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者听了徐敬修的讲述,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穆四妮。
穆四妮感觉伤者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自己,脸一红,转头看向徐敬修,带气含嗔道:“你不要开口土匪闭口土匪的,我和哥哥一生出来就是土匪吗?要不是那个恶人活活地将我的爹娘打死,我哥哥能一气之下把他们杀死吗?杀死那恶人和狗官时,众人还一片欢呼呢!都说我们办了一件令人称快的好事。无奈之下,我哥哥才带着我从山西跑到你们武安西山拉杆子的。”
伤者叹息一声道:“国贫不足患,唯民心涣散则为大患。目前当务之急有三:一曰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二曰盗贼太多,良民难安;三曰冤狱太多,民冤难申!”
穆四妮望着眼前这位身材魁梧、浓眉方脸、相貌威武的人,点点头道:“还是这位大哥说得有道理,良民难安,冤狱太多。要是能安居乐业,谁不乐意好好地过日子呀!”
徐敬修愁眉苦脸道:“听你说的都是大道理,对国事了如指掌,但咱这些小民们哪能改变这个世道?”
伤者点点头道:“对呀,这不是你们能改变的。”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的心已经尽到了,我看你们没有必要再去马府请罪了。”
穆四妮飞快地瞟了徐敬修一眼,接口道:“他认死理,非去马府不可,你说人家都把他打成这样子了,还去干吗!这不成心找不自在吗?”
徐敬修失落地凝视着前方,脸上露出无限凄苦的神情,缓缓摇了摇头,茫然道:“不求得马大伯的原谅,我于心不安哪。”
穆四妮垂目不语。
“嗯、嗯”,伤者清了清嗓子道:“兄弟呀,听我一句话,实际上,马家小姐为爱殉情,责任不能全在你俩。”想到徐敬修他们还居无定所,朝他温和地一笑道,“你想当兵吗?”
徐敬修愣了一下,心头不禁暖和和的,慨然说道:“我家单传,我爷爷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继承家业经商,做一个本分的商人。”
伤者道:“不如去投军,打了胜仗就能立功受封,就能当官,光宗耀祖,做生意能有什么前途?”
徐敬修笑道:“其实做生意有做生意的乐趣,为官却有太多的拘束,做生意发达了才快活。”顿了顿又戏谑道,“我喜欢钱多,越多越好!”他围拢两手,做了个搂钱的姿势,“做生意发了财,我就回家盖一座大院子,叫爹娘的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看到有人穷途末路时,还可以接济一下。”说完又做了个挥手撒金的姿势。
伤者很感兴趣地说道:“你要是做了官不是一样可以这样做吗?”
徐敬修“唉”一了声,摇摇头道:“做官的发了财,不能这样随心所欲!不说别的,人背后指指点点,骂一声‘脏官’,这味道就不好过了。”
伤者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里虽然到处都是长毛,有点儿乱,但这里人口多,地势好,交通发达,水运便利,货物来往频繁。其地膏沃,有茶、盐、丝、帛之利,众多商人纷至沓来,此处近临杭州、上海、南京等几大城市,生意极好。你要是乐意做生意,我看你们就在苏州做点小生意吧。”
穆四妮用目光扫过他的脸,转头盯着徐敬修,挪了挪身子,眉飞色舞道:“相公,这位老哥哥说得对。反正家咱是回不去了,要不咱就在这里做点儿小生意?”
伤者会心地点了点头。
徐敬修听了他们这一番话,沉默片刻,道:“考虑考虑再说吧。”
穆四妮快言快语道:“不用考虑了,就这么定了,大丈夫做事要干脆利落,不要婆婆妈妈。”
伤者凝视着昏暗的夜色,星辰隐去,点点头道:“天下四行,士农工商,商占其一,做个本分的商人也不错。谋天下财,利天下人。好、好,做个商人也好。”他想了想,道,“你从阊门进城,阊门至枫桥的十里长街,万商云集,那里各种店铺多达数万家,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包括城外的南濠街、上塘街和山塘街以及城内的阊门大街。与这些街道平行,又有外城河、内城河、上塘河、山塘河分别从五个方向汇聚于此。明代唐寅的诗作中这样写道: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
没等伤者背完唐寅的诗句,徐敬修立即接口道:“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他刚吟完,就听穆四妮本能地“啊”了一声:“蛇!别动!”她反射性地向后跳开,袖里的暗器应声而去,走过来,弯腰从地上拿起还在银针下扭动挣扎的青蛇,拔出特制银针,鲜血“唰”地一吓喷溅了穆四妮一脸。她用帕子抹去脸上的血迹,道:“我以为是条毒蛇呢,原来是条菜蛇,待会儿我给你俩做蛇肉吃啊!”
“我的老天爷啊!”徐敬修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头皮一阵发麻,简直要崩溃了。他好恶心,大声喊道:“粗蛮!”
伤者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穆四妮说道:“我上午听到有人出镖,原来是你。”
就在这时忽闻一阵马蹄声响起,数十骑人马疾驰而至,吓得他们三人赶紧躲进山脚的草丛中,都憋着一口气不敢出声。只听一声马嘶,数十头马匹定定地立在了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来者都是神光内敛,精悍至极。
他们走到一棵大树跟前,翻身滚下马鞍,手拨草丛找了一阵。一个官兵回跑了几步,单腿跪地,对一将官模样的人双手一拱道:“将军,咱在这里已经找两天了,没有杨元帅的踪迹,您看咱是否再到别处去找找?”
这将官双眼寒星内敛,两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威风凛凛,挺身大喝道:“找不到杨元帅,决不回营,不要放过一草一木,给我好好地找!”
伤者看了看来者,起身要从草丛里往外走。
徐敬修一把拽住他,压低声音道:“不要动,他们是回来找你的!”
伤者摇摇头笑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但他们是我的兵。”说着站起身来。
一个士兵警惕地大声喝道:“何人?报上名来!”
伤者上前,自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迎面一亮,那士兵脸色顿时大变,躬身跪了下去,身后众官兵也齐刷刷跪倒在地。
众官兵吆喝道:“将军,我们找到杨元帅了!将军,我们找到杨元帅了!”
那将官赶紧下马急跑两步,单腿跪地,拱手道:“元帅,下官来迟,让您受苦了。”
伤者脸上略带笑意缓步走过去,回头笑看了一眼徐敬修与穆四妮道:“没有、没有,我这几天,天天有鱼肉吃,有鱼汤喝。”回过头来一挥手道:“都起来吧!”
众官兵都起身站立到了两旁。
穆四妮心中不禁大震,她和哥哥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见闻颇广,小声对徐敬修道:“他刚才亮出的那个牌子,可能就是当今朝廷的令牌。”
伤者回头高声叫道:“出来吧!我的恩人。”
这时,被惊吓的徐敬修哆哆嗦嗦地拉着穆四妮的手,从草丛中走了出来,跪倒在地道:“小人有罪,小人不知道您是大官,多有冒犯之处。”
伤者仰天开怀大笑道:“恩人呀,此话怎讲呢,你天天上山为我采药,为我疗伤,还天天为我下河抓鱼熬鱼汤,要不然,我的伤能好这么快?咋能有罪呢?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哈哈哈……”说罢大喊道,“张将军,重重有赏!”
张良从马背上摘下一兜银子递过来道:“谢谢你们搭救元帅!这些银子请收下。”
徐敬修和穆四妮吓得不敢抬头,极度紧张地摆手道:“不要,我们不敢。”
伤者豪爽道:“你们就不要推辞了,这些银子足够你们在苏州城开个像样的铺子。但切记千万不要与任何人提起你俩救过我,那样会给你俩惹来杀身之祸的。后会有期!”
徐敬修和穆四妮惊喜交集,满脸地过意不去道:“我们不会说的,我们不会说的。”
此时的杨元帅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穆四妮。吆喝声响起,数十骑人马拥着中间载有伤者的那辆马车渐渐远去。
看他们已走远,穆四妮把刚才扎死的那条蛇缠绕到脖子上道:“咱救的这是谁呀?”
徐敬修望着离去的马车,道:“不知道呀!只听那些官兵喊他杨元帅,不一般哪!”回头看了穆四妮一眼,吓得腾地一下跳起来,大喊道,“我的老天爷啊!快快把它给我扔掉!”
穆四妮嘻嘻一笑,把脖子上的蛇拿下,在他脸前虚晃一下,亲了一下蛇身,抛向远处道:“哼!放着美餐不让吃!”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你咋不问问他叫什么?以后咱有事可以找他去。”
徐敬修看着她把蛇抛远了,才不耐烦地回答道:“你没有听到吗?这事千万不得对外人讲,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我只管救人,不懂官场的规矩,知道的多了别惹来杀身之祸。”
穆四妮忙收敛了笑意,点点头道:“相公,你说得对!”她掂了一掂刚才赏赐的银两,豪迈地道:“走吧!”
徐敬修定了定神,嘴角带着笑,道:“走吧!咱去找个小店住下吧,既来之,则安之也。”
穆四妮莞尔一笑,头低到了胸前,娇羞道:“走,我的郎中老爷,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温婉娇羞的神态毕现,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穿过瓮城,走出月牙门,徐敬修带着已有身孕的穆四妮来到了苏州城阊门大街。
苏州城繁华富庶的阊门街道上,徐敬修和穆四妮几番周折找到了马府。马家府邸阴森威严,望着马府黑底金字的匾额,徐敬修稍作犹豫,拉着穆四妮在门前跪下,求门子通报他家主子,期待马家的原谅。
马恒昌在府内得知门子禀报,说徐敬修从老家赶来请罪,一时他的心情矛盾起来。他怜悯徐敬修从老家跋山涉水赶来诚心赎罪,又念想女儿因徐敬修而香消玉殒,恻隐之心便化作心头之恨,狠下心来,对徐敬修夫妻避而不见。
马继宗从客栈回来,见徐敬修跪伏府前,恼怒地拨开人群,双眼怒瞪地喊道:“滚,滚滚滚!别在此丢人现眼!”
徐敬修顿感切肤之痛,咬了咬牙,沉声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为求得你和马大伯的原谅,没有见到马大伯,没有得到他老人家的原谅,我是不会走的。”
马继宗瞅了他一眼道:“哼,那你们等着!”气势汹汹跑进府里。不多时,带出一群家丁,个个手端水盆,也不言语,对准徐敬修与穆四妮兜头泼来。徐敬修赶紧侧过身来,把穆四妮紧紧搂在怀里,脏水顺着二人的脸淌下,穆四妮脸色苍白,双眼怒瞪着马继宗,黑莹莹的瞳孔中射出两道逼人的目光。
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对着马继宗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马继宗反而一乐,随即叉开双腿,蔑视地说道:“如果你真心想得到我们马家的原谅,那就从我胯下钻过,我们两家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如何?”
话音未落,穆四妮双袖就要向外甩去。徐敬修见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抱住,低声道:“四妮,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我从他胯下爬过,能求得马家原谅也值。”
穆四妮边使劲挣脱,边望着丈夫直摇头。徐敬修眼里噙着泪水搂住她,轻抚着她湿漉漉的后背。
看穆四妮不再挣扎,松开双手,慢慢蹲下,双手撑地欲从马继宗胯下爬时。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且慢!”
徐敬修一看马恒昌走了出来,一股泪水顿时涌出,匍匐在地上哭喊道:“马伯,马伯!一切都是小侄的错,还望马伯念在我们两家多年的交情上,原谅小侄的过失!”
“交情?你还有脸提交情。如果你能早点念我与你父亲的交情,也不会把圆圆逼上绝路。你们走吧,老夫再也不想见到你!”说完,马恒昌不待徐敬修说一句话,甩袖转身返回。
“马伯,小侄知道圆圆姐的死让马伯伤心至极,但人死不能复生,还望马伯您保重身体!只要您能原谅小侄,无论您老提什么要求,小侄都会去做。就请马伯原谅小侄这一回吧!”任凭徐敬修趴在地上如何哭求,马恒昌却再也没有回头。
马继宗见父亲愤然离去,抬头看了看天,瞪了徐敬修和穆四妮一眼,冷哼一声,带着家丁走进府门,并回身一招手,命用人们紧紧关上了大门。
天上月明星稀,凉风骤然刮起,穆四妮全身抽搐紧咬牙关。她慌了,摇着徐敬修的胳膊指指自己的嘴。
徐敬修借朦胧的灯光,望着穆四妮焦急的脸,心“咯噔”一下悬起来,“我的老天爷啊!你说不出话来了?”
穆四妮含着眼泪点点头。
徐敬修望着全身抽搐牙关紧闭的穆四妮,拉住她的双手,合握在手心,心想:四妮是个急性子,当一句话也不让她说时,她的血气会上冲,导致经脉堵塞。此时此刻,他感觉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四妮了,她怀有身孕还要陪着自己任人羞辱。徐敬修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泪,看了看天空,想了想说道:“四妮,可能是你腹中的络脉被胎儿压迫住了,阻绝不通所致。”
穆四妮焦急地瞪着大眼,指指路上走过的女人,摇摇头。
徐敬修明白她的意思,忙向她解说道:“一个人和一个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不能相提并论。宫内的络脉系于肾脏,而足少阴肾脉贯肾上系于舌本,胞宫的络脉受阻,肾脉不能上通于舌,舌本失养,故不能言语。你别怕啊!我在药铺内遇到过像你一样的孕妇,待到分娩之后,胞络通畅,声音就会自然恢复了。”
穆四妮这才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
徐敬修用一种凄惨无望的目光,看了一眼马府大门,扶起妻子踉踉跄跄离去。
马恒昌见儿子回到客厅,气呼呼训斥道:“你呀,把他们赶走也就行了,何必如此侮辱他们?你这样做太过分了!敬修与你一起长大,他是个自尊心比较强的孩子,你这样做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马继宗打开自己的折扇,微蹙着眉头,盯着父亲没有说话。
静默了一会儿,马恒昌重重长叹了口气道:“你姐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生性倔强,如不是她上吊这一走,说不定,我好好说说敬修,他也会听我话的。唉!他能千里迢迢来到江南请罪,这也说明了他的诚心,咱不理他也就算了。”说着停下来,注视着马继宗的双眼责问,“你这些日子天天不回来,干什么去了?”他看儿子低着头没有回话,继续道,“听说你与那姓黄的搅在一起了?”
马继宗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道:“走了一趟货,挺顺利,准备近日再下汉口。”
马恒昌瞪他一眼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你参股?”
马继宗毫不在意道:“知道,因为我的身后有您这个当盐运使的爹,他们利用我可以减少一些盐课的银两,增加一些盐引,能够有更多的盐可卖,且营运一些引外之盐。”
“知道还往里掺和?你别最后让我无法为你收场。”说后,马恒昌的面色沉静如水,神秘莫测。
苏州山塘街繁华似锦,店肆林立、会馆齐聚。这里既有老字号采芝斋、五芳斋、乾生元等小吃店;也有吴韵茶庄、桃花坞木刻年画、紫檀木雕、石雕、刺绣等特色商铺。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每日人来人往,一片繁荣,成为苏州商埠的缩影。
举目无亲的徐敬修只好带着穆四妮寄居在一家小客栈里,等待着孩子出生。
徐敬修有时很阔气,有时似乎很窘,谁也识不透他的身份。客栈老板为尽地主之谊,常过来嘘寒问暖,令徐敬修夫妇很是感动。
长子徐大光平安落地后,徐敬修开始走街串巷,考察地方想做生意。出生于商业世家的他,更懂得隔行如隔山的道理,所以他不敢轻易下手。转眼一年多过去了,徐敬修还是没有选好适合自己的生意。
这一天,客栈老板笑嘻嘻走过来说:“徐敬修,我有句话,老早想问你了。我看你不是没本事的人,何以不在这里找个营生?”
徐敬修摇摇头,双眼望着远处,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茫然落寞,道:“不是不想干点儿啥,只是不知道干啥好呀!”
“不知道做啥生意?”客栈老板大为诧异,“你会不会啥手艺?”
“手艺倒是不会,不过,我在家开过药铺子。”
客店老板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绝非假话,随即拱手笑道:“呀!失敬,失敬,原来你是个郎中,那你何不在这里开家药铺子?”
徐敬修道:“我看苏州做丝绸生意的不少。”
“苏杭二州乃是丝绸之乡,当然做丝绸生意的多了。”客栈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问道:“怎么?你也想做绸缎生意?”
徐敬修苦笑一下,道:“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山塘街上三塘桥旁有我一个朋友,正想往外租赁铺子呢,地理位置绝对不错,可以好好做一番事业。”
这两句话使得徐敬修眉头展开,心情不快一扫而空了。
三个月后,山塘街山塘桥畔,“盛泰兴”三个烫金大字的招牌,高挂在店铺的大门之上。进得店铺,三间房一通到底,中间留空,货架环绕西墙根,室内的装饰古朴典雅,摆设得体,让人少了分压迫感,多了分宾至如归的感觉。
徐敬修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好了,好了!师傅们下来吧,就这样吧,活儿就做到这儿,我已很满意了!快下来,喝口茶去。”
装修师傅抬头朝上喊道:“好!就这个位置!下来吧。”牌子挂好后,梯子上的两个小伙计爬下来拍拍手,向上看看。
“别看了,挺好,挺正的。大家这两天都太累了,走,喝口茶去。”
装修师傅点点头,拱手道:“那就让徐老板破费了。”
“客气!”徐敬修应了一声,带伙计们来到铺子旁边名叫“小户茶楼”内就座。此茶楼规模极大,三开间的门面,前面散座,后面是花木扶疏,另成院落的雅座。
苏州人休闲的时候常常一壶在手,在茶馆中细细品啜。许多老者爱在茶馆中听书或下棋,高谈阔论,品尝风味小吃。这里人把老者在茶馆中的行为称为“母鸡孵小鸡”,把这种茶馆叫“孵茶馆”。
茶馆老板见有客人到来,赶紧迎上前去:“老板,这边请!”随后带领他们走到靠边的一桌子旁,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我看着这活儿也干完了,贵号何时开门大吉?”
徐敬修点点头,拱手道:“托您的福,明天开业,往后咱就成相邻了。”
邻桌的一位茶客听后,抬起头端着茶杯望着徐敬修。
徐敬修向邻桌茶客微笑点头示意致敬。
茶老板顺手拿起肩上的毛巾,看着徐敬修笑笑道:“老板,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家铺子的张大掌柜,往后你们就成相帮了。”
“啊,张掌柜!”徐敬修圆睁双眼,将张诚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此人约四十上下,身穿簇新灰布面的袍子,脚蹬一双“抓地虎”的快靴。徐敬修朝对方作了个揖:“久闻大名,以后还望老兄多多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张诚站起身来,拱手抱拳回礼。
徐敬修今天心情极好,说话总是带着一团甜笑,便殷勤地走过来,看看张诚桌子上只有一紫砂壶、一个紫砂小杯,料定他并不带人,笑笑道:“伙计们,喝茶是不是人越多越热闹啊!”
装修的人都是些熟透了的人,一听便知他的意思,都围过来道:“是啊!人越多越热闹。”
“你们慢慢吃茶,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张掌柜的话,出人意外,徐敬修顿感无趣,好在他下面表示:“改天有时间,一定奉陪。”
徐敬修尴尬地笑笑道:“好、好!一定啊。”目送着他匆匆离去。
芸香伏在床上,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翻腾,再也忍不住,又起床蹲在地狂呕一阵后,才勉强睁开双眼,计算着时日,她的心“嗵”地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顿时五内俱焚,坠入无边的黑暗,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芸香只觉有人在轻抚她的脸颊,睁眼看去,是马继宗焦灼喜悦的脸。她愣了一刻道:“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话刚出口,胃里又感觉无比恶心,却再无可吐之物,趴在床头只是干呕。
马继宗半拥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
芸香狠劲推他,却全身发软,无半丝力气,哭道:“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马继宗用力把她抱在怀里道:“芸香,我们有孩子了。”芸香抬起泪眼,望着马继宗。“我刚让大夫诊过脉,说已经一个多月了。”说着在她脸上轻吻下,温柔地说,“宝贝儿,你有我们的孩子了。”
芸香俯身号啕大哭起来,道:“马继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马继宗身子僵硬,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知道!芸香,你先养好身子,容我回去给我爹说,把你娶回去。”
芸香使劲地打着他的前胸。马继宗抓住她的双手,正色道:“别闹了,这段日子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我出趟远门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子放到芸香手中,“这些银子足够你用一段时间了,我走后不要出去乱走,等我回来就给爹说娶你。”
芸香想想这些日子马继宗对自己也算不错,如今也有了他的孩子,再逃能逃到哪儿去呢!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又能到哪里安身立命!想到此,望着马继宗无奈地问:“你要去哪儿?”
马继宗见她开口和自己说话,甚是安慰,道:“我与一位姓黄的大盐商合伙做了一笔生意,把货运到汉口去。这一趟回来咱能赚好多银子。”
芸香吃惊地望着他道:“你要与人合伙儿贩私盐?”
“他们这些盐商非要让我入股不行。”
“他们主要是看你爹是个盐官,盐商与盐官搞关系,用心揣摩你们的爱好,相互勾结。”芸香打断他的话道。
“别说得那么难听,他们无非是想通过皇权的加恩,减少一些盐课盐税,多拿一些盐引,有更多的盐卖,再让盐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营运一些引外之盐,获取暴利。他们获取了暴利也等于咱发财了。”
“贩卖私盐可是犯法的事儿,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为好。”
“怕啥哩,有我爹呢!”马继宗本来还想再给她提提自己要贩福寿膏的事,看着她对自己贩卖私盐都如此反对,想了想闭紧了嘴巴。就在这时,听到门外有人小声喊道:“少爷!老爷要您快点回去。”
马继宗一听声音便知来人是爹的贴身家奴秦有福。此人三十来岁,长得稀眉小眼、尖嘴猴腮,两块颧骨又高又尖、又青又紫,活像个僵尸。但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对主人忠心,嘴里能藏事儿,不让他说的话,他定守口如瓶,不会泄露半点。因而,与芸香这档子事儿,马继宗也没有瞒他。
马继宗打开房门,轻声问道:“啥事儿?”
“你天天不回府,老爷开始怀疑了,叫你马上回府,”说着,秦有福小眼看了芸香一眼,踮起脚捂着马继宗的耳朵如此这般了一番。
马继宗听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了想回头道:“芸香,我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走出客栈,回头看了一眼他和芸香住的屋子窗户,对秦有福道,“我爹为什么会这么急着让我成亲!”
“老爷怕你在外面惹事,说赶紧为你完了婚事,你就不会到处乱跑了。”
马继宗心怀疑虑,背手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