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冰卿跟何姗姗两个人吃完饭去结账,收银员是个有虎牙的可爱男生,笑得标准。“小姐,您的账单是记在我们老板账上的,已经结过了。”
何姗姗和冰卿两个同时咦了一声。“请问你们老板怎么称呼?”
“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老板姓肖,听说是个大美女,但我们都没见过”。收银员笑得腼腆。
“有你们老板的联系方式吗?”
“抱歉,老板的联系方式我们也没有,经理的联系方式您需要吗?”
冰卿看着名片上谷新两个字,努力搜寻记忆,仍然一无所获。
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打过去“请问是谷经理吗?”
电话那头人声鼎沸,十分嘈杂,“喂喂”两个字遥遥传来,带着几分醉意,冰卿还没来得及问下一个问题,电话便被挂断了。
“师父,姓肖,不会是你亲戚吧,这么大方。”何姗姗有些疑惑。
“不知道,算了,我先送你回去,明天再打电话问谷经理吧。”
冰卿和何姗姗从南天门出来时,已迫近黄昏。南天门作为城市的经济中心,从来都不缺有钱人;可同时,贫富差距在这里更为突出。一个跟饺子一般大的小丫头正在卖花,外面虽然是灯光辉煌,但挡不住倒春寒,依旧有些冷,小丫头的身形在夜幕里更显单薄。
“姐姐,你要花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道。
“怎么卖?小朋友”冰卿生了些恻隐之心。
“一枝十五块,两枝二十八块,三枝三十九块,”小丫头认真介绍道。
“那姐姐要买所有的花需要花多少钱?”冰卿问小丫头。何姗姗有些惊讶,师父说话的时候原本特别淡漠,这会儿倒是温柔得像能滴出水的花一样。
“姐姐,这里还有二十枝向日葵,如果你要的话,可以收两百块”小姑娘眼睛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好啊,那姐姐都要了,你早点回家吧。”
“谢谢姐姐,我家就在后面,”朝着小姑娘的目光望去,一辆面包车停在廊间的柱子旁,一位中年略带沧桑的男人正看着其它的花。
“我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天上,跟嫦娥住在一起,我爸爸说,等我卖出第一万枝向日葵时,妈妈就会出现;爸爸还说他在哪儿,我和妈妈的家就在哪儿。”小姑娘开心地冲着父亲挥手。
南天门人来人往,可是此时此刻,尽管一切纷杂无序,但父女两人的世界里只有彼此,似春如大地,万物复苏。冰卿看着怀里的花觉得世界都回暖了几分。
付完钱,冰卿和何姗姗两个便离开。
“师父,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挺招人疼惜的。”何姗姗酒劲慢慢上来,已经有些站不稳。
“是呀,生活挺不容易,开着面包车在南天门这样的地方卖花,连个正经摊位都没有,得时时躲着城管,反正是不容易。”冰卿也生出些叹息,不过小姑娘刚才那句他在哪儿,妈妈和她的家就在哪儿挺打动人心。
好不容易把微醺的何姗姗绑在副驾座上。
“师父,刚认识的时候特别怕你,不喜欢你,觉得你冷漠又严厉,跟茅厕里的臭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还硌人;可是相处之后,又觉得你特别窝心,工作中尽心尽力指导我,生活中还关心我,又变得特别喜欢你,觉得你又负责任又有担当,这算不算我自己打自己脸?”何姗姗在副驾坐上伸着懒腰,借着酒劲儿,一股脑儿说完这些;冰卿也不确定说这些话的时候何姗姗是否保持头脑清醒,估计是酒后吐真言,一醒来就全忘了。
“人每一个阶段的想法和认知都会有变化,要是一成不变那肯定是神仙不是人了,你想想,如果你十岁的想法和你八十岁的想法完全相同,那你后面这七十年是不是全白活了。我之前听到一个老师讲课时说,人的一生就是不断推翻然后重建的过程。”冰卿在这种情况下拿这种大道理开解她,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去。她一直被说性格孤僻,不合群,从高中到大学都是。但都是背地里,私下里说。姗姗是第一个拿出来当面说的。
“有道理,所以说,师父,你抓紧给我找个师娘吧。池总这人看着是条件不错,但总觉得高深莫测,可能带出去会很有面子,但未必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人,有种错觉你们有交集却不是一类人。”何姗姗这会儿又一边揉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分析。
“你倒是看事通透。”冰卿笑道,都醉了人思维还这么清楚,她都有些怀疑何姗姗是真醉还是装醉。
“这是我妈说的,我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了我们的校草,他不但长得好看还超级有钱,是我们当地数一数二的富豪,稀里糊涂两个人就早恋了。后来我们俩就都在江州读了大学,他是商学院,我是医学院,我比他晚毕业一年。两个人的差距和观念的差异慢慢显现出来,他希望我不工作,做个豪门媳妇儿,我希望通过自己学的医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就这个问题我跟他时常发生些口角,因为他硬件软件样样都好,我七大姑八大姨都特别想通过我攀上这门亲,我一开始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大不了我妥协就成,做个金丝雀没什么不好,还有人养着。”何姗姗回忆往昔,这才安静了些,没有再乱动,小脸已经红扑扑的。
原来这么简单单纯的姑娘居然有这么一段精彩往事,冰卿有些好奇故事走向“后来呢?”
“后来,他在和我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将订婚的日子都定了下来,知道这个以后我有些生气,有种自己被安排被操控的感觉,他不喜欢的就不准我去喜欢,他常常和其它小姑娘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我要是跟其它男生多说一句话,他都会跟我冷战半天。我们家那边有风俗,订婚前男方要去女方下聘,一般情况下聘礼都会随着陪嫁品送还,也有人会留着这些财产。他父亲带着他去我家下聘时,居然要我爸妈签订陪嫁协议。”
冰卿异讶于这种境况,第一次听到陪嫁协议这个词。
“我妈当时就发怒,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他们走后,我妈就跟我说,她和我爸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生怕磕了碰了,比他们自己个儿眼珠子都珍贵,可是在他们家人眼里,我就是个可以定价的商品,这婚没法结。我当时也生气,觉得这协议太欺负人,生怕我家吞了他家的钱财。”何姗姗边说边手舞足蹈,学得惟妙惟肖,冰卿像是看现场直播。
“第二天,他们又上门了,这回了没了陪嫁协议这东西,说那就是能否进他们家门槛的试金石,我们家顺利通关。这回轮到我爸怒气冲天,直接把人赶了出去。这场板上钉钉的婚事就此作罢。”
“我妈怕我受情伤,就安慰我。女儿呀,别怪妈妈,妈这不是棒打鸳鸯,你们不是良配,你性子单纯倔强,许泽可能会爱你,但他不会护着你,但凡他反对,他们家也不可能拿那个陪嫁协议来。他不是那个可以包容你,可以陪你一起过日子的人,因为你们俩不平等,不平衡。”
“失恋嘛,总会消沉一段时间,后来在原先定好的日子,许泽和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直接宣布结了婚,他的老婆跟今天饭桌上那个女的太像了,一股盛气凌人的铜臭味,别哪一天落到我的手术刀下,不然,不然,不然我还得尽心尽力救她们,心里多堵得慌。”
此时何姗姗已经醉得胡言乱语,看得出她的母亲特别心疼她,至少完完全全站在女儿的角度去考虑,而不是跟七大姑八大姨一样侧重于利益。
“我现在的男朋友认识很多年了,是个特别小气的人,可是只要我想要的,他一点都不吝啬,虽然他的工资比我高不了多少,在江州也没什么根基,但他愿意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我,愿意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也支持并认同我的工作。所以还是我妈说得对,要嫁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嫁个徒有其表的金壳子。”
何姗姗醉得不成样子,左一榔头又一棒子,说话的字都咬不清,带着些鼻音。
“你以后能不能少喝酒,酒量这么差。幸好你今天是跟我出去的,你跟别人出去就麻烦了。”
冰卿将她送回去医院单身公寓,将她安顿到床上,待返回池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在外面立了两分钟,看着里面亮起的灯光,她的脸上也被印着灯光,人却影在黑暗中,从黑暗走向光明总需要一些勇气,就像现在从外面走进屋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母亲对自己的心结并未解开,对待自己还是不冷不热,她珍惜现在的见面机会,行事如履薄冰,不敢更尽一步。
她的迟疑落在二楼窗前人的眼里,眼眸深沉,心疼不已。其实十年前,他也曾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她在相同的位置犹疑半晌才推门进来,不过当年他心里只有厌恶,觉得这个女生跟她母亲一样是个虚伪的侵略者。
到今日,情景再现,他方才认真思索,面对应该是自己家的地方,仍旧需要半晌才有勇气进来,站在楼下时心里她的心里想得是什么,有怎样的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他,也许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他,也许她和自己视若生命的母亲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眼里的光越来越暗,终于跟夜色融为一体。
冰卿进去时,母亲正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花是谁送的?”杨维的声音有些冷。
“妈,你以前喜欢向日葵,今天跟朋友出去吃饭,就顺道买了送给你。”她有些讨好的语气落在杨维的耳朵里却不是顺耳。
“花放你卧室吧,我现在喜欢水仙百合,你池叔也喜欢。”母亲看着她怀里的向日葵,并没有露出她希冀的笑脸。
冰卿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妈,那我明天再买一些水仙百合回来。”
“不必了,花店的人每周一都会送花过来。你如果还喜欢向日葵就跟林妈说一声,让花店顺便一起送过来。”母亲神色终于缓和了些。
“不用了,妈,我也不喜欢,你先看电视吧,我去看一下麦藏。”冰卿把向日葵花抱进了卧室,修剪好养在花瓶里。
父亲对向日葵情有独衷,她也喜欢;父亲从前常常买来送给母亲,母亲收到时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自己考虑不周,让母亲想起旧事,才惹得母亲不快,她有些自责。
她抱着麦藏,抚摸着它的毛,给她咯吱窝挠痒痒。“麦藏,睁开你的猫眼好好看看,这种花叫向日葵,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好看的花,永远向着太阳,以后很长很长时间,你的猫眼都没有福分再看到它,是不是很不开心,不开心我也不给你看。”
麦藏缩在她怀里,并不看花,只是享受主人贴心的服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傻,居然跟一只猫在这里说话,其实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