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霍笛先前那种木讷的表现，后来这种看起来像是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的方式，效果显然是要好得多。
但是不知道该是怎么逆转过来，女孩带霍笛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霍笛记得，这是第一次见到维克多的地方，女孩给自己要了一杯冰水，给霍笛叫来一杯橙汁，并且以迅雷不及之势付钱完毕。霍笛就知道，今天这一趟是不能善了了。
红头发的北方女孩介绍自己，她告诉霍笛她全名叫伊丽莎白·列侬罗维奇·克里斯汀娜，她端起面前的水杯，在霍笛眼里更像是一个水桶，扬起头来就把里面的冰水一饮而尽，此后一边大口嚼动嘴里的冰块，一边说道：“你叫我克林娜就好，克里斯汀娜太长了。”
霍笛点点头，其实在这种情形下，面对克林娜这么强势直白又生猛的谈话方式，他除了点点头，还可以小心翼翼地喝着橙汁点点头。
只是橙汁还没有端上来，吧台的侍者正在处理那几个新鲜的橘子，霍笛之所以会注意到那边暗淡灯光下不起眼的侍者，是因为他不怎么敢直视克林娜。眼前的女子像是随时都在瞪他。
这杯冰水似乎是熄灭了她的火气，尽管霍笛也不知道她的火气从哪里来的，但是他听得出，克林娜的语气平缓了好多。
她说：“用不着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实际上你才是更能够吃了我的那一个，霍笛。”她睁大那对碧绿色的眼睛，带这点婴儿肥的脸上在尽可能地放松，给霍笛一个轻松易交流的影响。
而霍笛则是注意到侍者端来了他要的橙汁，并且时不时地偷瞄克林娜以及她丰满的胸部。尽管克林娜似乎是使出了全力，想让霍笛有一个能够和她轻松交流的环境，但是霍笛仍旧觉得有些拘束。他用鼻子回答克林娜说的话：“嗯嗯。”
这让克林娜一拍桌面，惊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往这边看，几乎所有人都是红头发的北方人，他们起先都以为是克林娜这样的可人儿受到了侮辱，都站起身来，但是一部分人一看到是霍笛，大概就以为这是姐弟之间在闹矛盾，另外一部分人从背后根本就没看到霍笛，就都各自坐下来，远远观望。
“我在认真和你说话！”克林娜身体前倾，语气急切又激进。
“我在认真听着！”霍笛立即回复道，并且弯腰做出迎战姿态，他都想好了，如果克林娜拿那个大手掌一巴掌拍过来，他可以往桌子下方躲，再滚到过道上面去，或者是直接躲到过道上面去，后面的情况再看，但现在他想搞清楚的是自己为什么会邀请克林娜“上别处坐坐”。这是典型的老男人约会小姑娘的手段，他与克林娜之间其实他更像是小姑娘的那一方。
“你认真听着就好！”克林娜仍旧保持前倾的姿势，她的目光锁紧了霍笛的双眼，就像是一不小心就要让霍笛从自己面前逃走了一样。所以她保持高度的专注。
“你不打算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做点什么吗？”克林娜开口问道。
霍笛知道克林娜说的周围发生的事情是什么，但是不知道该做点事情的这些事情是什么，比如说周围的流言四起，风言风语满天飘散，再曲折离奇的陈述也有人相信，他其实更加倾向于保持清醒的头脑，毕竟事故发生的时候，他还在现场。虽然他也不清楚科恩索斯告诉他的是不是真的，就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够救到何乔一样。好在他知道救治何乔需要努力去找银蛞蝓的身影，他还算是有方向，像是流言蜚语之类的事情，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他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实际上霍笛更加不清楚，像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同一时间对自己投以高度地关注，霍笛并不觉得自己是能够符合他们预期的人。
短暂又急促的情绪又爆发在霍笛和克林娜之间，她的眼神当中透露出怒火，毫不保留，霍笛开始用认真的思考模式来审视周围发生的一切，但是在所有的思考之前，他要先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该对这些事负责。
“我想问一些事情。”霍笛开口说道，他的双手手指交叉撑在嘴前，然后开口沉声继续说道，“为什么我就该做点什么事情？”他看向克林娜，看到她显得惊讶的双眼，那对眼睛在什么时候都好看，即使是露出像是现在这种不可置信表情的时候。
克林娜表现地相当惊讶，但后来她想到了什么事，前倾的身体回到了长椅的靠背上，双手抱在胸前，她冷冷地说道：“能力越强的人难道不该越有担当吗？”
霍笛似乎是发现问题所在了，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是那副避世强者的印象，或者说是消极的样子，但是所有人似乎都认为他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总会是应该站出来做点什么事情的。因此就会有克林娜站在他面前来问他这种问题。
一口把手里的橙汁喝了一大半，霍笛慢慢地开口说道：“我来给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看得出克林娜似乎是感觉到了一点冒犯，她还是抱着胳膊看着霍笛，处于居高临下的姿态，看情况似乎是不准备把霍笛说过的话放进耳里。只是处于对霍笛还算是强者的尊重，她会听霍笛说完。
感觉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去，霍笛知道这稀有的人世间当中，有一些人反应会莫名地有趣。就比如说面前的这类事，克林娜过来问他为什么不站出来做点什么。其实霍笛应该大声地反问她自己能做点什么，仅存于世的人口不到两亿，很可能连一亿都没有。五十年前的大地震带走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口，几十年的拉锯之后这个数字变得更小，小到能够让不知所以的民众对人类的未来感到绝望。
而各自分布在四个联盟区里面的人类总有各种不同的样貌，即使是在现在这种危难存亡的时刻，人类依旧在排除异己。而大多数人认为的异己，就是与自己看法不一样的人，或者说是忤逆自己意思的人。
霍笛十分反感这种交流，当一个人摆出能够合理商谈的姿态，但是又不容许拒绝自己说出的话。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这算是一次商谈，而如果要说起人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都是第一次做人，而且还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谁又真的欠了谁啊。霍笛连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现在何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即使是这样，在所有人都知道的情况下，他得到的是周围人群不同程度的忽视和排斥，所以克林娜说责任与能力搭配，财富与名声齐飞，这在霍笛耳里就是大多数人都会说的废话，和“你好吗”“去哪儿吃”差别不大，都是不同程度的敷衍。
霍笛本来想的是给他说一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这样或许可以让克林娜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亏欠了谁，反倒是他一直都在受到不公正的对待。然而克林娜双手紧抱的胳膊让霍笛打消了这个想法，并且坚决地认定这种行为和心理很可笑。
从不对多余的人解释，从不浪费多余的时间，这是霍笛的人生信条，他在面对着克林娜刁难一样的口气面前忘了这个，并且试图解释清楚驱使自己行为背后的原因。霍笛认为这在很大层面上是自己在跟自己过意不去，所以他最后决定对着克林娜淡然一笑。
俗话说一笑泯恩仇，苦恨年年有，霍笛并不打算多说什么了，并且轻视会把自姿态放低的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面前的橙汁没喝完他大概会礼貌地向克林娜说一声：“我觉得我现在还是离开好一些。”然后整理好衣襟走到门口，并且建议她不要高看自己，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就是个小人物，上不得台面站不得台后，多数时候连当观众都不合适，但是可以保证自己游刃在事件的洪潮和传播的暗流当中。
“算了那也并不重要，我小时候的事情并不有趣，不值得我拿出来说也不值得您来听。让您失望了感到很抱歉，但我大概不是能够回应您期待的人。”霍笛轻声地说道，然后他看向面前的橙汁，瘦高的杯壁下流圆润的水珠，霍笛想到，怪不得圆滑的人都卑鄙下流，原来出自此处，古人是诚不欺我。
克林娜眼中的霍笛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自然是想不到霍笛会在短时间内心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会想到十四岁的小个子霍笛会在短短一瞬间之内对人失望到这个程度，克林娜看到霍笛端起水杯又放下，像是看着自己又不想，他的目光像是没有焦点。克林娜还有一种感觉，她认为霍笛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脑后的那幅画上。
一幅画都能够比她更加吸引住霍笛的注意力，这让她大卫恼火，但是面对笑得淡然的霍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起先她也是感到愤怒，并且怒不可遏，但后来她想到这似乎和才说出口的事情有关。无论如何，他们本来想要的这次交流算是就此破裂，现在她想早点离开。
克林娜并不像是霍笛认识的其他女孩，虽然霍笛也并不见得对其他女孩认识有多深，然而霍笛也知道大多数女孩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霍笛坐在自己的长椅上，随着克林娜起身的动作而看向她。他站起来，想要和克林娜一起出去，同时站起来的还有先前狠狠看向霍笛的其他男性，他们目光凶狠地目送他们两人离开，整个过程谁都没有说话。而霍笛感觉周围突然安静了不少，尽管在喧闹的街上仍旧有不停来往的车辆和人群，根本谈不上宁静，但是他还是更加青睐于这种感觉。像是游走在世界边缘的旅人，他此刻这么想到。
“诶？这是女朋友？”霍笛前脚迈出店门，后脚还没跟上，就听到了厉微芒的声音。她所站的位置离他只有不到两米，各自站在阳光洒满的大街上，仅仅只有两三步的距离，霍笛就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春天一样。
而另一个方向，就是才送来了十月金秋的隆冬。
另一个方向的克林娜一收衣领，把红色的长发扎起来，义正言辞又满脸愤懑地说道：“他不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