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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丁桥征战歼倭寇 兰江折戟呼连营

九坝村老态龙钟的二郎神庙一脸沧桑,年轻时瓦蓝瓦蓝的额角头,犹如严冬摔碎的冰块儿,窝丰八叽糟(脏)的散乱在地上。它瞧瞧大脚膀(大腿)似的几根柱子,纵横交错着蛛网,束缚了自己多少年啦,仿佛垂下来的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山墙上的脸蛋儿刻满条条皱纹,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它再瞧瞧,钱塘江中队队部的牌子挂在庙门旁边啦。啊呀,钱塘江中队队部设在我这年久失修的破庙里啦,我应该换新颜啦。瞧瞧庙门前铺着一层厚厚的香樟树的落叶,格(那)是香樟树几年换洗古(过)的衣裳呀,像一张毛茸毛茸的地毯呢。啊呀,我二郎神庙要换新颜啦!

郑铁头迢(走)进二郎神庙里,抬头看看,真是毛(太)破旧啦,墙上原本彩色的油漆已经微微泛黄啦,有一处墙的泥皮完全脱落啦,露出光秃秃的、风闹闹(脏糊糊)的土墙墙体。房顶是瓦的,黑压压的一片,长着青苔,与下面昏暗的墙体配起来极不协调,好像随时要塌了似的。门是敞开的,一张破供桌油腻腻的,角儿被蜡烛烧得黑乎乎的一块儿,有些地方快烧透啦。破庙旁香樟树家族倒还兴旺,树枝遮住破庙的一角,微风吹起,隐隐约约地露出破庙的挑檐来。走近一看,檐上还倒挂着一只只蝙蝠,地上是厚厚的一层蝙蝠屎,还粘着几只挣扎着的秋蟋蟀。最大的格(那)棵香樟树眼乌珠里流露喜庆之色,就像萤火虫的尾巴,亮晶晶的。好像说,啊呀,我们这儿冷清了多少年啦,二郎神庙早都木(没)有人进香啦,钱塘江中队要进驻呢,我们这儿舌头舔鼻头,要热闹啦!

这天中午,一阵轰隆作响的巨石如囚犯越狱般地脱离了山崖,一跃又一跃,向着峡谷滚去,带起一股尘烟。正在小西山训练的队员们吃了一惊,以为会听见巨石砸进江中的浩大响声,不料,却静悄悄的,像彗星划过宇宙那般哑然寂静,峡谷太深了啊!啧啧!

副中队长巴子钱阿多火急火燎地来到破庙,找郑铁头汇报情况,他说:

“阿铁中队长!吾(我)拿拉许(拿着)可靠情报,扛头手下那几个小比样(没腔调的小子),投降日本赤老(鬼子)的特务组织啦,今晚前来侦察钱塘江大桥的情报,可能鬼子要王撕王(不要命)炸大桥啦!伊拉(他们)武器精良,每人配有冲锋枪,有盒子炮,还有日本赤老(鬼子)马刀呢!”

郑铁头眼乌珠闪着锋利的光,无意识地搓着唇髭,正在队部和郑福土、牛曲蟮、马三虎、阿狗、独眼神他们开会,接个套(商量)下一步的工作,听说有情况,他急忙站起来问道:

“他们有多少人?情况可靠吗?”

“十几个拧(人)吧!可靠,不是拍洋片儿(游戏)!伊拉(他们)昨晚已潜伏在丁桥镇的山上啦。兵贵神速,我们去弄特(干掉)他们吧?不然,格脏事体真额有点刮三喏(糟糕了)!”巴子钱阿多显得十分着急。

“他们武器好,不能硬拼,要智取才行!”郑铁头庄重地说,“猛张飞智取巴郡,粗中有细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来来来,我们看看地图。”

油腻腻的供桌角儿上放着一盏没有玻璃罩的煤油灯,油烟滚滚,急促地在风中挣扎,一会儿就熏黑了庙里的顶棚。供桌的大部分桌面上铺着一张地图,是郑铁头、郑福土和马春秀他们几个洋学生刚刚绘制出来的,上面记着许多符号、线条,还有绿色的蓝色的斑点和黑色的曲线。他们几个人围着地图,郑福土穿着衬衫,热得解开扣子,用衬衫下摆扇风。巴子钱阿多不停地抽烟,烟灰时不时落在地图上,他鼓着腮帮子不好意思的反复吹掉烟灰。马三虎光着膀子,身上发出刺鼻的臭味儿。

大家在不停地交头接耳,接个套(商量)完毕,郑铁头侧起身子指着地图,说:

“上轧头(遇棘手事)啊!没办法呀,我们先凑合用吧!瞧,这里就是最高的山头,丁桥镇人叫它丁桥山,树木茂密,这里的高头(上头)制高点必须占领,山下底(下头)是条小溪,过了小溪,还有两个山包,大的叫青山头,山上长满毛竹,山腰有个山洞,冬暖夏凉,叫仙女洞。我估计呀,鬼子的特务可能在此处藏身。另外,青山头右边还有一个山包包,叫山口,山上全是灌木,无险可守。一小队、就是阿土的小队,你和牛曲蟮带队伍要占领山口,从山口到青山头攻击很方便。二小队,就是马三虎、阿狗的小队,我和副中队长巴子钱阿多、马三虎小队长集中好枪好炮,占领丁家桥山制高点,并指挥大家行动。其余人员在独眼神、阿壮带领下,潜伏在小溪对面的灌木林中,伺机而动。阿土带领一小队一起行动,必须注意隐蔽,山口格(那)地方灌木不怎么茂密。全体队员,必须全部化妆成打柴的、挖竹笋的、挖药的、收田的,等等。千万注意,打任何一仗,都要讲究方法,方法对头,才能使这一仗打得漂亮,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葛毛(现在)是晌午一点钟,赶快准备去,一息息(一会儿)就跑步出发……”

日头公(太阳)斜斜的映照着丁桥山的密林,站在高处,清明的小溪似一条洁白的玉带,悠悠地从山下流向远方。对面青山头的竹林深处吹来一股凉爽的风,竹叶的清香扑鼻而来。山口格(那)边有几个人影在橘子林里活动,仔细一看,原来是砍柴的樵夫。小溪对面,有一小块水稻田,几个农夫在忙忙碌碌地收庄稼。看来,一小队和二小队都已到达指定位置啦。

郑铁头英气勃然,心里却不免咚咚直跳,他毕竟是第一次指挥一场战斗啊!这是实战,要依靠巴子钱阿多,他实战经验比较丰富。但不能完全依赖他,自己怎么也是参加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也有古(过)几次实战呢!一定要灵活机动地处理一切突发事件,这样才不会被动。巴子钱阿多有一个望远镜,他正在格(那)里神情专注地张望着。

郑铁头也紧张地盯着青山头仙女洞那个方向,焦急地问道:

“情况怎么样啊?”

“伊拉(他们)还在仙女洞里,伊拉(他们)是呀到(晚上)才出来炸桥呢。伊拉(他们)在困高(睡觉)呢!小比样!”

侦察员回来啦!马三虎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着打扮像叫花子一样的队员。他叫猴子,原来和马三虎一起赶过牛拖船,人很精明,长得干瘦干瘦的。

猴子报告说:

“啊呀呀!仙女洞里出来一个穿着洋学生装的大青娘(姑娘),我细心瞧瞧,啊呀呀!难看死啦,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须呢!看长相,格(那)贼骨头样儿绝对是小日本鬼子特务!他东张张西望望,一边打呃得(打嗝),一边把吃过的罐头盒儿,包食品的麻纸,饮料瓶子等等全扔到草丛里,还用落叶儿盖了盖,在伪装呢!啊呀呀!”

“伊(他)扔了多少罐头盒儿?侬(你)没数数?”巴子钱阿多盯住猴子问道。

“啊呀呀!数啦数啦!罐头盒子是九个,汽水瓶子也是九个,包食品的麻纸也不少呢!这说明啊!他们至少有九个人……”

“钱副中队长。这证明情报基本准确,他们中有日本鬼子,也有扛头的人……”

“艾饿(那个),拎不清(没明白)。这件事情很肮三(感到棘手),伊拉(他们)是十几个拧(人)呢,九个拧(人)?还有几个拧(人)做撒(干什么)去啦?”

“不晓得啦!”猴子难为情的样子。

郑铁头、巴子钱阿多和马三虎站在一块大石头旁边讨论起来。大石头凹陷的地方,架着马三虎第二小队里所有好些的枪,几名队员静静的瞄准着对面青山头仙女洞的方向。

郑铁头紧蹙眉头,说:

“情况尚不明朗,赶快通知阿土,让一小队对山口严加监视,严加防范,敌人可能有一部分人化妆侦察钱塘江大桥去啦,我们要有思想准备,不打无把握之仗,多几个方案啊。”

“姆妈的!我同意中队长的观点,我这就派人去阿土格(那)儿。不古(过)呀,依我马三虎的想法,我们现在就冲古(过)去,先把仙女洞贼骨头干掉再说!千色色(骂娘)的!”

“侬(你)做撒(干什么)?伐来塞(不行)!”巴子钱阿多就像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他断然拒绝了马三虎的建议,班牢(情绪激动)地说,“十三点(脑子有问题)!那样神兜兜(不靠谱)!寿缺西(傻瓜)!那样会脱头落襻(丢三落四),不能一网打尽!拎不清(不认抬举)!等伊拉(他们)全来啦,阿拉(我们)混枪势(混机会)突然冲锋,请伊拉(他们)吃个头挞(警示)尝尝,来个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在丁桥山下,两名队员抓住一个人,这个人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沉着稳健,长相随和,一副滴溜溜地眼乌珠,一副喜盈盈的样子。

他说:“我叫于阿喜,身份小学教师……你们抓错啦,兄弟们!一、我是城里万佛巷国民小学的教师,二、我到丁桥镇是来走亲戚的,三、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绑我的手膀(胳膊)好不好?四、我也是良民啊!”

郑铁头一眼望见了表哥于阿喜。他快步迎上前,让队员们赶快松绑。他握着表哥于阿喜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于阿喜的手,看看受伤了没有。

他压低声音惊讶地问:

“表哥啊!你怎么来啦啊!咱们的人也得到情报啦?我们这儿都布置好啦,你们不方便插手。再说,这里不安全啊!你一个人吗?快下山去吧!我让他们送你下山!”

“表弟!我可不是空老老(没事找事)啊!有可靠消息,小日本鬼子特务要炸钱塘江大桥呢,他们来了十五个人,十个人在仙女洞,五个人在钱塘江大桥已经照完相啦,正在返回丁桥镇的路上。他们可能要在丁桥镇吃饭,借吃饭的机会,我想干掉他们。我只有五个人,只有两把枪。一对一的话,我们肯定要吃亏。实话实说,我是来找你借五个人的,两个人对付一个鬼子总有把握些。小鬼子的枪好刀锋啊!”

表哥于阿喜信息真灵通啊!咱们共产党真有办法啊!郑铁头在心里暗暗赞叹不已。仙女洞难怪少了几个小鬼子,果然不出所料,小鬼子去钱塘江大桥照相啦。好吧,事不宜迟,兵分两路,来个各个击破!在如何分派人的问题上,郑铁头和巴子钱阿多他们有了不同意见。巴子钱阿多认为,放那五个小鬼子回仙女洞,然后再一锅端。马三虎认为,不应该让于阿喜插手,两股敌人统统由钱塘江中队来解决。

郑铁头关公喝酒,不怕脸红,他力排众议,坚持派人支持于阿喜的行动。他们派猴子带四个队员去支援于阿喜,要求相互保持联络,争取在同一个时间对敌人发起攻击,坚决全部消灭敌人!于阿喜和猴子下山之后,郑铁头、巴子钱阿多和马三虎经过仔仔细细推敲,考虑了最坏的打算,认为战斗宜早不宜迟,决定迅速袭击仙女洞之敌,力争不费一刀一枪解决战斗。

马三虎找了两个白净、身材瘦小的队员张阿江和李阿猛,他们三个人打扮成女人家,手拎篮儿,一边走着、打闹着玩儿,一边细声细气儿地唱着歌儿,向仙女洞方向迢(走)来。

杭州城儿

拉拉黄包车儿

拉倒齐呀儿

问问钞票多少儿

这段歌谣三个人断断续续唱了两遍,见仙女洞格(那)边还没动静,马三虎示意唱个长点的。他们唱道:

天上飞过三只鸟

掉下三根毛

毛,毛家桥

桥,桥里土

土,土里糖

糖,糖贴饼

饼,饼果老

老,老寿星

星,新娘子

子,猪八戒

八,把油柴

柴,石宝塔

塔,太经地

地,地香瓜

瓜,瓜子肉

肉,肉出你个丑臭臭

马三虎三个人咿咿呀呀唱着歌谣的时候,郑铁头已经命令两个小队迅速向仙女洞靠近,爬行动物一样的巴子钱阿多,埋头向前跃进了四十多米,眼看离仙女洞不远啦,抬头看见有人从仙女洞里面出来啦。这老倌儿生得尖嘴猴腮,头上像杭州乡下人一样戴个瓜皮帽子,穿着一身毕叽尼上装,下身穿一条青布条裤子,脚蹬一双日式皮鞋,全身上下邋里邋遢,分明是个小日本鬼子!

马三虎三人唱着唱着,还跳起舞来,真是唱戏的带徒弟,幕后指挥:

赤膊佬

背稻草

一背背到南星桥

南星桥绊了跤

捡了一块金元宝

金元宝接个办

教给奶奶卖钞票

仙女洞又出来三个小鬼子,全是乱七八糟的打扮,有的头戴礼帽,脚穿皮靴,有的上身是蓝衬衫,下身是黄军裤,不伦不类四不像。真是长毛驴驮不起金鞍子,不识抬举的货!

郑铁头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的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必须沉住气,等小鬼子全部出来再打。他的又一种声音也告诉自己,如果小鬼子不全部出来又该结办(怎么办)啊?如果不打岂不错失良机?是啊,千万不能拿着擀面杖当箫吹,要快刀出鞘一劈二,干脆利落结束战斗啊!

一阵狂笑声传来,六个鬼子在仙女洞外怪笑着,招呼马三虎三个花姑娘上来,和他们玩玩。马三虎他们故作受到惊吓的样子,三个人颤颤巍巍缩作一团,抱在一起。这一招果然管用,郑铁头看见又有一个鬼子出来啦。这就是说,如果仙女洞里有十个鬼子,出来七个啦,剩下三个也好对付啦。

胡萝卜就烧酒,找个干脆的,是打的时候啦!郑铁头咬着的下嘴唇的牙一松,迸出一个“打”字!刹那间,十一个队员的枪一齐开火,随即有五个鬼子倒在山坡上。剩下两个鬼子回头便跑,已经与仙女洞近在咫尺的巴子钱阿多等队员嗖嗖嗖飞身跃起,抱住两个鬼子并迅速制服。

郑铁头一挥手,带着十一个队员扑向仙女洞。与此同时,郑福土带着一小队的队员,独眼神带着二小队的队员全部冲到仙女洞洞口,把洞口封锁起来。被抓住的一个鬼子转转眼乌珠,望望巴子钱阿多,可怜兮兮地说:

“吾(我)该西(死)!吾(我)该西(死)!二当家的,吾(我)是杠头的大表弟戆大(呆鹅)呀!吾(我)被小日本赤老(鬼子)小开(骗子)啦,饶了吾(我)!饶了吾(我)吧!”

“戆大(呆鹅)呀!那(你们)都该西(死)!里面还有几个拧(人)?不许哈七吧得(胡说八道)!”巴子钱阿多怒气冲冲地问。

“三个拧(人),都是小日本赤老(鬼子)。有一个拧(人)是鬼子特务队小队长野田,伊(他)很老卵(很牛)!伊哈来来(做事不计后果)……”

啪啪啪!从仙女洞射出一梭子子弹!郑铁头眼明手快,一把推开巴子钱阿多,大喊卧倒!仙女洞又扔出一颗手雷,巴子钱阿多骂着册那(骂娘),快速捡起来又扔向仙女洞,仙女洞里伸出一个铁家伙,啪!冒烟的手雷又被打回来掉在山坡上。情况十分危险,巴子钱阿多不顾一切又捡起嗖嗖冒烟的手雷,拼出全力扔回仙女洞里。在手雷刚刚脱离手的时候,仙女洞里又打出一梭子子弹,他感觉手膀(胳膊)一麻,顿时鲜血直流。这时候,手雷在仙女洞洞口爆炸了,手雷可能被小鬼子又挡了一下,没有滚进洞里。随着巨大的爆炸声,青山头上硝烟弥漫。紧接着,仙女洞洞内洞外双方开始相互射击,也有手雷不停的扔出来啦。

巴子钱阿多告诉大家,让手雷滚到山谷里去,别拣了,太危险。有两个队员被手雷飞起来的弹片儿炸伤啦。

郑福土也不甘拜下风,指挥手下队员搬来石块,准备堵住仙女洞口。马三虎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建议火攻!郑铁头采纳了马三虎的建议。队员们拣来干树枝、枯死的竹竿、易燃的灌木和干草,捆绑成一团,一团的,点燃后,争先恐后扔向仙女洞口。一特骨子(瞬间),仙女洞浓浓的黑烟卷儿翻腾着直冲云天,烈焰像贪婪的怪兽,吱吱响着,借着风势直扑洞穴深处。小日本鬼子向洞外射击着、咳嗽着,就是不出来。

郑铁头此时现得英气勃发,胜券在握,他直起魁梧的身子,喊道:

“小日本鬼子!小野田!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投降吧!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那(你们)像狗一样爬出来,阿拉(我们)不杀那(你们)!”巴子钱阿多抱着手膀(胳膊),歪着嘴巴忍着痛楚,喊道。

仙女洞口的火越烧越旺,队员们手忙脚乱地又扔过去十几捆儿柴禾,滚滚浓烟又升腾起来,在青山头上空形成云团般的形状,满山遍野都是呛人的烟味儿。小日本鬼子的枪声、咳嗽声忽断忽续渐渐稀疏起来,最后终于停止啦。小日本鬼子的小命儿肯定呜呼哀哉啦!

队员们欢呼雀跃,跳起来向洞口跑去,三下两下扒开燃烧的柴禾,向洞内张望。仙女洞里面目全非,浓烟弥漫,小鬼子的枪支、工具、冒烟的挎包、罐头瓶子、烧焦的衣服、皮带、吃过的橘子皮,统统扔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小鬼子呢?透过一层青烟,大家才发现洞里的一处拐角,有两具死尸,两把短枪,两把马刀。尸体后面的一个小洞里,堆放着十几包炸药。啊呀,这些炸药肯定是为炸钱塘江大桥准备的啊!小日本鬼子毛(太)歹毒啦!头毛(刚才)的火攻要是引燃了这些炸药,仙女洞早被炸塌啦!小鬼子保护炸药的意识真强啊!

郑铁头眉头一蹙,怎么还少了一个鬼子啊?巴子钱阿多立刻让戆大(呆鹅)来进行辨认,戆大(呆鹅)说,野田可能跑啦,炸药包旁边有个通往洞外的小洞子呢。郑铁仔头细观察,果然有个小洞子。他扒拉开一团树枝,外面的阳光立刻透射进来。

“野田跑啦!”郑铁头喊道,“葛毛(现在)一小队,赶紧包剿青山头后山,注意隐蔽,不能让小鬼子溜跑啦!二小队,一边警戒,收拾战场,一边赶快把炸药搬出洞外。快!大家分头行动!”

郑铁头和巴子钱阿多迢(走)出仙女洞,丁桥山格(那)边传来一阵射击声,一些枪弹呼啸着飞过头顶,另一些打在旁边的崖壁上。二小队的张阿江跑来报告,猴子和于阿喜把格(那)五个小鬼子追到丁桥山上来啦。看来表哥于阿喜在镇上没有得手,让鬼子跑啦。小鬼子想在这儿和他们的野田汇合呢。郑铁头和巴子钱阿多沟通一番,让巴子钱阿多和郑福土指挥一小队围捕野田。马三虎和独眼神率领二小队返回丁桥山协助于阿喜,打击格(那)五名漏网的小鬼子。

郑铁头领十几个队员留在仙女洞,边指挥两场战斗,边收拾第一个战场。他站在高处,用巴子钱阿多格(那)副望远镜观察两个战场。他的额角头忽然闪古(过)几行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他目送着二小队的队员们,心情怎么也舒畅不起来。打仗可不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而是张飞使计谋,粗中有细啊!抗战,抗战,这才是个开始啊!有上坡必有下坡,有进路必有出路啊!我要运筹帷幄,有礼有节的指挥,决胜千里之外,活捉野田,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啊!牢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郑铁头眼睁睁看着队员们像下山的饿虎,争先恐后跳跃小溪,爬上山坡,向丁桥山勇猛杀去。他们高举梭镖、长枪和刚刚缴获的小日本马刀,大声怒号着,听着让人不寒而栗。有个队员撕下自己肩膀子上的披布,做成一面旗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钱塘江中队字样,他一面呐喊助威,一面勇往直前。他们像无坚不摧的钱塘江大潮,深入尸骸枕藉的山谷,消失在烟雾中,继而又越过竹林、橘林、灌木林,出现在山谷彼端,始终密集相互靠拢,前后紧接,穿过那冷不丁扑来的子弹,冲向秋色斑驳、峻急泥泞的半山腰。他们由下往上冲锋,严整、勇敢、沉着,在枪炮声、喊杀声偶尔间断的一刹那间,队员们脚踏大地的声音和钱塘江的怒涛一样响亮!

大约两个时辰的样子,马三虎、于阿喜两支队伍合兵一处,把四个小鬼子、一个上海土匪扛头的手下等五个敌人全部消灭啦,缴获短枪五支,匕首五把。巴子钱阿多、郑福土格(那)边也传来好消息:野田被活捉,缴获手枪一支、马刀一柄、电台一部和一些情报资料。野田被押送省军管区审问,原来小日本鬼子的所有侦察行动,都是为登陆杭州湾做准备呢。

郑铁头脸上洋溢着喜气,长吁一口气:真是大快人心事啊!每一个成功者都有一个开始。勇于开始,才能找到成功的路,漫漫抗战路,这才是第一步啊!

秋天迷人的色彩,在九坝村的旮旮旯旯里荡漾着,并且悄悄儿笑出了声儿。郑铁头家天井(院子)的外面,挂满了腌制的大鲤鱼,一排一排的,就像秫秸秆穿起来的大萝卜干儿。天井(院子)里,摆布着许多高高低低的布口袋儿,里面装满了刚刚收获回来的稻米,飘着新米醇厚的香味儿。有阳光的时间比较短啦,秋收的田野也变得柔和起来啦。天井(院子)里格(那)棵老桂花树哭丧着脸,它的郁香,它的精气神儿,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了往日的芬芳。呵呵,秋天是丰裕的季节,也是距离冬天最近的季节啊!

阿爸郑阿五吃完一锅旱烟,磕磕烟灰,把晒在钱塘江边那块地上的干烟叶子收回来,一张一张用索儿(绳子)穿起来,挂在墙上,古老的天井(院子)墙壁立刻呈现出一片凄凉的金色。大雁从院子上空掠过地唱鸣,钱塘江水入秋后的呜咽,都给这僻静的小院子带来一种出奇的、令人伤感的魅力。姆妈冯桂子为马春秀的花鞋上绣着花儿,还不时地在马春秀的脚上比画着。郑阿花可忙啦,忙着让马春秀拨(给)自己教写字,她自己则忙着教马春秀剪纸。

郑阿花拨拉拨拉刘海,甜美的脸上绽放着喜悦之色。她拨(给)马春秀念叨着剪纸口诀儿:

剪纸主要求特点,形神兼备要洗练。

物象鲜明具特色,提炼概括要出现。

构思起稿求方正,透视程式不求全。

焦点透视莫讲究,构图不受空间限。

有机组合成一体,物象关系紧相连。

提炼概括物寄情,象征谐音取材谙。

民间风情装饰味,花中套花格调全。

点线虚实塑形体,黑白对比面和线。

锯齿棱角月牙弧,既出装饰又质感。

刀剪韵味显技法,独具匠心纸上传。

对称物象有捷径,多角形体只一边。

四方连续归一角,花边带形一单元。

花叶虚实求黑白,鸟虫形象结构减。

山石树木虚中实,云水湖川多弧线。

侧面物象好处理,正面人物难表现。

眼角拉长接鬓角,眉毛弯弧与鬓连。

鼻眼人中一线接,表情全在嘴和眼。

郑阿花热情洋溢地说:

“阿秀姐姐啊,剪纸儿、剪窗花……女伢儿们都会事体(干活儿)呢,要说杭州剪纸儿的历史啊,辰光(时间)是木佬佬长的哩,少说上千年呢!因为呀,平头百姓手里啊没铜钿(钱),又想窝(屋)里弄好看点,结办(怎么办)呢?只好剪剪纸儿,贴贴窗花儿,又表铜钿(有钱)又省力气。落底毛儿(肯定)过年过节都要剪的,撒西(什么)个喜鹊报春啊,撒西(什么)鲤鱼跳龙门啊,撒西(什么)钱江大潮啊,专挑吉祥的花头剪。窗高头(上面),门高头(上面)贴一贴蛮好看的。对啦,阿秀姐姐啊,教你剪双喜吧,你和阿哥就要结婚啦……喜气盈门呢……”

郑阿花从小心灵手巧,她专心致志教马春秀剪红双喜字,怎么折叠红纸,怎么下剪刀,“咔嚓、咔嚓”,多么清爽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鲜活的红双喜字便跃然于纸上。它宛如一朵清新、朴素的玉兰花,虽然普通,但马春秀总是被它特别的魅力所吸引。马春秀按照郑阿花所教的方法,叠纸,开剪,然后“咔嚓、咔嚓”,不一会儿就剪好啦。当她展开双喜字让郑阿花妹妹看时,红双喜字却一分两瓣,成为两个独立的喜字啦。

“啊呀呀!”郑阿花班牢(情绪激动)地吵起来,“啊呀呀!阿秀姐姐啊!你真笨!怎么红双喜字分家啦!阿秀姐姐啊,你叠纸的时辰(时候)你肯定叠错啦!”

姆妈冯桂子惊慌地抬起头,木雕泥塑般呆呆地望着两个女伢儿,长吁一口气,半天没有说话。阿爸郑阿五面孔煞白,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哼哼!头毛(刚才)怎么啦?结办(怎么办)?结办(怎么办)?喜字怎么剪成两半儿啦?不吉利呐!年轻女伢儿啊!你们不懂呢!这不是好兆头呀!黄连树下种苦瓜,能甜吗?倒霉!哎哎!哼哼!”

“木(没)有剪坏!阿爸!没有剪成两半儿!你瞧瞧,看看,这不是好着呢嘛!”郑阿花把马春秀剪坏的红双喜字藏起来,急急忙忙拿出自己剪的红双喜字儿充数儿。

姆妈冯桂子愁苦着脸,喃喃细语:

“木(没)有拉不直的绳,没有改不了的错。老头儿,做你的事体(干活儿)去吧,瞎嚷嚷啥呀?拿到场里算庄稼,收到家里算粮食。拿斧的得柴禾,张网的得鱼虾。我们秀伢儿啊!住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啦!谁也休想抢走!拿旧历书看日月,早都是老皇历啦!汪颡(蛮不讲理)!”

马春秀晓得自己闯祸啦,恨自己怎么把好端端的红双喜字剪坏了啦,眼泪在胸口抽汲了许久之后,终于淌了出来,顺着鼻梁两侧急骤地流进了嘴巴,在舌尖儿上五味杂陈。啊哟,自己真笨啊,折纸的时少折了一回,所以剪坏啦!她看见两个老人的表情,可把她吓坏啦!

郑阿花拉着马春秀的手,怨自己多嘴多舌心直口快,骂自己恰头撇脑(太笨)死心眼儿,怨着怨着,又扑哧一声没心没肺地笑啦。马春秀觉得郑阿花妹妹的性格毛好(太好),为人天真烂漫,直来直去,从不发愁也不动气,头毛(刚才)恨死自己啦,一息息(一会儿)就雨过天晴啦,脸上挂出了甜美的微笑。阿花啊,真是胸口上烙饼,一片热心肠子啊!

为了让马春秀姐姐散心,郑阿花一蹦一蹦地拽着马春秀去村后的小山坡采摘橘子去啦。

村后的橘林金果绿叶满山尽染,比起家乡淮北的枳林壮观多啦。橘在淮南为橘,橘在淮北为枳嘛!郑阿花告诉马春秀姐姐,山上的橘林是有生命的,一年四季都有着不同的色彩。春天,橘林是绿色的,一棵棵橘树吐出了嫩绿的叶子,天空的高头(上头)是蓝蓝的,地上是一片毛毛的绿色,像刚过九九的钱塘江似的,春水绿莹莹的。在橘树林中玩耍,总爱摘下那朵朵白花,花瓣厚实,冰清玉洁,花里面金黄的花蕊显露出娇贵,虽说香气不如百合那么幽雅,但是花色却十分喜人。夏天,橘林是绿中带白,一层一层,在叶柄上长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六七月份,橘子长到乒乓球大小,这时它总躲在树叶下,羞羞答答的。像在绿色的杭州湾里缀满了一颗颗核桃绿的小星星;秋天啊,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连绵十几里的橘林,像个打扮起来的大青娘(少女),含着羞带着笑。微风吹过,那黄灿灿的橘子,闪着明黄的光芒,像是一片黄色的海洋呢。因为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从白天到黑夜,橘林中始终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香气,使人陶醉在这片橘林的清香之中。

“阿秀姐姐!我十分喜爱家乡的橘林呢。”郑阿花陶醉地说“小伢儿时辰(时候),我和阿哥来橘林玩,时常抓到小兔子啦、麻巧儿(麻雀)、小刺猬啦、小狐狸啦,等等。有一次,我们和阿土哥一起来玩,还抓到一窝狼仔儿,四只呢,全毛茸茸的,可好玩呢!阿哥爱不释手呢!他挑了两只长得壮的养起来,后来被阿土哥偷走啦,两人还闹架儿(吵架)呢……”

“有我吗?我怎么不记得啦?后来呢?”

“格(那)一回啊,阿秀姐姐你已经回南京上洋学堂去啦。你怎么记得呢?”

“我问后来呢?格(那)狼仔儿怎样啦?”

“哦,格(那)两只狼仔儿,后来寻着得来(找到了),可是已经死啦!还引来一场灾难呢!”

“怎么啦!”

“四只狼仔啊!有气味儿啊!”

“有气味格(那)又怎样?”

“有气味就招来老姆狼啊!”

“啊!格(那)可结办(怎么办)?”

“老姆狼护仔心切——报复啦!”

“啊哟!格(那)……格(那)阿铁哥没受伤吧?”

“哟咿咿!看你着急的!差一点呢。格(那)天我们和阿土哥又在这儿玩,格(那)只老姆狼嗖一声冲古(过)来,向阿土哥扑过去,一下子就扑倒啦,撕咬阿土哥头颈(脖子)呢!阿哥护着我,他一看阿土哥全身血淋淋的,就去救他……阿哥用棒子打了狼一下……”

“啊哟!你们格(那)么小……能打过狼吗?啊哟!”

“没事的啊!阿土哥不是公子少爷哥嘛!他家的家丁在附近呢!他们开枪打呢,把格(那)头老姆狼打死啦,格(那)身上的毛还是青白色的呢……”

“吓死我啦!你和阿铁哥都没事吧?”

“早没事啦!”

“啊哟!阿土哥呢?他怎么样啊?”

“受伤啦!头颈(脖子)受了点轻伤,他胖啊,抵抗力强啊,结棍(身体结实)呢,他们郑宅天天鱿鱼海参,铜钿多,派头大,吃的毛好(太好),几天就长好啦!”

“阿铁哥真勇敢啊!我们分开以后,你们时常在一起玩儿吗?”

“格(那)时辰(时候)啊,我们虽然年龄小,在一块儿玩习惯啦,你也刚刚回南京去啦,阿土哥也不吃姆妈的奶水啦,寂寞呀,后来就隔三岔五地,相约出来耍子(玩儿)……”

“童年真好啊!童年是一幅画,童年是永远美好的记忆!阿花,我们为撒西(什么)要长大啊!如果不长大,我们就不用分开啦……”

“不分开怎么行啊,”郑阿花望着美丽的马春秀,笑着说,“阿秀姐姐啊,不分开不行的,你和阿哥总不能在家里一直长一直长,长成爹爹(祖父)和奶奶吧?你们分开啦,然后再把你娶亲娶回来,你们才能拜堂成亲,永结百年啊……”

“亏你想得出……阿花,好妹妹哎……”马春秀幸福的笑啦,一股喜气儿瞬息扬上眉头,迷人的眼乌珠闪亮着,她微微仰起脸庞,像一株正在花期的芙蓉树,高贵,美丽。

澎湃不已的钱塘江,孕育了江南的杭州文明,而这种包容、开放、睿智、细腻、高度与美丽的文明,都是关于钱塘江的故事。生生不息的杭州人,总是保持自己的思维方式,信仰自己的神灵。他们年复一年地对母亲河的关爱,总是情深意长,充满痴心、眷念、虔敬与膜拜。中秋节还没到,人们已经开始采购斗香啦。八月十五燃斗香,看桂花,花好月圆香火旺啊!

阿爸郑阿五哼唧着躺在床上,他最近老是无端地发脾气,不停地喊着:

“熬不牢啦(忍不住了),看医生啊,看毛病啊!还要买斗香呢……”

“老公啊,你是腰痛病老毛病犯啦。夜里头还一面孔格(那)神气活老现的,劲道好(干劲大)的。葛毛(现在)一特骨子(一瞬间)就熬不牢啦(忍不住了)?今儿好好竭力(休息),毛病好了再买斗香去。我请阿旺郎中去……”姆妈冯桂子赶紧拨(给)他请来了阿旺郎中。

阿旺郎中豪扫(很快)地来啦,他安慰着躺在床上阿爸郑阿五,一会儿敲打敲打阿爸郑阿五的脊梁,一会儿又拿捏起来。

“这儿,这儿。哎再往上点儿,哎,对,对。”阿爸郑阿五立刻舒服地哼哼起来,脸上尽是惬意,“落胃(舒服)呢。中秋快到了,要买斗香呢。”

“这儿痛吗?格(那)儿痛吗?”阿旺郎中咬着薄薄的嘴唇儿,“温针灸吧,一息息(一会儿)就不痛啦!你这是腰肌损伤,别事体啦(别干活了)好好竭力吧。买斗香来得及呢……”

温针灸是阿旺郎中针刺与艾灸结合的一种常用的中医疗法,他发明的温针灸适用于既需要留针而又适宜用艾灸的病症,阿爸郑阿五就是这种病症呢。阿旺郎中将亮闪闪的银针刺入阿爸郑阿五腧穴,看看郑阿五得气儿后,然后给予中医疗法的补泻手法,还要留针,继而把纯净细软的艾绒捏在针尾上,插在针柄上,点燃施灸。屋子里立刻烟气缭绕,清香中又带点儿苦涩味儿。

“还痛吗?上年岁了啊,要顾惜身子呢。”阿旺郎中搓搓手,接过姆妈冯桂子递过来的茶水,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呷着说,“一息息(一会儿)就好啦!要好好竭力(休息)呢……”

“生毛病啦,背事滴答(脾气来了)啦,”姆妈冯桂子斜着眼乌珠瞟着老公,又心疼又有些埋怨地说,“阿旺郎中啊,他阿爸早半日(上午)就杂了旺天(咆哮)的,床上弄得窝丰八叽糟(脏乱差),喉咙都喊哑啦,熟及(讨厌)呢!竭力(休息)好啦,再买斗香不迟啊!中秋啊,还早呢!石头扎针灸,没反应。老头儿你有反应呢,针灸拔罐子,病好一半子……”

郑铁头携马春秀赶回来看望阿爸,他看到阿爸眼乌珠红红的泪痕斑斑,两颊深陷,心里不由一震,鼻孔儿一阵酸楚。马春秀细心地为奶爸擦拭脸上的泪痕,又说了许多宽心的话儿,直逗得阿爸郑阿五有了笑意。艾条烧完以后,阿旺郎中熟练的除去灰烬,小心地取出银针。

“哟咿咿,”这时,郑阿花一阵风刮进来,仿佛墙壁上年画里的仙子似的,眨眼间“腾”的跳下来啦,“阿哥、阿秀姐姐,你们回家来也不喊我啦……阿爸!阿爸!你生毛病啦……”

“小毛病呢……”阿爸郑阿五病恹恹的,“看医生啦……不碍事儿啦……”

郑阿花像只漂亮的小狗儿一样蹦跳着,亲吻一下阿爸,再亲吻一下姆妈,然后认认真真向阿旺郎中表示谢意。

“哟咿咿,我差点忘啦”郑阿花滴溜着眼乌珠,她用手放在郑铁头阿哥的耳朵上说,“牛曲蟮说啊,于阿喜表兄让你去西湖看斗香呢。”

“对哩,对哩。要买斗香呢,”女儿和儿子的对话让阿爸郑阿五听见啦,他木木讷讷地喊道,“中秋快到啦,还要拨(给)铁伢儿、秀伢儿结婚呢,多烧斗香,让列祖列宗保佑呢!”

中秋斗香是杭州的重要习俗之一,是中国佛教文化在民间的延伸。斗香最高的一人多高,形似宝塔的香斗,故称之谓“斗香”。每年中秋节这一天,当月兔东升时,家家都将斗香放置在庭院、天井或自己的场门口,香气氤氲,千家万户烧斗香,整个杭城和郊区弥漫在一片典雅柔和的檀香芬芳之中,呈现一种神秘、庄严而又喜乐祥和的色彩。杭州的斗香一般在重大节日如中秋节、春节和红白喜事时都会烧的。

郑铁头一下子想起了儿时的歌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年糕,糖蘸蘸,多吃块,盐蘸蘸,少吃块,酱油蘸蘸,没吃头,豪扫(赶快)回家瞧斗香。

郑铁头答应替阿爸买回斗香,就火急火燎地赶往西湖。呵呵,表哥于阿喜表面上让他去西湖看斗香,其实是党组织上有紧要事情通报呢。他望着天上盈亏无常的月牙儿,思索着。我葛毛(现在)不是独木桥上唱猴戏,我有组织的人啦!是啊,中秋将临,自己和阿秀妹的喜事儿也快水到渠成啦。月牙盈满如饼环,寄托团圆与思念。西湖风清三百里,写照人生赋新篇啊!因此,西湖成为钱塘江的象征,一种古老文明的守望者。是的,在中华民族心灵的江河之上,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小日本鬼子多么疯癫,总照耀着一轮亘古不变的中秋月。创造人类的善良也创造人类的凶残的造物主啊,拨(给)我一把利剑吧!我要砍掉小日本鬼子的魔掌,让它们滚回东洋列岛去吧,因为,堂堂的赤县神州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的!其实啊,我郑铁头已经有了奋斗的方向,格(那)就是中国共产党指引的康庄大道呢。

远处的山峰被秋霜月照耀着,金色的云雾变幻着各种形态,隐隐约约,像草原上五颜六色的花儿在舞蹈。郑铁头走在西湖的白堤上,看着湖水缓缓地流动,清澈见底,不断有小鱼儿不时地跃出水面。池塘里的荷花开了,荷叶苍翠欲滴,荷花千姿百态,有的荷花把脑袋抬得高高的,好像在向秋霜月问好;有的荷花低头含蓄,自怜地晃荡着在照镜子呢;还有的荷花把脸颊轻轻歪在一边,好像懒懒的客冲梦东(还没睡醒)的样子呢。

郑铁头跳上一艘小船,一个船夫模样的老倌儿热情地介绍说:

“哎,先生哎,你是去看‘三潭印月’的吗?呵呵,晓得吗?格(那)‘印’字写错了哎,不应该是印刷的印呢。当年哎,康熙皇帝下江南哎,晓得不,看三潭印月这么美丽神奇哎,就提笔写下了三潭印月这四个字。可是不小心把三潭印月的映字写错了哎。但是没有人敢说出来呀,因为皇帝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他金口一开没有办法改变哎,所以哎一直流传到现在哎。这是真的哎,不是格是格非(八卦)哎。”

郑铁头一直在想着心事儿,有从上海回来的老倌儿(那些人)说,中国军人和小日本鬼子打起来啦,战局如何发展,如何收场?有时候,战争在你愿意时开始,却并不在你乐意时结束。可是,战争的目的必须是为了和平,小日本鬼子是为了和平吗?显然不是的。我们想要和平,格(那)么,就要准备战争,准备抛头颅洒热血,把小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葛毛(现在),国共两大党的合作是全民族团结的关键。国共两党原先处于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中,但在民族责任感的驱使下,中国共产党主动改变策略,一再提出团结抗日的主张,并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实现不惜做出重大让步。国民党政府开始则顽固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但在国内外各种力量的作用下,终于接受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同共产党一起战斗,形成中国军队一致团结在抗日大旗下共同对敌的新局面,真是振奋人心啊!但是,抗日不是程咬金打仗全靠三板斧,而是要发动人民群众,齐心协力抗战到底啊……

船夫模样的老倌儿卖力地划着船,见郑铁头这个顾客不怎么高兴,又侃侃而谈的介绍说:

“先生哎,我不是吹山儿(说大话)哎,你可能还不晓得吧!‘三潭印月’哎,共可以印出好多月亮呢?哎哎,‘三潭印月’共可以印出33个月亮呢!怎么样,很多吧!但是三潭印月的这33个月亮是怎么算出来的呢?哎,听我慢慢地告诉你哎,每到中秋节时哎,我们划着小船哎,到‘三潭印月’的三潭边,哎,在每个潭里面放一支燃烧的蜡烛,哎,在把5个圆洞用纸糊起来。到了晚上哎,三个潭的15个洞哎,就像月亮一样映到水中,再加上天上一个月亮,水里映一个月亮,再加上每个人心中的一个月亮,一共是33个月亮哎。神奇吧,哎,共有33个月亮哎……是吧先生哎,我没杂假污(说谎)哎……”

在湖心岛那棵粗大的杉树下,于阿喜、牛曲蟮、阿狗等十几人正在听上级组织领导贾黄山做报告。郑铁头赶快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贾黄山同志讲道:

“老鼠钻象鼻子,怕撒西(什么)来撒西(什么)!‘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了哇!8月9日下午哇,上海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哇,京沪警备司令的张治中立刻在他苏州的住所召见第2师补充旅副旅长杨文瑔,要杨文瑔哇亲自到上海调查事件真相,经杨文瑔实地调查核实哇,认为哇此事件属于突发事件,并非中日两国蓄意而为之。尽管如此,中日双方已经处于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之际,两名日本军人擅自驾车持枪强闯机场警戒线是一种严重的挑衅行为,也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线哇。事件发生第二天哇,中日双方就此事开始交涉和谈判。11日,日方代表提出‘中方撤中国军队测量来袭日机的高度退上海保安部队,撤除所有防御工事’,上海市市长俞鸿钧秉承蒋介石之命严词拒绝哇。日军第3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命令日舰开进黄浦江哇、长江各口岸哇,所属分舰队紧急开赴上海待战哇,同时命令在佐世保待机的海军第1特别陆战队以及其他部队增援上海哇。为抢得战争主动权哇,赶在小日本鬼子援军到达之前哇消灭驻沪日军,中国组织淞沪作战部队张治中部第9集团军哇准备围攻日军,13日战争爆发,中国军队对上海市区之敌发动全面进攻,同时哇出动空军,轰炸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及海面舰艇。其攻击重点最初为虹口,后转向公大纱厂哇。”

“像钱塘江中队哇,要晴带雨伞饱带粮,工作要从长计议!要始终坚持哇,战斗力这个唯一的标准哇,全部心思向打仗看哇,各项工作向打仗用劲哇,因为我们的共同敌人就是小日本鬼子哇!我们要真正使战斗队意识在队员头脑中深深扎根哇。要坚持革命化的发展方向,推动哇武器装备建设加速发展,就是千方百计搞武器弹药哇,增强哇基于防御系统的体系作战能力。要坚决哇贯彻战训一致原则,纠正训风迢(走)过程哇,练出真本领哇。要进一步哇抓好训练基地建设和使用,充分发挥哇训练基地在提高队伍实战化水平方面的重要作用哇。党组织要教育引导队员、队上的指战员特别是中级指战员哇,自觉站稳政治立场,做到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哇,都同党组织保持一致,坚决听从党组织指挥哇。”

“要防守杭州湾哇,小日本鬼子对杭州湾虎视眈眈哇,杭州湾地位作用特殊哇、使命任务特殊哇、所处环境特殊哇,必须确保所有队伍坚决听党组织指挥哇、绝对忠诚可靠哇,必须履行职责使命哇,必须着力提高部队实战能力哇,必须坚持不懈推进作风建设哇。”

“杭州、萧山、余杭等县各级党组织哇也是参与者,要坚持以上率下哇,把自己摆进去哇,从自身严起哇,从葛毛(现在)改起哇,从小事抓起哇,用实际行动为队伍做好样子哇。像于阿喜等同志哇,要改进工作作风哇、密切官兵关系哇、加强组织建设哇,把队伍基础打得更加牢固哇。要不断升华共产党人的人生理想哇,我们的理想就是共产主义哇,要提高每一个队员的作战技能,关键哇做好训练工作,拼杀、射击是第一要务哇,为实现抗战胜利目标建功立业哇!”

报告会结束后,郑铁头、牛曲蟮、阿狗以及叶铠歌、李宗泽等同志开了个碰头会,就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工作任务、今后的打算做了沟通,形成统一认识。

回到队部,郑铁头立即召开会议,他提议尽快成立女子小队,让女队员尽快学习医疗救护知识,以适应抗日战争状态;尽快成立合唱团,在广大群众中广泛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鼓舞群众,使群众心往抗日方面想,劲往抗日方面使,形成人人支持和投身抗战,户户支援和从事抗战的大好局面。

郑铁头忽闪着大而明亮的眼乌珠,在钱塘江中队抗战动员会上说:

“汪爽胚(凶恶之人)小日本鬼子并不可怕,一个民族要走向振兴离不开一个重要的前提,即民族的大团结。抗战前的中国政治舞台上活跃着各种政治势力。除了国共之间的对立和战争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派系之间,国民党中央政府和各地方实力派之间的斗争,地方实力派相互之间也是你争我夺,混战不已。在山河破碎,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中华民族各种政治力量、各个阶级终于摒弃成见,共同团结在抗日救国的旗帜下,结成广泛的统一战线,共同抗击民族的敌人,实现了中华民族的自我振兴的第一步。同一个马鞍上的人,走的是一个方向,格(那)就是全力以赴、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克服千难万险、不怕流血牺牲,像杨家将上阵,全家出动,誓把小日本鬼子从我们中国的神圣领土上赶出去,不取得最后胜利不收兵……我们钱塘江中队的每一个人,为了抗日,不要怕牺牲,生命如同故事,重要的不是它有多长,而是它有多么美丽!民族英雄文天祥就古(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又是一个清晨,钱塘江没有大风大浪,一切都静悄悄的,只听见江水呜咽的抽泣声。“叽叽喳喳”的叫声却把两个女伢儿吵醒啦。郑阿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嘴里嚷嚷着。

“什么巧(鸟)儿啊?哟咿咿,吵死人啦。”她向窗外张望,院子里那棵香樟树的枝丫上,密密麻麻挤满了麻巧(雀)儿,争先恐后地鸣唱着,仿佛香樟树神奇地绽放出鸟语似的。“哎哟,麻巧(麻雀)儿开会呢,唱歌别苗头(比高低)啊,真是热闹啊!麻巧(麻雀)儿有喜事呢,麻巧(麻雀)儿讨老婆呢……”

郑阿花一回首,发现马春秀姐姐披衣坐在床上想心事,长长的秀发掩映着袅袅婷婷的身姿,美丽的眼乌珠水汪汪的斜睨着,迷人而清高。唉,自己怎么这么不中用呢,把好端端的“囍”字剪坏了啊!奶妈说过,用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虽然自己终于用心剪成了“囍”字,可是盘旋在心头的那股晦气却始终挥之不去。剪纸这些事体(活儿),肯定比不过阿花呢。可是,自己的特长是唱歌、填词、谱曲、辅导、领唱、编导、组织呀,阿铁哥说啦,成立女子小队呢。格(那)么,自己何不把队员们、和父老乡亲组织起来,成立合唱团呢,宣传抗日,鼓舞群众呵!

“哟咿咿,秀伢儿嫂嫂!想一整天、一整天不粘家的阿哥啦?还是生剪坏‘囍’字的事情啊?哟咿咿,都过去啦。好啦,好啦,不是重新剪好了吗。哟咿咿,阿秀姐姐啊,你不是要拨(给)我写歌呢吗?说话算数噢!”郑阿花瞪着她那清丽若水的眼乌珠,笑嘻嘻地喊道,“麻巧(麻雀)儿都欢欢乐乐地唱歌呢,走我们唱歌去……”

“好吧,阿花妹。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啦。到格(那)儿去唱呢?”马春秀笑啦,翘着好看的睫毛想了想说,“啊哟,我想起来啦,我们小时候去玩过的红枫林,枫树都长大了吧?景色更美了吧?枫叶更红了吧?这样吧,我们告诉父老乡亲,让大家去红枫树林子,我们给大家教唱抗日救亡歌曲吧。大家学会了,就成立个合唱团,为抗日工作加油鼓劲儿!”

郑阿花一听来精神啦,她匆忙的洗把脸,换件衣裳,轻描淡写的打扮一下,就一蹦一蹦的通知乡亲们去啦。

马春秀远远地就看到了一簇簇的枫树,散落在溪涧底,山谷间,她看到枫树之间没有亲密地相拥,各自相离不远不近,各自有各自的风景,各自有各自的风姿,就这样融汇成了洋洋洒洒美丽的枫树林。她信步进入枫树林的深处,带着一颗急迫的心是要寻找当年的足迹,看一眼当年那弱小的枫树在如今已经风姿阔绰的风采。啊,美丽的枫树林,静静的枫树林,你们是否在迎接我这个当年游子的归来呢。秋风没有打落红透的枫叶,五颜六色的叶片在秋风里起舞歌唱,是为她的到来而起舞吗?茂密的绿草将要枯黄,默默地陪伴在枫树林的地方,在秋风里她席地而坐,这地方,如今还是如此的美丽,它的清净与灵动里,曾经有多少人在这里成长,但还是如此鲜活铭记不忘。

一连几天,在枫树林斜坡的一个平地上,每次聚集一百多名父老乡亲。马春秀总是习惯地拢拢黑亮的头发,媚人的眼乌珠闪着光彩。在马春秀和郑阿花的安排、布置下,抗日救亡歌曲的练唱开始啦。一群男女青年、中年人和老年人,怀着挽救民族危亡的满腔热情和对音乐的爱好来到枫树林中。他们当中,有的是本村的,有的是邻村的,有的是在郑阿花组织动员下来参加的城里的老百姓,指导老师当然是马春秀啦。她首先教唱了几首简单的抗日歌曲,如“打打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日本!除汉奸;民众团结起来救中国!”先教齐唱,又教合唱。乡亲们一个个精神饱满,声音洪亮。

这次练歌,是马春秀成为指导老师的开始,她的清亮的音色,她的热情地指挥以及她的美丽大方,给每一个乡亲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末了,马春秀还给乡亲们教唱她自己创作的歌曲《杭州母亲之歌》:

悠悠的钱塘江啊,淌过那诗和画

西湖的红枫林啊,飘过那满天霞

吴山舞了千年,依旧姿容婀娜

就像三衙前的故事,总是闪着光华

生我养我的杭城啊,我的美丽老家

我在外面的日子,总有姆妈的思念牵挂

想你的心,瘦成了浙东的月牙

梦里百次又回到了,亲爱的水门弄安家

回家里呀还是啊,爱吃那龙井虾仁

片儿川的味道啊,满锅的定胜糕黏牙

石榴红了盛夏,水稻再收一茬

就像妈妈纳的鞋底,盛放万千春花

杭州母亲啊,我的美丽老家

在枫树林练唱一段时间以后,于阿喜也组织一些教师、学生参加进来,成立了合唱团歌咏队。特别是合唱团歌咏队新来的阿巧,人长得肤白、丰满、秀气、漂亮,人称杨贵妃,很有群众基础。她还是于阿喜老婆阿菱的妹妹呢。姐妹俩的阿爸呵,就是杭城著名律师楼震华呢。

马春秀、郑阿花、阿巧三人很快成为合唱团的核心。由于这里偏于杭州城区,人员集中不便,组织上就把练唱地址改到城里的小河直街。不久,马春秀、郑阿花、阿巧的歌咏队参加纪念“九一八”的游行,在群众中扩大了影响,参加的会员日渐增多,组织飞速发展。为了加强领导,选举产生了干事会,主要是各大、中、小学校的师生,又多是中共地下党员,还推举了于阿喜担任总干事,加强了与他们的团结合作。干事会经过研究,决定练唱时间和地点,改到每星期日在清波门外吴山山麓的云居山脚下那片橘林旁。干事会从各校选出骨干,先学会指挥和练唱。马春秀仍负责指挥教唱,有时还用口琴定音、伴奏。阿巧收集了当时流行的抗日歌曲,亲自编辑,刻印成册,发至各校练唱。郑阿花则是马春秀的好助手,打印歌曲、分发传达、维持练歌场秩序,抽空儿还让阿秀姐姐教她读书写字。一个月下来,郑何花把一些抗日歌词背得滚瓜烂熟,还学会了几百个汉字。

这一段时间,马春秀、郑阿花、阿巧以及于阿喜他们主持的唱歌活动的特点是:小型、分散;培养训练骨干,配备指导力量;大练救亡歌曲,为下一步的公开演出做好准备。

这时辰(时候),郑铁头中队的队员们、于阿喜的师生们,还有一大批群众,他们都学会了许多抗日歌曲、民歌小调和反映劳动人民生活的歌曲,从中受到了民族解放的教育和锻炼,加强爱国主义思想,提高了大家“驱除日寇,坚持抗日”的觉悟。如《救亡进行曲》《救国军歌》《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牺牲已到最后关头》《游击队员之歌》《游击军》《青年进行曲》《九一八小调》《亡国奴当不得》《保家乡》等歌曲,点燃了年轻人胸中抗日救亡的烈焰。《拉犁歌》《搬夫曲》《钱塘江船夫曲》《黄河船夫曲》等,加深了会员们对劳动人民的感情。他们当中,大多数出身农民渔夫和工人家庭,还有部分出身于工商、官宦家庭的子弟们,这些歌对于转变他们的立场,背叛原来出身的阶级,走向抗日统一战线起了潜移默化作用。

在一次抗战动会上,钱塘江中队的队员们在铁头的率领下,怀着满腔悲愤,和于阿喜领导的教师、学生们、群众团体上千人参加了杭州举行的纪念示威游行。在游行中,他们用悲壮的感情唱了《九一八小调》:“九一八,血痕尚未干,东三省山河尚未还,海可枯,石可烂,国耻一日未雪,国民责任未完!”

唱出了中华民族被宰割、受凌辱的痛楚。他们步伐整齐,歌声嘹亮,唱着《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等歌曲,唱出了千百万中国人民奋起抗日的决心,在群众中引起了强烈反响。

游行结束,马春秀、郑阿花、阿巧又在街头教唱,吸引了更多的群众,如唱《保家乡》时,唱道:“同胞们,细听我来讲,我们的东邻舍有一个小东洋,几十年来练兵马,东亚称霸强,一心要把中国亡!咿呀咳!”和《亡国奴当不得》那通俗而婉转亲切的民歌曲调,深深地打动着群众,再加上每唱一段歌词,就用杭州方言喊道:“同胞们!亡国奴当不得呀!”一些会员和听众也用方言回答:“来噻(赞许)!”唱者听者感情交融,群情激愤,取得了较好的宣传效果。

事后啊,地下党组织负责人于阿喜对郑铁头说,马春秀、郑阿花和阿巧的表现可圈可点,肯定了这次活动的效果,鼓励他们要把合唱团办成团结进步青年学生和群众的场所,要深入持久地把救亡歌咏活动开展下去。这使马春秀、郑阿花、阿巧受到了极大鼓舞。

马春秀翘着好看的睫毛,扬起优雅的眉毛,水汪汪的眼乌珠尽是甜美。她为自己出色的唱歌天赋而自豪。正像郑阿花说的“阿秀姐姐不仅条竿儿毛好(身材太好),洋(漂亮),噱头斯真当好(口才相当好),还会填词、谱曲、辅导、领唱、编导、组织,阿秀姐姐可真是多面手啊!”

每当这时,马春秀都莞尔一笑,用南京方言说:“阿花啊,你和阿巧啊,你们够刷括(做事利索)了。一塌带一抹(非常优秀)啦。”

格(那)段日子,战争的气味很浓,炮声似乎就在耳边,烽火似乎就在眼前,人们日夜不安。在杭州各校共产党支部的领导下,参加合唱团的马春秀、郑阿花、阿巧和杭州话剧社社员联合,到余杭、桐乡、萧山、富阳、绍兴等地演出,使抗日救亡的号声吹遍了杭嘉湖平原的角角落落。

让马春秀终生难以忘怀的是1937年8月14日,日本飞机由军舰起飞,分批袭击杭州广德机场。中国空军第四大队长高志航,率队长郑少愚、李桂丹两机群驱逐机27架,分途拦击,击落日寇96式轰炸机3架。为了庆祝击落敌机的胜利,马春秀、郑阿花和阿巧的合唱团以及市话剧团在国民党省党部的大礼堂召开祝捷大会,马春秀激动的在会上大唱苏联歌曲。那一天啊,有百余人登合演唱了当时的苏联国歌《国际歌》。这是第一次在杭州公开演唱《国际歌》。当那宏伟壮烈的国际歌声在国民党统治下的故城上空回荡时,郑铁头中队的队员们、于阿喜学校的共产党员们、进步青年们以及有识之士在胸中燃起了熊熊的抗日之火,同时,也为故城能公开吼出“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而感到激动和骄傲,振奋了不愿做亡国奴的杭州人民。

此后,马春秀、郑阿花、阿巧继续教唱了大量的苏联歌曲。如《伏尔加船夫曲》《光明赞》《囚徒歌》《快乐的人们》《游击军歌》《祖国进行曲》《夜莺曲》《喀秋沙》。唱了这些歌曲,大家受到了深刻的国际主义教育。

有一次,在小西山训练场,队员们训练休息的时候,郑铁头、马春秀、郑阿花、郑阿土、阿巧合唱一曲《游击军歌》,歌声引来无数群众前来聆听。

郑铁头在现场即兴演讲,他激动地挥舞着长手膀(胳膊),就像指挥乐队似的,他说:

“日本长期通过学校教育、军队教育和社会教育灌输军国主义思想,塑造军国主义国民意识。从明治初期开始,日本通过《学制令》《教育令》《教育敕语》《军人训诫》《军人敕语》《教育敕语》‘国民教化运动’等确立军国主义教育体制,在家庭、学校、社会、军队全面推行军国主义教育。”

“其核心就是灌输‘效忠天皇’的思想,把天皇称为‘万世一系’的神,日本军国主义极力宣传‘皇国史观’,诸如‘神武建国’‘天皇成业’‘皇道伟大精神’等将天皇神化,使国民对其绝对崇拜,绝对服从。而‘日本是属于天皇的领土’,日本国民作为‘天皇的臣民’,将为天皇而死作为最高道德,完全无视‘个人’的存在价值。这样,使得日本国民完全失去了个人的个性、价值观和意识。这也是为何日本在发动侵略战争后,日本国民对军国主义侵略没有任何怀疑。不容否认,自近代以来,效忠天皇是始终与军国主义和日本的侵略战争联系在一起的。”

“这其中‘尽忠’‘勤王’‘奉公’‘殉国’等具体道德规范的束缚,让日本人不折不扣成为抹杀自我的皇国人形兵器……”

演讲完毕,鼓掌声不但没有消停,郑铁头、马春秀、郑阿花、郑阿土、阿巧和队员们合唱《上前线杀倭寇》。

一曲歌罢,马三虎站起来,一双铜铃眼乌珠瞪得溜圆,他粗声大气地说:

“我是桂花师傅(没本事的师傅),我碎烦(啰唆)几句,这歌曲儿毛好听(太好听)。阿秀弟妹,你能否唱唱东北的戏文(戏剧),格(那)里的人民还在吃苦(受苦)啊!”

马春秀扬起眉毛,斜睨着水汪汪的眼乌珠,甜甜的笑笑说:

“好的。谢谢马小队长。东北的戏文(戏剧)我一定唱,我在这里哬,先讲讲我在南京的班主任老师的故事吧。我们的班主任孙老师,女,二十来岁,讲话操东北口音。她听到小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消息,特别紧张,她对我们说,她是东三省的黑龙江人,家住长白山下,几年前,日本人在东三省发动“九·一八”事变,强占了东三省,对我们实行‘三光’政策:烧光、杀光、抢光。她就是那个时候逃亡到南京读书教书的。她向我们低声唱:“九·一八,血痕尚未干,东三省,山河尚未还,海可枯,石可烂,国耻一日未雪,国民责任未完。’”

“她边唱边流泪。”她说,她的家乡很美,她教我们唱《流亡三部曲》:

我的家,

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

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什么时候,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什么时候,

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唱完这支歌,她已泣不成声啦……

前线炮声隆隆,后方加大宣传。学校派孙老师,三、六、九日的逢场天,带我们到南京街上去唱金钱板,向赶场的农民宣传抗日,逢场天的上午,我们在拥挤的大街上,站在高板凳上,打起金钱板,向农民唱:

同胞们,细听我来讲,

我们的东邻舍有一个小东洋,

几十年来练兵忙,

东亚称霸强,

一心要把中国亡,依,呀,咳!

“哗啦啦!哗啦啦!一大堆铜圆堆在高凳脚下,是农民捐献抗日的。”

第二场,我们又唱:

请看安南、印度、缅甸亡国真可怜,

为奴、为仆作牛马,

丧失了自由权,

我国同样受压迫,

身家不安全,

要想不做亡国奴,

奋起莫迟延。

“哗啦啦!哗啦啦,又是一大堆铜板……学校把这些捐款交给乡政府,做了许多棉衣,大捆大捆运往前线。”

“孙老师还给我们讲,日本人这次打进来是要来“亡国灭种”的。不管现在怎样,未来总是值得期待的。不久,孙老师参军上前线了,我也回到咱们九坝村,我是奶妈用钱塘江的奶水喂大的,我要和乡亲们、队员们一起抗战到底,流血不流泪……”

队员们顿时怒吼:谁愿意做奴隶,谁愿意做马牛?拿起刀枪,保家卫国!

群众也奋起呐喊: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秋,浸透了钱塘江迷惘、愁闷的气息,苍凉如历经沧桑的平原上,布满了一个个弹坑,简陋的农舍倾斜啦、倒塌啦,美丽的橘园毁没啦,格(那)是被小日本鬼子的飞机炸的。由于日本鬼子的飞机天天到大后方的大中城市来丢炸弹,所以大中城市中学以上的学校全迁往小城镇和金华去啦。钱塘江边全是要撤退到农村去的老百姓。马春秀和郑阿花、阿巧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她们本来想组织一场合唱的。

马春秀的头发散乱着,格(那)张迷人的面庞,清瘦了许多。只是优雅的眉毛,美丽的眼乌珠以及上翘的睫毛,还是那么富有神采。哎哟,今天的合唱恐怕组织不起来啦,小日本的飞机刚刚投过弹,人们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儿来呢。这时,郑铁头领着中队的队员们刚刚护送一所学校的师生回来,他们正在江边维持秩序。在人群中,郑阿花一眼就看见了阿哥。她急忙喊道:

“阿秀姐姐,阿秀姐姐快瞧,阿哥他们回来啦!”

郑铁头也看见了阿秀和妹妹阿花、阿巧。他英俊的、轮廓分明的面孔黑瘦了,大而明亮的眼乌珠平添了些许成熟的韵致。他摘下大盘帽,大步流星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家走过来。马春秀也一路小跑,毫无顾忌地扑进郑铁头的怀抱里。郑铁头紧紧拥抱着马春秀,感觉心里尽是亏欠。马春秀娇气的、用白白的小手手拍打着朝思暮想的男人家,恨不得含在嘴里。

郑铁头嚅动着嘴唇,使劲儿握握马春秀的手,说:

“秀儿,把你的人马集合起来,给咱们队员唱歌吧,他们更需要你们的歌声……”

“好的!铁伢哥,我们马上组织。”马春秀几乎带着哭腔说,“你要保重身体啊,别不爱惜自己,人家心疼呢……”

“放心吧,秀儿,我结棍(身体结实)呢”郑铁头揉搓几下马春秀的肩胛,回头向队员们喊道,“阿土、张教官、牛曲蟮、马三虎……大家古(过)来吧,合唱团要为咱们唱歌啦,慰劳咱们啦……快点,快点啊……”

听见郑铁头的呼唤,郑福土才从怨天尤人、忌妒、无所适从中回过神来。头毛(刚才)看见郑铁头和马春秀地相拥相亲,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隙儿钻进去。幸亏队员们见状哄笑格(那)一对恋人,才没有人发现他的难堪状态。既生瑜何生亮啊,我阿土,也有坚实的脊梁,粗壮的手膀(胳膊),为撒西(什么)阿秀妹饱满多情的目光不关注我一眼呢?可是,我们都吃的一口奶长大的啊!阿秀妹啊,你这是薅了阿土的羊毛,然后再精心织成美丽的毛衣穿在阿铁的身上啊!多少炫目,多么刺眼啊!你为郑铁头而歌,而笑,而乐;我阿土只得而哭,而悲,而愁!太不公平啦吧!以后,一定要多杀几个小日本鬼子,为自己解解气,融化掉充斥在身边的酸甜苦辣,生我养我的大地啊,星星流莹的苍穹啊,我郑福土把灵魂交拨(给)你们,交拨(给)大江,交拨(给)树木……对,交拨(给)喉咙,因为,我郑福土也要唱歌!唱歌,会把一切烦恼唱的烟消云散的……

唱啊,唱啊,大家尽情地唱吧!郑铁头看看阿秀妹,马春秀望望阿花,郑阿花为张教官鼓劲,张教官为郑福土加油,唱啊,队员们心照不宣,队员们心心相印。大家心中已有了多灾多难的祖国和前方杀敌战士、将领,还有沦陷了的家乡父老,还有大批流浪学生,还有对小日本鬼子的恨。大家在这个年龄段,正处在感情冲动的青少年时期,还不能赴前线杀敌报国,可用撒西(什么)来表达我们的爱、恨、情、仇呢?答案只有一个:歌声,通宵达旦的歌声啊!

有一天晚上,月儿正襟危坐高悬天宇,一息息(一会儿)它觉得累啦,就随便挪了个窝儿,瞧瞧周围点点繁星认真职守的样子,心一松懈,楞是想打个盹儿,正在客冲梦东(没睡醒)之际,不料却被地面上吵吵嚷嚷的声音搅得瞌睡全无。她探身向下一望,哦哟,一大批北方学生来到杭州地界啦!

马春秀、郑阿花和阿巧仨刚刚入睡,突然来了一群男女学生来找她们,说撒西(什么)都要听听她们两人的歌曲。姑嫂俩和阿巧人连忙来见学生们。

“哟咿咿,同学们好!”郑阿花快人快语地喊着,“你们从格(哪)儿来的啊?”

“我们从山西黄河岸边来到金华,本来要往西走的,”一个高个头的女老师说,“听说你们的抗日歌曲唱得好,特意绕道前来听歌的……”

“噢,大家从黄河岸边来的啊?欢迎同学们!”马春秀笑容可掬地问道,“大家想听什么歌曲,咱们一起唱,对,唱《黄水谣》吧,好吗?”

学生们齐声欢呼,于是,阿巧起头,郑阿花指挥,马春秀领唱,学生们合唱,一曲大合唱,在明丽的夜空飘逸:

黄河奔流向东方

河流万里长

水又急,浪又高

奔腾叫啸如虎狼

开河渠,筑堤防

河东千里成平壤

麦苗儿肥啊豆花儿香,

男女老少喜洋洋

自从鬼子来

百姓遭了殃

奸淫烧杀一片凄凉

扶老携幼四处逃亡

黄水奔流日夜忙

妻离子散天各一方

妻离子散天各一方

歌声从山顶上飘来,歌声从大江飘去;歌声从天上飘来,歌声在大地回荡。逃难的人群驻足聆听,奔波的人们侧耳倾听,江上的渔夫船头张望,战壕的战士轻轻合唱。一座山顶,一条沟壑,一片树林,一方草地,三五瓦舍,几间茅屋,鸦雀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

“哟咿咿,阿秀姐哎,想阿哥啦?”唱罢歌,郑阿花火急火燎地跑古(过)来,拽着马春秀的胳膊,“‘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端起了土枪洋枪,挥动着大刀长矛,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后面呢,把哪一句词忘了,想不起来了,阿秀姐姐哎?”

“不是一句,我的健忘的阿花妹妹啊,是两句呢,”马春秀的眉头笼着一层愁云,她担心郑铁头他们的安全,他们走了两天啦,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望望无忧无虑的阿花,嘴角儿泛起一丝笑意,说,“这两句是,‘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记牢(记着)噢!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葛毛(现在)多记点,年龄大啦就记不住啦!”

“哟咿咿,我七老八十啦?我记牢啦!‘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郑阿花一边唱,一边念,还拿笔写在本子上。她问道,“阿秀姐姐哎,想撒西(什么)心事儿呢?能告诉你的阿花妹妹吗?”

“阿铁哥他们撒西(什么)时候回来啊!”

“别急啊,阿秀姐姐!金华不远呢,他们最多三天就赶回来了呢。乖乖儿,在家等阿哥吧!”

马春秀苗条的身材站在山坡的高处,会说话的、水汪汪的眼乌珠斜睨着,显出一种迷人、高贵的美丽。她的视野越过沸腾的杭州城区,越过那片静谧、迷离的乡村,越过色彩斑斓、绚丽的天目山余脉,向那条通往金华的幽幽古道望去……

马春秀记得的,钱塘江边的秋日总是伴着博大而妙曼的琴瑟之曲,天空碧蓝透明,白云舒卷。地上碧绿的是青竹松林,金黄的是满山遍野熟透的橘子,红的是迎霜柿叶,柿子如火球呢;到了冬季,雪花懒散而温暖地覆盖在松软的山坡上,野兔子在雪地上跳舞,鹭鸶在披着雪帐篷的林间小道上觅食,拾一把干树枝燃起火来,火苗儿亲娘般舔着人们的心窝儿,在灰烬中扔几颗红薯,烤得焦黄似金,味甘如蜜呢。到开春,白颈的喜鹊儿、褐色的麻巧(雀)儿在斑斓的毛竹林里散步,遍地拱出茁实的竹笋,它们生机勃然,给人以某种期待,令人心动。初夏就是火辣辣袒露的日子啦,人们把上衣脱啦,贪婪地吸收阳光,大地上突然腾起天人合一的沸腾。欢天喜地,其乐融融,人们嬉笑声声,歌声阵阵。

可是葛毛(现在),这样的美丽和欢乐不会持久啦,因为小日本鬼子的铁蹄就要践踏这一切了啊!阿铁哥啊,时不我待,我要和你并肩战斗在这里,我们一起为了胜利而努力!我们一起为了信仰而奋战不息!呵呵,阿铁哥,你去金华执行任务了,该到了吧?阿秀妹妹等你平安归来啊!

郑铁头大而明亮的眼乌珠微眯着向前望去,在他看来,这就是格(那)条通往金华的古道啦。白云阴沉着脸,铅色的衣裙重重地低垂在地平线上,把一排排高山环围了起来,就像山的黑白相间的深灰色腰带似的。淘气的风儿总是这儿踹一把,格(那)儿拽一下,它不小心把山的这条腰带轻轻儿一吹,整个儿高山就晃荡起来啦,整个儿大地就会飘摇起来啦。一特骨子(霎时),山崖、谷地、树林,一个比一个凶险而招摇着,仿佛西天取经路上的妖魔鬼怪一般。

金华古道的民谣唱道:

千险万险,不如金华古道险,

八分半山一分田,十分水路七分湾,

人家半凿山腰住,车马压在屋前檐,

正午日头晚上寒,下雨如同过冬天。

一条弯曲盘旋的白练就是世界上最壮丽而艰难的道路之一。几百年来,这条长而走起来很吃力的古道,在人们的面前弯弯曲曲的展开,空旷、潮湿、恐怖。古道到处都和阴森的山林交织在一起,它毫不犹豫地把那一片片竹林、杂木林和无边无际的灌木丛一分两半,好像在巨人的满头乌发中间剃出来的一道缝儿。这条远古之路的确危机四伏,向山上望去,支离破碎的岩石张着恐怖的嘴巴,龇牙裂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会崩塌下来。狭隘的路上不时有从石缝里淌出来的山泉,泥泞、湿滑,人踩上去不小心就会摔跟头。有些路段干脆被山洪完全冲毁啦,要小心翼翼地扶着岩壁,一小步一小步才能捱过去。

难怪省军管区金安杭主任说路非常难行走,要多加小心呢!

昨天晚快边儿(傍晚),省军管区主任金安杭派张教官过来,3让郑铁头、郑福土带几个人和张教官一起去一趟金华,说是押送一批重要物资。

郑铁头紧紧地拥抱着马春秀:“秀妹,我要去金华啦!等完成了任务,我和大家跌色拜倒(匆匆忙忙)就回来啦。扩大队伍、训练、后勤、住宿,等等,还有许多事体(活儿)要干呢!”

马春秀望着阿铁哥的英俊面孔,睫毛上挂着泪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铁哥呵,

让我掉下眼泪的,

不仅仅是你要走;

让我依依不舍的,

不仅仅是你的温柔。

格(那)条古道你们要走多久?

过江要别船,

涉溪要摆渡。

过悬崖时,

你们一定要互相攥着手。

辽远的蓝天,

拨(给)了鹰飞翔的自由;

艰难的古道,

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秋天的红枫向你们招手,

秋天的垂柳替我亲吻你的额角头……

两个心上人说了一息息(一会儿)悄悄话儿,就恋恋不舍地分开啦。

郑铁头、郑福土带着牛曲蟮、阿狗和阿壮,跟着刻板的张教官就匆匆忙忙踏上了西去的古道。二十多个挑夫赤裸着膀子,披着白布做的、汗痕斑斑的披巾,挑着沉重的担子艰难竭蹶地向前挪动。他们土灰色的面孔充斥着痛苦、迷茫、疲惫、恐惧的神情。张教官挺着红鼻子头,不断地拨(给)郑铁头他们交代行军路上的注意事项:撒西(什么)打前站啊、侦察啊、警戒啊、做好战斗准备啊、应对不测事件啊,等等。说穿啦,就是大青娘(大姑娘)裁尿布,早做准备;赶早不赶晚;闲时置了忙时用呢?有数不(明白不)?

郑福土、牛曲蟮、阿狗仨个人持枪走在挑夫队伍的最前面,一边探路,一边做好保卫工作。郑铁头、阿壮和张教官走在挑夫队伍的最后面垫后。傻里傻气的阿壮替张教官扛着行李,他身体壮实,生得虎头虎脑,他一看见张教官就来了兴致,一路上又是蹦又是跳地傻乐呵。张教官本来刻板,也经不住阿壮的穷折腾,他吸溜一下红鼻子,奇怪地问道:

“你叫阿壮?身体果然壮实!路还长呢,省点力气吧!”

“张教官啊!你讲格(那)故事蛮蛮(很)好呢!”

“格(那)个故事啊!”

“就格(那)个走球子走嘛!”

“嗨!格(那)个我可是研究了好些年啦!”

“耍子(玩儿)?”

“耍子?是正经八百的研究,不是胡球子玩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傻笑了啦挑夫头,来唱两句正经的,给大家提个精神!”

挑夫头姓潘,单眼皮,黑豆儿眼乌珠,一脸络腮胡,人很爽朗,他张口就唱:

挂上嘛锅来嘛,嘿!

嘿,张腰嘛,嘿!

嘿哈哈,嘿!

往前走哇!嘿!

前拉后推,嘿!

哥几个不要 嘿!

呦呵呵嘿,嘿!

前拐后甩嘛嘿!

哈腰撩下嘛嘿!

潘挑夫头唱罢,挑夫们连连叫好!潘挑夫头就鼓动郑铁头和张教官他们也唱一段,说你们公家人也来唱唱吧。

郑铁头和张教官嘀嘀咕咕一阵子,随后他们一起唱道:

3 3 2|6 1 2―|孙中山活转来,

5 5 31|23 1—|东洋鬼子打倒来,

3 3 2|6 1 2―|孙中山活转来,

55 3 1|32 1—|东洋鬼子赶跑来。

才赶了一半路程,挑夫的队伍里怨骂声、怪叫声、担子和担子的撞击声以及粗鲁的小调儿在古道的上空盘旋着。实在太累啦,大家都挤在一棵高大的、枯干龟裂的松树下面休息。郑铁头靠在松树身上,紧蹙眉头,微微合起宽大的眼皮,困的打起盹儿来。他梦见马春秀水汪汪的、媚人的眼乌珠斜睨着他,催他早点回家去呢。大地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山体好像摇晃起来。郑铁头惊醒了,他看见岩壁上几块大石头飞快地翻滚下来,就像开足马力旋转的汽车轮子一样可怕。大家几乎同时喊叫起来,急急忙忙找地方躲藏。几块大石头飞滚着,蹦蹦跳跳,在古道边上碰撞在一起,又弹开啦,所幸没有伤着人。又是几声枪响,挑夫们吓得不知所措,乱成一团。张教官喊着让大家镇定,不要怕,并拔出盒子炮警戒。

郑铁头举目四望,有情况,一定要相机行事。难道小日本鬼子的小分队窜古(过)来啦,要不就是小股儿土匪吧?他朝山头极目望古(过)去,晃晃悠悠出现一排人影,为首的一个胖子边挥舞着短枪,边吵吵闹闹喊道:

“锅爹(兄弟),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张教官站直身子,整整军装,用北方话严厉地对山头上的胖子呵斥道:

“好大胆子!你们是些什么狗球人?敢打劫省军管区军用物资?你有几个脑袋?赶快放我们过去!不然,上头追究下来,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胖子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回答:

“锅爹(兄弟),用不着你来向阔(上课)。我们是精挖(金华)的穷锅爹(兄弟),我说过啦,我们要切罚(吃饭),要表男(泡妞),就是要多小草票(几块钱)花花,什么军用物资,凹罩(脏),锅爹(兄弟)不感兴趣。”

郑铁头向郑福土、牛曲蟮、阿狗和阿壮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跟着他过来。几个人弯腰跟着郑铁头绕过一个小山包,沿着一个低凹的斜坡向山头攀爬。向上仰视,群山耸向苍蓝的天空,现出巉岩和陡坡,到处都是倒塌在扭曲歪爬的山沟里的岩壁以及磐石和碎石堆,山脊像熔化了的金属一样,从山之尖峰向下倾泻。

郑铁头费力向上爬着,身后隐隐约约还传来张教官和胖子匪首周旋的声音:

“好好好!不就几个小钱嘛!那你们派人下来拿吧!没球意思,你老兄开口就行了,何必动刀动棒的?咱是吃公家饭的,再穷也能拿出几个小毛钱的啊!”

“哎!锅爹(兄弟)要大洋,纸票不值钱啊!”

“大洋?呀呀老兄,你这可是难为我们啦!我上哪弄球子大洋去哪?这不是给我难堪嘛?还好,我这儿有一箱罐头,小日本鬼子的,毛好(太好)吃,送你们吧……”

“锅爹(兄弟),我说话可不是迁窝亭(过家家),你们那些水别(随便)什么物资变卖一下,还不来多小草票(几块钱)?”

“啊哈!那可不敢,捣卖军用物资是要杀头的,我有八条小命也不敢哩!”

“锅爹(兄弟)啊!我可不能肤里白空(平白无故)放你们过去!色了(算了)!这样吧,那就留下一只秀麦只丢(手拇头)走人!”

“哎呀!有事好商量嘛?吃啦枪药啦?痛快点,你们要多少大洋……”

郑铁头、郑福土他们爬上一座隆起的岩石一看,正好在这伙土匪的侧面,目光一扫,土匪大约有十四五人,除了三四杆破枪,其余的都拿着砍刀、竹竿和木棒充数。不就一群草包虚大汉吗?有撒西(什么)了不起?

郑铁头骂了句赵捏万千(作孽万千),瞄准胖子就扣动了扳机,啪!胖子应声倒地。未等土匪们回过神来,五个人跳起来迎着土匪冲过去,每人各开了一枪,又有两个土匪倒在地上。土匪一下子炸了锅,杀猪般的哭天喊地,没命地向山下飞奔,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郑铁头他们清扫战场,捡回一长一短两支枪,还有几把砍刀和剑戟。

“不错啊,有收获就好啊!”郑铁头乐呵呵的掂着一支枪,说:“这杆老枪旧是旧了点,凑合着还能用,说明这次行动有个好兆头呢。”

张教官用专业的眼光看了看格(那)两支枪,笑了说:

“这两把枪有些年代啦,不过还能用,比烧火棍强多啦!这儿有把宝剑呃,怕是明清时代留传下来的吧?柄上镶嵌着珍珠儿……太平天国时代的吧?”

“啊咿呀,和我们家的格(那)把一样哩!”郑福土眯缝儿眼乌珠来了精神,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宝剑说,“啊咿呀,对呀,恐怕是太平天国的东西,李秀成的弟弟来过金华啊!”

郑铁头望着这把宝剑,它连鞘长八十四厘米,剑身(不连柄)长六十二厘米,鞘长六十三点五厘米。鞘是用楠木制的,上面包着镀金的银鞘箍。剑身上刻有“李世贤”三个小字,李世贤就是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的堂弟啊。再看剑把,执手内侧还刻有“张玉书造”四个小字,剑柄处还刻有“张造”两个小字。这说明,张玉书就是造剑人啊。剑柄和剑鞘上部精工雕刻着以龙凤为主的花纹,有单独的龙和风,也有“二龙戏珠”。“双凤朝阳”,此外,还配有“鹤鹿同春”“鹊雀登梅”“瓜瓞绵绵”等象征吉祥的图案。根据图案推测,这把剑应该是天王洪秀全所赐。郑铁头把自己所见所想等看法讲拨(给)大家听,大家表示赞同。

郑福土喜形于色,眼乌珠眯缝成了一条线儿,说:

“啊咿呀,这把剑啊,制作的形制不见于明清时代刀剑的典制,但和我们郑宅那把太平天国宝剑上的图案相对照,发现有许多相同的特点,因此可以断定它是太平天国时代的遗物,并且是符合忠王李秀成弟弟李世贤这样身份的人物使用的。啊咿呀,宝物啊!”

“据太平天国史料记载,”郑铁头分析说,“侍王李世贤在张渚镇(溧阳东南)战败,溧阳守将吴人杰叛变,拒绝李世贤入城,李世贤后退湖州。这个记载和杭州城里说书的、唱戏文的叙述也是大体符合的……”

“啊咿呀,我还认为滚油锅里捡金子,难下手;下不了手;无法下手啊!”郑福土高兴坏啦,横里竖里一般长的身体似乎轻飘起来,他说,“结果啊,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啊咿呀!”

江南的细雨柔柔的下起来,是一种无从辨别点滴的、细丝线一样的雨,沾湿人的情绪和衣裳,大家头颈儿(脖子)潮湿湿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两个时辰以后,西天豁然开朗起来,日头公(斜阳)猛然回头,露出金黄的半边脸蛋儿,真是西边日头东边雨啊!

张教官红鼻子头红得发亮,他立刻来了精神,用北方话随口编起快板儿:

西边日头亮堂堂

东边细雨湿衣裳

看山上,竹林密密悄声唱

看山下,男人家走来一大行

吭哧吭哧挑担子

赶路也能睡得香

忽然间——山上土匪叫得响

快快献宝缴刀枪

咱队员,都好样

绕到山后攀岩上

啪啪啪,枪声响

吓得土匪缴了枪

得到一把好宝剑

杀小鬼子用得上……

张教官说罢,耸耸红鼻子头,脸上异常平静。挑夫和队员们却不安静啦,大家齐声叫好!声音轰隆轰隆的,大呼小叫的,把山坡上两只套儿(恋爱)的狼都吓跑啦!

“张教官,再来段酸的吧?”潘挑夫单眼皮眨巴眨巴,说,“不然啊,挑不动啦!”

“好啊,再来段带劲儿!”

“欢迎!欢迎!挑担儿的过年,穷乐呵呀!”

张教官看看拗不过,就拈口即来,他说:

豆芽菜,水蓬蓬

谁家的媳妇儿骂公公

公公就拿拐杖拐

媳妇儿就拿奶头子甩

甩了公公一脸奶

摸起来黏黏的

舔起来甜甜的

公公说,媳妇儿你再甩

媳妇儿说,你叫我甩我偏不甩

甩了你孙娃子没有了奶

“毛好听(太好听)啦!”阿壮粗枝大叶地叫起来,“张教官啊,再讲一遍吧?”

“你脑子进水啦?你还没有数(明白)啊?”黑瘦黑瘦的阿狗嘲笑阿壮呢。

“色你我的?臭阿狗,想吃拳头啦?”阿壮虎视眈眈地对阿狗说,“上毛子(上回)没打爬你个小伢儿吗?我和你不搞地……”

“我也和你不搞地……”

一息息(一会儿),在队员们和挑夫们的欢呼声中到达金华,顺利完成押运任务,准备第二天返回呢。郑铁头笑啦!呵呵,完成一件抗日工作,就是人生的价值、人生的快乐,也是幸福之所在啊!

日头公(太阳)还没冒红,严肃呆板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云雾,数得清的几颗小星星忽闪着一双聪颖的眼乌珠,在夜空中微笑,好比那些飞得高高的萤火虫儿,在浩瀚的天河里提着小灯笼划船游荡呢。从鸟巧(雀)儿欢噪的清朗笑声里,金华大地分明从鲜丽的晨曦中苏醒过来啦,格(那)座客冲梦东(还未睡醒)的花岗石山上,浓密的柿树林像一张黑色的幕布微微蠕动着,却怎么也掩藏不住红彤彤的、累累的柿子,仿佛天幕上的小星星刚刚跌落下来,一闪一闪的,在格(那)儿哭鼻子呢,小脸儿都哭红啦。柔软而湿润的早霞轻舒裙带,从重重的黛青色的山峦间隙透来一丝丝金色的光辉,小心翼翼地拨(给)两千多载金华古城洒下一缕的淡紫色的、浅黄色的薄毯儿。冷清的街巷出现一串稀稀拉拉的人影儿,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群土行孙。

铁头中队长、郑福土、牛曲蟮他们起了个大早,匆匆道别张教官,从金华的兰溪登上一艘货船顺流而下回杭州。黎明前的感觉真好,深深呼吸金华满山满谷带霜的新鲜空气,大家都精神抖擞,浑身都是精气神儿,就像一夜之间自己变成了一个能够上山擒虎、入水捉蛟的出色猎手似的。牛曲蟮急步迢(走)着,还有些笨拙的比划几下拳脚。阿狗不言语,只是细心的观察着牛曲蟮的一举一动,不时地模仿一下他的武术动作。

“啊呀,阿铁哥……哎哎,中队长,”阿壮一边系扣子,一边吸溜着鼻涕,大呼小叫地说,“做了个梦,跟真的一样,葛毛(现在)才想起来。就是呀,我们乘的牛拖船翻啦……”

“你糊里达喇(黏黏糊糊)呀?”阿狗说,黑瘦黑瘦的面孔上满是轻视,“我们是去乘大木船的,你脑子进水啦?在金华呀,打死也别想找见牛拖船……”

“你瘟鸡坠头啊?管天管地,我阿壮做梦你也管啊?沙逼啊?”阿壮火啦,呼呼地喘着气,拳头都攥得嘎巴嘎巴响啦,像要和阿狗打架的样子。“哼,这是金华,回去收拾你!”

“是非吹入凡人耳,万丈钱江洗不清啊。”铁头中队长笑啦,“你们两个男人家啊,撒西(什么)时辰能长大啊?别吵啦,快上船,好好欣赏金华江、兰江的大好风光吧……”

从小学课本中,铁头中队长就晓得了兰江,它是钱塘江的最大支流,自南向北缓缓流动,至建德的梅城与新安江汇合。衢江——兰江流经浙西盆地,河道宽广,水深流缓,出金衢盆地,河床渐见深邃。兰江流域面积19350平方公里,主流长300公里。顺波平如镜,从秀美如画的兰江泛舟而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兰江古桥,已年久失修。桥上万绿丛中筑有一个清代晚期的小江亭。兰江两岸,山水风光绮丽,云山和兰荫山遥相对峙,古城、农舍互为映衬。泛舟江面,欣赏山峦秀色,古城丽影,花岛芳姿,垂柳倒影,如置身水墨画幅和镜屏之中,令人陶醉。

货船的船老大告诉他们,山是一步一步登上来的,船是一橹一橹摇出去的,金衢盆地一带的江上,“春天的雷,秋里的潮,夏季时有大冰雹,冬日打冰把鱼捞,”这地方很有故事呢。瞧吧,如果是在夜晚,依江亭欣赏倒映在江水中的美丽兰城,那万家灯火,犹如千万条金色的鲤鱼窜江,千万支烛光摇曳,使人流连,乐而忘归。

美好江景,激扬郑铁头多少诗文。祖国江山如此美好,岂能让小日本鬼子来蹂躏!我们要团结一心,面对小日本鬼子剑出鞘,把倭寇赶进东海喂乌龟王八去!要坚信,每朵乌云后面都有阳光,在中华民族最困难的日子,希望就在眼前!是的,在日本帝国主义滴血的屠刀下,我们中国人葛毛(现在)最困苦、最为命运所屈辱,但是,只要我们心中的那团火苗不灭,就有燃烧起熊熊烈焰的那一天,希望就在日头公(太阳)升起的时候呢!

想到此,铁头中队长心头涌现一阵波澜,他字斟句酌的吟哦道:

“阿土弟啊!衢、婺二水合而汇于兰溪之西南,类罗瀫纹,因号瀫水。知否?”

“啊咿呀!晓得晓得!崖多兰茝,故名兰溪。看我五个弟兄,情同手足,押送国家物资,痛快击匪!”郑福土挺着大肚皮,眯缝眼乌珠闪烁着光线说,“金华之行,长我志气,灭匪威风。沿江归途,风物无数,大好河山,唯我华夏也……”

“弟兄们!兰江素享三江之汇,六水之腰,七省通衢之誉啊!此等沃壤,流血流汗誓保之,哪怕肝脑涂地,壮怀激烈,遗芳百载……”

“啊咿呀!金华山高九天半,兰江水清千顷强。”

“看啊!江流燕尾分还合,山埽蛾眉断复连。”

“啊咿呀!李白、杜牧等古代诗人,还有阿铁兄、我阿土弟两位现代诗人,都曾在这里留下千古绝唱。还有曲蟮、阿狗、阿壮引颈聆听。”

“霜晨弯月挂柳湾,就像阿秀半边脸。”

“啊咿呀!想阿秀妹妹啦?兰山洲畔琵琶响,晚来杭城阿秀迎。”

“好啊!阿秀来迎,请看江上画舫弦歌,钱塘江中队英雄云集,独具吴越大将风采。如今,三江潋滟观过,五桥飞架览之,车来船往看过,商路通达感之,依然是:浙水繁华一路歌,杭城豪杰是加们(你我他)。哈哈哈……”

阿壮傻傻乎乎叫起来:

“秀才爬在水牛屁股上啦!枣儿瓜(不知好歹)!还没闻(文)够啊!”

“就是呀!我们半吊子(似懂非懂)听得云里雾里的!”阿狗说。

“两位奶兄奶弟才高八斗!遇见半吊子,碰了鼻头子!”牛曲蟮打趣说。

在大家的说笑打闹的时候,货船老大来啦,拉着苦瓜脸,说前面有可疑船只,可能是土匪,他让大家注意安全,最好到仓里去躲避,以免危险。

铁头中队长大而明亮的眼乌珠闪着警惕的光,问船老大:“有没有应对之策?”

船老大说:“只能顺流而下,开足马力硬闯过去啦。”

铁头中队长担心:“万一闯不过去呢?”

船老大说:“我是浪里撑船,看风使舵。实在过不去,只能自认倒霉的份啦。”

铁头中队长紧蹙眉头,轮廓分明的脸上阴云密布,他心里一阵痛楚,积弱的祖国,外有小日本鬼子虎视眈眈,内有匪患到处施虐,灾难深重的祖国何日才能古(过)上太平盛世的日子呢!华夏儿女当务之急,就是要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全国民众团结一致,以用声势慑服敌人为先着,以实力攻战为后策。华夏儿女是仁者之师,仁者先难而后获啊!我们不能有阿壮的傻里傻气,而需要细针密缕的心思,海阔天空的性气啊!再说,刚刚剿灭了山上的土匪,谁料还有江上的水匪呢?!他大而明亮的眼乌珠眨眼间,忧郁地的心情忽然开朗起来。土匪中大多数都是像马三虎、巴子一样的穷苦人,如果我们软硬兼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动员他们参加抗日,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因为他们大多数原来就是善良的老百姓啊,爱国之心是很容易在他们身上点燃的呀!值此国难之际,对每一个老倌儿、每一个凡夫俗子来说,祖国的利益高于一切啊……

这时,大船突然重重颠簸了一下,像撞着了撒西(什么)物体。有人吵吵嚷嚷起来:

“啊!是匪船!他们撞过来啦!不沾了(不行了)!”一个安徽口音的人叫嚷着。

“盖啦离(在哪里)?啊呀呀!”一个金华口音惊叹着。

“和他们拼啦!”货船老大的声音。

“别怕!有我们呢!”铁头中队长提枪走向船头把望。“大家相机行事。没事,别惹事;事儿来了别怕事!阿土弟啊,寻机会收编了他们,壮大我们的力量啊……”

“啊咿呀,这些水匪如果特为(故意)寻事儿,毛挖抓(太嚣张),就让他们吃拳头,”郑福土带着牛曲蟮他们持枪冲过来,他说,“好啊,大家相机行事,长点眼色儿……”

蓝宝石一样的江面上出现了六只小木船,它们一字儿排开逆江而上。它们有的是斜行,有的头部在前,有的尾部在前,都很执迷、顽固、倔强地向货船围拢过来,跑得飞快,活像离开了江面的一条打跳的梭鱼。

货船老大说,这些人都是兰江附近的渔夫,从小跟船打交道,忙时捕鱼,闲时为匪,使起船来就像织布穿梭,缝衣绣花一般快。土匪骑疯狗,恶人凶船啊!

“阿土弟啊,”铁头中队长忽然产生一种想法,他压低声音对郑福土说,“这些老倌本都是生活所迫,内心世界都是善良的,何不结交他们,让他们将来成为一支水上抗日力量呢?”

郑福士不住地点头儿,表示认同。他摸着盒子枪说:

“啊咿呀,阿铁哥,这可是好主意啊,只要把这些水匪都收编啦,我们就是水陆两栖武装啦!可是,葛毛(现在)怎么应付水匪呢?打吗?”

“先震慑,震慑不住的话,”铁头中队长英眉一挑,坚决地说,“准备战斗,首恶必惩!”

此时,货船又一次剧烈摇晃起来,船一仰,像是重重地撞击在岩石上,然后发出巨大的声响,浊浪滔天,一朵浪头睁着吓人捣怪的眼乌珠,把所有的东西全掀起来,劈头盖脸向人们砸过来啦。牛曲蟮、阿狗、阿壮一个个全摔倒啦,所幸他们互相抓住了船上绑货物的一条索儿(绳索),才没有掉江里去。

郑福土站在货船的船舷边儿上,一个趔趄,滑倒在船板上,横里竖里一般长得胖身子,像铅球一样随着木船的颤抖而滚动着,眼看快滚到江里去啦。铁头中队长见状一个箭步冲向前来,猫着腰向郑福土狠踹一脚,他才停止滚动,被阿壮、阿狗拽回船上。可是,铁头中队长头毛(刚才)冲得太猛啦,脚下一滑,加上惯性,他像俯冲的鱼鹰似的向着巨浪飞去啦。

哎呀,不好!牛曲蟮大喊着“中队长!中队长!”他想把郑铁头拽住,可怎么也拽不住。

铁头中队长感觉被巨浪抛起来,又落下去,眼乌珠所见漆黑一团,耳畔江呼浪啸,风吼、雨唤、人呼叫,江天共色。一特骨子(瞬间),他就撒西(什么)也不晓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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