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颜墨绿衣袍上沾染了不少混元堂正道弟子的鲜血，随着他的快速移动猎猎作响。
越来越多的混元堂弟子围了过来，这不禁让地他的心又沉了几分，这意味着另一边还在顽抗的炼血堂门下弟子怕已是愈发少了。
此次虽然练血堂门人不算多，但毕竟是深入正道腹地，为测万全，带来的俱是门中道行高深之辈。
本以为路上截住这一行五人即可，然应龙子显是老奸巨猾之辈，虽然早早告知血瞳老鬼此等震撼人心的好消息，但却迟迟不肯说出这五人具体行踪。
试想血瞳老鬼在魔教中本就是凶名赫赫的古怪脾气，遇事向来直截了断，然对于此事却一反常态，或许是关系到陈年旧事的缘故，竟然就这般等了两日，直到昨夜应龙子再度现身。
徐颜在随血瞳老鬼于河阳城见到应龙子的那一刻就只此行怕是逃不了他的圈套，只是当应龙子含笑吐出那一个熟悉的地名时，仍是不由心惊。
“翌日午时，空桑山脚，镜湖丛林。”
徐颜凝视着血瞳老鬼那一贯如残枝枯木般苍老的面皮，有那么一瞬间，想开口言明其中利害，却终是未曾出声。
他心中所想，堂主自也有所顾虑，只是受制于人，却不得不冒险。
然若是炼血堂数十年来辛苦培育出来的力量积蓄，就这样为了怀中这被堂主认定的少年消去了大半，那此次纵然将其带回了炼血堂，那代价……却也太过惨重！
时不我待，无数仙家利器来来回回，仿佛永无止境般地砸向徐颜和吕归合二人，虽不致命，但却是容不得半点思忖的时间。
徐颜几个转身又是凭单手雄厚掌风击退了欲要欺身抢夺左手怀抱着叶心的魏清，只是还不待他喘息片刻，一股寒意骤然淌过全身。
他蓦然回首，却见身后三丈左右的半空中，不知何时乍现出了一道耀眼的圣白华光，与它那更远处血瞳老鬼所处的血红天际两相对比，更显突兀。
“老吕！小心……”
徐颜话还未曾说完，那道至白光芒就此裹着夺人心魄的锐利剑气直斩而下！
分明大日当空，此时落在眼里的，却又多了一轮如梦似幻寒气逼人的冰钩玉轮！
徐颜大骇，急速闪动身形，才堪堪险之又险地向一旁避了过去，但右手袍袖依旧是在纯白剑气擦身而过时化作了堙粉。
耳边突起一声惨叫，凄厉异常。
再回首时，却见吕归合已是为那白色剑气所伤，背部血流一片，只是单靠着血色长枪勉力站着。
他不似徐颜那般走运，先前一直都和那如附骨之蛆般的一众混元堂弟子缠斗不休，其中又以那修为出奇地高的韩姓弟子为主，被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哪曾想身后会突遭此劫。
混元堂一众弟子明显愣了一愣，也来不及细看那白色剑气从何而来，当下直接争先恐后地祭起各自法器向那暂失战力的吕归合打去。
显然是想趁此绝佳机会，一举将这魔头歼灭于此，再合力对付另一个。
徐颜见此怒吼一声，一掌拍出，气势乃之前十倍不止，当先的几个正道弟子的法宝竟是直接被震碎！而法宝受损，其主人也是受到牵连，俱都口吐鲜血，面色灰暗。
场中一众人显然被徐颜这雷霆手段给震了片刻，攻势也是稍稍停滞。也就趁着这几个呼吸间，徐颜一把拉起吕归合，跳出了包围圈，闪动神形，直接向不远处还在苦战的炼血堂门人窜去。
“拦住他！”
那韩姓弟子率先出声，众人随即紧追不舍。
“叮！”
一声刺耳剑鸣，有如开山裂石，众人只见徐颜猛地停下脚步。
他的身前半寸，一柄泛着柔和白光的修长仙剑直插入石，尚自轻颤不休。
转眼间，枯心染血的白衣轻飘，自身后一跃而来，拔出了石中三尺青峰。
剑尖如蕴星芒，直指徐颜吕归合二人。
“放下他。”
她开口，语气一如即往地冷，不带丝毫波动。
身后的魏清安若以及一众混元堂弟子都是赶了过来，将人层层围住，但却都屏息静立着，没有仓促动手。
不少人的目光俱都从徐颜和吕归合身上转向了眼前这冰冷若雪的陌生少女，满是惊羡。
方才那道重创吕归合的剑气从何而来，已是十分明了。
徐颜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面上闪过一道决然之色，转头对着吕归合低声道：“你且先带少堂主和门人先走，我来对付这些小辈。”
吕归合点了点头，又是轻咳出了几缕鲜血，随后抬头看向身前那面若寒霜的少女，眼中说不清到底是怨恨，还是……惊惧。
枯心明眸注视着这二人的细微动作，手中仙剑白光愈盛。
“走！”
只是一个刹那，徐颜大喝一声，转身突向身后魏清等人，吕归合则是祭起长枪直冲上天，同时口中一声长啸，直入另一边的战场中。
原还与混元堂弟子争斗的残余炼血堂门人，在吕归合的助力下，劣势突转。
枯心玉容闪过一丝恍惚，徐颜这般做法虽然让地吕归合和练血堂一众门人得以逃脱，却也致使自己后背空门大露。
此等良机，自然不可白白失去，当下足尖发力，仙剑势如破竹，直向徐颜刺去。
徐颜却是冷冷一笑，身体冲到离迎面而来的魏清等人还有一丈距离左右骤然停下，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左手一直不离分寸的叶心向身后枯心的方向一抛。
这般变故，在场中人几人可以料到？
更何况是将全力注入眼下这一剑的枯心，心中更是惊诧，短短距离，提息收剑已是来之不及，只得身子一侧，勉强转了方向。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仅仅就是这片刻时间，枯心身后凸显吕归合的身影，只见他不知何时再度折返了回来，一把接过昏迷的叶心，随后迅速腾身，直上长空。
身后的炼血堂门人早便有他的长啸示警，此刻也再不顾其他，纷纷舍下对手逃遁离去。
枯心稳住身子后，御起仙剑直追而上，转瞬间就随那练血堂等人一齐失了踪影。
魏清安若及一众混元堂弟子刚欲跟上，却被徐颜一人挡下，只听他冷声道：
“来，今日我倒要孤身领教一下你们这五十年后的正道小辈可比之前的有所涨进！”
随后便是畅快一笑，手中闪现一道淡金光泽，细看去，原是一把只有两指余宽的长刀法宝。
徐颜一挥刀柄，径直杀入人群之中，如今他失了左手上的累赘，功力修为方才彻底显露出来，且再不似对阵魏清时那般儿戏，刀锋所过之处，暗象环生，非死即伤，让地魏清等人一时脱不开身。
只是场中诸人大都并非庸手，包括魏清安若和那韩姓弟子在内修行更是了得，虽然单打独斗或不及徐颜，但群起围攻却也是足足有余，几番交手，正道这边可谓伤亡惨众，但徐颜也不好受，稍稍倏忽，身上就添上道道血色，映衬地墨绿衣袍更显深沉，他自己却似混不在意，愈战愈勇。
安若险险避开徐颜犀利一刀，对着魏清高叫道：“魏师哥，这魔头是犯了魔怔，这般不要命，我们却不宜久拖，还是快些去把小师弟救出来！”
魏清苦笑一声，他何偿不知这徐颜是在拖延时间？只是这老贼却当真难缠地紧，且修为着实高深，自己这边如此多人都不见得能拿下他，且正道这边看来除了这些年实力突飞猛进的韩兄和自己外，怕是少有人能正面硬接他一刀。若此时自己离去，只怕混元堂的同道们凶多吉少。
正当魏清左右为难之际，头顶忽地炸出一道沉闷异响，只见一道人影有如断线的风筝，自那血色长空中直落而下，最后重重砸在了坍塌的树丛之中。
“道真尊老！”
地下一众混元堂弟子不乏耳明目聪之辈，只一眼便认出了那道重伤坠落人影的身份。众人听到此话，俱是心头一惊，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向远处那片已经斗法多时的战圈望去，空气中，不知名的寒意悄然弥漫着。
转眼间又是两道人影自那血色中飞速闪现出来，这会看地分明，是混元堂三尊之二的无极和太虚二老。他们二人此时面色俱是惨败，身上血迹斑斑，连脚步都是有些虚浮，但还是立马来到道真的坠落之地，将其扶起后，一人仔细查看道真的伤势，一人则转首对着那一片血红天空怒喝道：“血瞳老鬼，枉你一堂之主，竟还行这等暗算之事！”
血瞳老鬼悠然现身，缓缓落地，灰袍略显凌乱，但情况显然比混元三尊好上不少，冷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三人倒还是一如即往的废物，只会乘这口舌之利。”
混元三尊显然气急，只是此时胜负已是明朗，再继续争斗下去，只会对己方不利。
血瞳老鬼见此，长笑出声，只是他声音一向呕哑难听，此时笑起来更如鬼哭狼嚎一般。他灰袍一振，红眸有如泣血，对着空桑山的方向放声疾呼：“混元子呢？！他又在哪？这些年怕是不好受罢？”
混元堂一众弟子听得此话，不由群情激愤，混元三尊却是面色铁青，竟无一人叱声相驳。
血瞳老鬼再度嗤笑，满是不屑，但凝神看向地面那数不胜数的倒在血泊中身着练血堂标志性黑衣的人时，眼角不由一阵抽动。再看仔细些。却发现场中除了徐颜竟再无一个练血堂门人的身影，而且……
徐颜手中此时除了他的那柄刃若秋霜的长刀法宝外，已是别无他物！
血瞳老鬼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压抑道：“徐颜。”
徐颜早在血瞳老鬼那边决出胜负之时，就已趁正道诸人震惊分神的时间，抽身退出了围剿，想来此时吕归合一行人已经走远，也没有继续拖延的必要。
此番见血瞳老鬼以一敌三，还大获全胜，却也不甚意外。
血瞳之威，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在这空桑山，在这中土正道腹地就留下了永痕的印记。
徐颜知其所忧，几个呼吸便闪至血瞳老鬼身旁，只见他浑身浴血，瞧了让人心惊，但依旧低声解释道：“吕堂使已携少堂主和残余门人撤走。”
血瞳老鬼微微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转身看向场中那些早已凉透的尸体，一张老脸愈发冰冷。
练血堂此次随行的大半门人俱都葬身于此，虽然连着陪葬的还有不少混元堂的弟子，但数量上显然不可等量齐观。
魏清安若和一众混元堂弟子俱都来到了混元三尊的身旁，没有明确的指令，也只是各自紧握住手中法宝，凝神戒备着。
眼前这个除了那一双奇异血瞳再无其他特色的灰衣老人，就是混元堂三十年来磨灭不去的痛苦之源，无数长老弟子无不欲除之而后快，但真正面对时，却都为其修为和周身所散发的浓烈血气所摄。
血瞳老鬼视线转向不远处黑压压缩成一圈的正道诸人，缓缓抬起手来……
突然，空桑山上钟罄齐鸣，声遍四野！
“堂主！”徐颜惊叫出声，打断了血瞳老鬼的进一步动作。
那浩然之音节奏一阵快过一阵，而隐匿其中的是一道又一道尖利刺耳的破空之声。
交手时间不到小半柱香，空桑山上驻守的混元堂内门人终是闻讯赶来。
光影密密麻麻，由远及近，俱都向着此处疾驰而来。
本还心惊胆颤准备与血瞳老鬼进行一番恶战的混元堂弟子们都是欢呼出声，为首的混元三尊中的无极和太虚二人更是如获神助，各自出手，带头直奔血瞳老鬼和徐颜而来，厉声怒喝：“魔头！今日血债血偿！”
徐颜眼睁睁看着那道道夺目光影越来越近，观其数量怕是混元堂内大部弟子都以出动，届时真要打起来，怕远非之前可比！
额间冷汗一片，焦急道：“堂主，此番目的已近达成，我们寡不敌众，还是速速退去为妙……”
血瞳老鬼自非鲁莽之辈，虽然心中依旧怒意难平，但终不可忽略眼下焦灼形势，当下轻喝一声：“走！”就再不管身后企图留人的无极太虚等人，随徐颜直向空桑山外围飞去。
一时间，空桑山下，无数道灿然光影有如天地间最锐利的利刃直刺两点血色，好不壮阔。
方才徐颜虽凭一己之力独挡正道诸多弟子，但自身难免受创，其中又尤以那魏清和混元堂的韩姓弟子两剑所造成的伤势最重。
战时不觉，此刻加速潜逃，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苦不堪言，险些御不住脚下长刀。
虽口口声声说正道小辈如何不堪，但交起手来，心中依旧是有些胆寒。
不过数十载，这些个正道就又有如此实力的新秀涌现出来，反观炼血堂内……
此次行动目的算是达到，但却发生如此变故，最后险些惹得重演当年一幕。不过好在及时让大部弟子得以撤离，但依旧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了一番。
正道如今光是混元堂一派实力就如此不好对付，更莫说其余四派。
只不知，魔教可否再有卷土重来之日。
想到这，徐颜却是有些汗颜，压下心思。身后不绝于耳声如裂帛的风啸似有大了几分，徐颜不禁回头看去，只见那追击的各色法宝光影足足有着百余道，纵使他早便经历不少正魔恶战，心中也是惶然。
血瞳老鬼脚踏着一个圆盘状法宝就飞于徐颜身前不远处，此时自也是感受到了身后的异动。回首看了看，目光又落到了全身赤红的徐颜身上，却是微皱了皱眉头，神色一如之前地阴沉。
似是思虑了片刻，他方开口道：“你先走，我来拖延片刻。”
“堂主……”徐颜声音低沉，血衣下的整个人看上去也是莫名地僵硬。
血瞳老鬼却是不再看他，红眸再度望向了那身后光影中当先的几道，冷冷一笑：“我自有脱身之法，你听命去事先定好的地点即可。还有……”
一语及此，他脸上少有地闪过一丝怒意：“让吕堂使养好那一掌之伤，听从发落！”
情势危急，怎容徐颜继续多言，见血瞳老鬼仅一个转身就稳住了脚下法宝，不再向前，徐颜心中一片苦涩，只得低低道了声：“遵命。”
就这样，心一横，脚下金光一荡，载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飞向远方。
天地间，烈阳下，只余一道狂风中屹立不动的枯瘦灰影，直面空桑山背景下气势汹涌的道道光影。
一人一盘，血气凛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