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点点繁星。从高处往下看，倒也有些可以看的东西，少年坐在栏杆上，在教学楼的最顶层。俯眼望去，各个教室里，学生们奋笔疾书，在这种学校里，大概只有这样的学习机器了。少年也捧着一本书，他坐在栏杆上，双腿自然下垂，在空中无规律地踢动，后脚跟触碰到墙壁的时候，发出了单调的“嗒嗒”声。月光洒落，跃到少年身上，将少年的影子无限延长。
少年一人，捧着书，风微微抚过，“在人类认识自然中，不是事物在影响人，而是人在影响事物，是我们人在构造现实世界。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人比事物本身更重要。我们其实根本不可能认识事物的真性，而只能认识事物的表现。而如果……”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慢慢合上书，看着远处微弱的光。
他来了……
一个“他”字究竟包含了多少意义？少年复杂的神情，也不能妄自揣测，微偏过头，看到了那个他，是个男人，穿着贵族礼服，横竖看都像是皇室贵族。
“考虑的怎么样了？”
唉！真烦人！天天来找我。少年皱眉，手一松，手中的书便自空中坠下，落到地面时，发出了“嘭”的巨响，像是在对少年粗鲁的行为表示不满。底下，随后而来的是一阵喧闹声。
“怎么算你也已经考虑了数千年了，还没想好啊？”
“说是数千年，可我也只是让同一天重复了数十万次而已，”少年抬起右手，手背上的印记清晰可见，“用的这个，还是你给我的……”
“一年三百六五天，可你却偏偏选了这一天，”男人猥琐的笑笑，“我看看啊，今天是4月18号，有情况哦！说说呗。”
“你懂什么？”少年不满，低下头，视线定格在某一个班，那个靠窗的女生，短发，干净整洁，她似乎是遇到什么难题了，正在冥思苦想。
气氛有些压抑呢。男人这样想着，在少年左侧，也同少年一样坐在了栏杆上，双腿踢动，碰到墙壁发出了“嗒嗒”声，“刚刚读的是《纯粹理性批判》吧？”
“是又怎样？”少年不屑地说着，“不是又怎样？”
“啊……怎么说呢……”男人略有些迟疑，“因为那是我写的……”
“什么？”少年惊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探道，“康……康……康……康德？”
“说说你的故事吧，”男人转移话题，“叶幽欢。”
“我的故事嘛，”少年讥笑一声，“身为高维的你，会不知道吗？”
“这个嘛！”男人沉默，良久方才应道，“有些事情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好吧，这一点，你身为人类不也应当知道吗？”
“这一天……这一天是我和她分手的那天，算起来，已有一年多了。”少年尽可能蜷缩身子，寒风让他感到了一丝凉意，他将脚抵在栏杆之间，竭力保持平衡，双手环抱大腿，枕着左臂，不去看男人。随后，有很不自然的向左挪了挪身子，大概是碰到了男人，猛的向右弹开，险些摔了下去，少年迟疑，又向左缓缓试探，等凑近了男人，身体左倾，枕着男人的右臂，自始至终都不曾看男人一眼。
男人心中顿觉一阵好笑，但他也明白，此时不可打搅到少年的这份沉默。注视着少年矛盾地模样，男人默不作声，他在等少年开口，而在此之前，他便只聆听那风经过留下的声音。
“她说她配不上我，成绩没我好，长得也不漂亮云云，可我不懂，成绩和颜值之类的真的很重要吗？”少年蜷紧身子，像只受惊的小猫，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可却以平淡无奇的态度诉说着，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这我倒是知道，”男人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记得，你以前成绩很好的样子呢。”
“以前，我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只是单纯觉得，如果高中不谈恋爱，那就不是一个完整的高中了，可……”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大概是说到自己伤心的地方了，也就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堂堂男子汉，怎么哭了？”
少年瞪了男人一眼，抹净眼泪，“可是，我和她分手了，分手了一年多，我颓废了一年多，浑浑噩噩的上学，我大概是真爱上她了，也有可能没有，但我伤心了，因为我知道，再也追不回来了。而现在，原来成绩就真的很重要，成绩不好就真的没有人愿意搭理你，就连老师也变成了爱搭不理的样子……”
“不，你错了，”男人摸了摸少年的头，“仔细想想，这句话也只是适用于这种满是学习机器的地方，而不适用于别处，看看他们，行尸走肉一样，只知道麻木的学习，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学，以后又何去何从，他们早就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资本！”
为什么？少年没说出口，但他看着男人，男人坚毅的脸庞上有着几分冷峻。
“因为他们失去了人性！”男人回应了少年心中的问题，“其实你比他们懂的更多，不是吗？正因为你懂的多，所以你才会独自承受这份孤独，可你现在一点也不孤独啊，这不是有我天天陪在你身边嘛！”
“我跟你说啊，曾经我也是一个人的，一个人度过了数千万年的岁月，”男人一把搂过少年，将其护在自己怀里，“我降生在这个世上的时候，这个世界才刚刚开始形成星系，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啊……我的本体在三维的映射有许多，但大多都分道扬镳了，而我选择留在了地球，是因为我见证了人类的演变，我教你们取火，教你们制造并运用工具，最终我以人的形态和你们一起生活……”
“我的本体呢，让我们寻找有潜力的生命并帮助他们达到更高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想法，兴许是和你们呆久了，”男人浅笑，“反正就像个青春期的孩子一样，我有了叛逆的心，我觉得不听本体的话比较好，至于原因，你以后就会明白的，那些都是人命啊！所以，我把有天赋的人藏了起来，更改了他们的记忆，以一本书和一款游戏为基本构造了供他们生存，成长的独立世界，并和我的本体对抗。他们最杰出的四个人叫做天选者！”
“所以，如今你找上了我，还让我去作亡灵的天选者？”少年皱眉，用头顶了顶男人。
“叶幽欢，你不懂，”男人叹了口气，“我把你当作我的孩子，你要相信，我安排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像一个中国式家长吗？”少年反问，“在我没遇到你之前，我依然活的好好的，根本就没你什么事儿！”
“说的也是呢！我也只是给你一个选择不同人生的机会，选择权在你而不在我，如果你拒绝我便会去找别人，而你则会回到那天雨夜，什么也不记得，”男人松开搂着少年的手，扶着栏杆，望着天上孤月，“其实，我以前也结过婚的，大概是在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我的妻子很贤惠，后来她死了，不是意外死亡，只是单纯的老死了！那时候忽然觉得人类的一生好短暂啊，那是我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妻子了。再后来，为了倡导理性，我便写了《纯粹理性批判》，结果，我就被世人崇拜咯，太火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我换了个模样，去了别的地方。”
“所以你叫康德咯！”少年一反常态，呵呵笑道。
“不！”男人眼光泛紫，“这个模样延续至今，伴随着我的只有路西法这个名字。”
“嘁！无趣，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少年抬腿，顺着栏杆一转身，落在天台上，“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你想好了？”男人愕然。
“嘻嘻，抱歉啊，浪费了你这么长时间，”少年虽然一脸歉意，不过还是笑着说道，“比起天选者，我还是想当一个普通人。”
“也罢，那我也该走了，就当是饯别礼吧，那个印记就送给你了，”男人忽而化为雾气，逐渐消散，“可别后悔啊！”
少年哭笑不得，心说：什么嘛！这家伙真是心软啊！
……
阳光明媚，少年从床上慢悠悠地起床，右手手背上银色印记在阳光下熠熠闪耀，今天是4月18日，高二，星期一，少年新生活的伊始。
……
“或许，你真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但只要印记还在一天！”男人笑道，“你就不可能会是一个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