家。
石狮的企业家的来源大体有四大类：一是摆过摊的；二是坐过牢的（指过去因办“地下工厂”或“搞投机倒把”等，被抓去蹲过监狱）；三是上过山的；四是出过洋的。民营企业是石狮企业家创造的杰作。民营企业家是石狮经济腾飞的脊梁。
石狮人做生意是十分“生猛”的。
到石狮的街巷中走一走，便可经常遇到这样的镜头：
外地人在一家商店门口驻足停留了，问道：“这衣服一件多少钱？“50块。”卖主头也不抬地说。“要50？30还差不多。…好，30就30了，卖给你！”外地人想想不放心，想走开了，卖主一把扯住他，喝道：“你敢走！你说30。”非要人家买了不可。外地人无可奈何，只好忍痛掏了钱包。走出一段路，悻悻回头：“强盗！简直是抢人！”
“不能文明些吗？文明经商，下次人家来，也许买得更多。”笔者说。
“哪里还考虑到下次，这只是‘粗抢’一下。他下次不来买我的也没关系，一天到晚，来石狮的人那么多。”这是小店主的回答。
从石狮小店主的角度来想，石狮人确实用不着考虑到那么久远。这个时期，石狮已经名气很大，每天到石狮的流动人口有二三十万人，比本镇的人口还多，有什么久远的衣食之虑呢？石狮人，就每天坐在石狮。送上门的钱就赚不完！
4．擅长打“侨”牌，多方互动
石狮人家家都有海外关系，石狮人擅长打“侨”牌。石狮人的秉性：认准了要干的事，一走要干。
石狮华侨很多，比石狮本土人口还要多一倍。面积仅160平方公里，人口仅27万人的石狮市，旅居东南亚、日本、欧美的华人华侨及港台同胞多达50多万人。石狮人几乎家家都有“海外关系”。祖传的商业基因，使得石狮人善于利用侨乡优势，发展商品经济。
世界上任何地方一种服装款式出现，马上就会出现在香港的大街上，而香港出现一星期后，石狮就有了。当中国的国门打开后，石狮的港澳侨台“四胞”陆续回乡探亲，寻根问祖和旅游，他们随身带来了许多带有洋标记的东西：西装、电子表、衬衫、皮鞋、计算器、收录机……获得亲友馈赠的石狮人立即想到了把这些洋货变成钱，于是这些洋货便走出家门，上了市场。这一下就吸引住全国各地小商人和顾客。当时港币与人民币的国家汇率是100：27，如果把港币变成洋货带进大陆，再在大陆把洋货变成人民币，则几乎可以实现这样的等式：一元港币等于一元人民币，货物交易的方程式就这样简单。
石狮的海外华侨会一年回来好几趟，带回货物接济家人亲友，除了携带，还有邮寄，每天石狮镇邮电局的国际邮包都堆得像小山，最多时一天达11万包。本来，国家有规定的，这些合法进关的物品，要卖的话。必须交由国营百货商店的信托部来进行，但是，太多了，石狮镇进来的洋货太多了，镇百货商店根本吃不消！一，要收购的话，每天至少要有20万元资金，一个镇级的百货商店哪来如此巨资？二，就是有，收购后的货物也没有这么大的仓库存放。三、就是有地方放，又如何卖得出去？镇百货商店就那么几个人！石狮镇百货商店把问题一直请示到商业部，都无法解决。国家解决不了，老百姓就自己上了，自己拿到街上去卖！“两打”之后一度冷冷清清的街巷，又布满了摊点。来买洋货的人多了，车多了，旅店饭馆托运业都一起发展。
当洋货允许在石狮街头上市的时候，台湾的走私货也悄悄地登陆到了石狮，开头是于表、折叠伞、计算器，接下来是收录机、电视机、香烟，再往后就主要是香烟、电视机、录像机。台湾人不会要人民币，要金子银元，名贵中药材也可以。走私最盛时期，沿海地区有许多人专门到全国各地收购金子银元和名贵中药材，一时间，东北、内地的金银大量南流，转眼石狮成为全国瞩目的走私货集散地，合法进关的洋货被排挤出市场。石狮的侨胞、港胞也就不再带货物回来了，而是带外汇回来。可以说，石狮的快速发展就开始于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年代。时间一久，石狮的各行业都被带动起来，反作用力又带动了石狮的进品，结果不敷需求的合法进关演变成了非法走私。
当石狮成了举世瞩目的走私货集散地，海关、公安部门不得不予以打击。随着走私贩被打击，洋货来源又渐次枯竭，石狮人怎么办呢？
有着侨汇“闲资”、侨房“闲房”、侨眷“闲人”，又在国家对集体办企业、引进外资给予鼓励的大环境下，石狮走上了生产土产小洋货的路子。
认准了要干的，就一定要干。
宋太平的妻子有一回从亲戚那里获得一个洋胸罩，戴起来后喜欢得不得了。宋太平眼睛一亮：有了！胸罩！他联合了十家侨眷，十部缝纫机，开始了生产仿洋胸罩的生涯。没有生产资金，他妻子变卖了所有的金首饰，有人讥笑他：“男人做胸罩，不伦不类。”他漠然处之。
吴夏云最早办的是“福建省石狮棉塑工艺厂”，生产软底缎面绣龙童鞋。他在福建省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支持下，争取到参加1981年春季在广州举办的“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美国一家客商看中了这种产品，一下子和他签订了。72000双的成交合同。7万多双工艺鞋按时交货了，吴夏云却亏了5万元人民币：换回的是信誉。
创办了“石狮企业联营经理部”的王成佳，1984年在石狮举办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全国订货会，轰轰烈烈。签订了4500万元的供货合同，结果，一大批货按合同发出去了，货款却永远回不来。王成佳赔了！人们笑他是“石狮的第一傻瓜”。但蔡世尧却十分佩服他，认为他提供了一个先例：通过订货会宣传了石狮。1986年4月，蔡世尧主持举办了“石狮侨乡交易会”，邀请全国各地的几百个大客商到石狮来。交易会办得严谨而周密，但仍亏了一大笔钱。蔡世尧因此被人称为“石狮的第二傻瓜”。但恒昌布行老板王年针却甘做“石狮的第三个傻瓜”，他举办的是“全国纺织品订货会”，订货会就办在自己家里，摆满了全国各地以及港商、台商送来的1650种布料。这次订货会只签订供销合同720多万元，出口60多万元。不过，石狮人后来终于渐渐明白，正是这种前赴后继的石狮人的“傻”劲，才使石狮名声日响，走向了全国。一股子“傻”劲，更能代表闽南商人的精神力景。
多年来市场管理的无序以及一些个体商贩目光短浅的行为败坏了石狮的形象，给石狮的经济发展带来了危机。升级改制不久的石狮市政府痛苦切肤，决定由政府带队出去推销石狮的产品，重建石狮的形象。
第一站先到上海。因为上海是个大码头，据说，上海第一百货商店，一天的客流量比石狮的27万人口总和还多，一年的利润可相当于整个石狮一年的产值。这个地方是非去不可的。前期琐碎的准备工作就不提了，石狮市政府出面，与“上海一百”箍订了“闽南侨乡石狮市名优产品博览会”的协议书。石狮人很会公关，他们请了上海市前任市长汪道涵为展销会剪彩，请来了上海的诸多记者。一开馆，店内立即就人山人海了，第一天的商品零售额就达到75万元。6天的会期，共接待顾客25万人次，成交额450多万元。博览会尚未降F帷幕，许多参展厂家的产品已经告罄，客户只好跟他们签订订货合同。“门槛精”、审美眼界高的上海人，对石狮送去的名优产品也叹服了。这一仗打过后的结果是，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专门辟出一块楼面，经营石狮市的产品。
上海去得，北京自然也去得。当时北京正在搞亚运会，北京市工商局想搞一个“庆亚运服装大展销”，确定了六个城市参加：北京、上海、广州、杭州、南昌，石狮。这六个城市中，石狮最小。定下来后，“上面”又很担心，对石狮市长刘成业说，你们石狮人可别到北京去赌博打架嫖妓什么的。刘成业说，保证不会。亚运期间进京的机票、车票要市委书记签字，参展的62家企业加上市政府的，共1400多人，刘成业一张一张地签下去。到北京一看，同台展出的其他五市，阵容十分强大，北京有红都、华表、华歌尔、中华、建华、华都等大名显赫的公司；上海有培罗蒙、朋街、蓓丽、人立“四大金刚”；杭州推出皇家、香港、云翔、大厦“四大台柱”的丝绸服装，石狮人并不怯阵。他们的新潮服装，自信到哪里都叫得响。果然，这次展销会，石狮服装的销售额达1200多万元，占整个展销会销售总额的三分之一，在六个城市中独占鳌头！而石狮人也没有一个“出问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