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早打发了嬷嬷去请钟家大房府上的王大夫。
钟家大爷与三爷在五年前相继故去,大房的长子钟玺早夭,如今大房掌家的是次子钟珏。
钟珏自幼体弱,时常需要大夫照看,再加上钟老夫人也住在大房,便花大价钱聘了王大夫住在府中。
王大夫年过花甲,几年前从太医院退下来,回到家乡榆城,便应钟家邀请住在钟府。
王大夫对着安宁一番望闻问切,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地说:“少夫人身体无碍,只是体质有些阴寒,我开几道药膳调理一番即可。”
李氏犹觉得不放心,追问:“王大夫,前些日子,宁儿还脸色煞白,不省人事。她娘家请的庸医说她命不久矣。她现下当真都好了?”
许是医者仁心,王大夫看着就慈眉善目的。听李氏所言,又将手搭在了安宁的腕脉上,凝神细诊片刻,缓缓道:“夫人放心,少夫人定无大碍。若如三夫人所言,少夫人有可能是受到惊吓,晕厥过去。不巧碰上了学艺不精的大夫,下了妄断。”
李氏十分欣喜,说了好些恭维的话,封了诊金,又带着安宁亲自将王大夫送出了府门。
安宁对此也有些疑问。
她现在虽然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可原来的安宁去哪里了呢?
安宁记得当初那仙人的话,说她自己的身体已无施救之法,只能为她找一具同名同姓,命格相同,失去了灵魂的躯体。
原来的安宁,她遭遇了什么呢?
难道真如王大夫所言,是被吓丢了魂儿?
安宁虽有疑虑,可现下确实也没有办法知晓当时的情况。
起码现在知道了这个身体没有什么健康问题,也算是一件乐事。安宁转瞬便将这些疑问抛在了脑后。
刚送走王大夫,钟二爷便登门了,身后还跟着一瘸一拐、畏畏缩缩的钟珷。
安宁心道,昨天可没真打他呀,怎么还瘸了?
因着昨日的事,李氏没有给出好脸色。只微微向钟二爷福身,算是请安:“二爷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钟二爷向着李氏作揖,愧疚道:“弟妹,是我教子无方。昨日珷儿来三房大闹,我已请了家法,重罚了他。还请弟妹原谅我这个不肖儿。”
见钟二爷是来赔罪的,李氏的脸色缓和下来:“二爷,进屋里用杯茶吧。”
李氏在前引路,钟二爷跟在后面。
钟珷迈出脚,又缩了回来,弓着身子,不住地四处打看,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
钟二爷走出几步,发现钟珷没有跟上来,低声呵斥:“孽障!还不快跟上来,给你三婶磕头赔罪!”
钟珷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红绳,小跑两步,贴着钟二爷进正厅。
“二爷,请坐。”李氏招呼小厮为钟二爷上茶。
未等李氏坐定,钟珷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丧着脸向李氏忏悔:“三婶,我知道错了!这件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鬼迷心窍!您是我的亲三婶,玥姐儿是我的亲妹妹,我再混蛋也不应该来三房闹事!”
瞧钟珷那模样,还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安宁心想,看来昨天钟璟的那一顿教训确实没白花力气。
李氏也有些心软,皱着眉头训他:“三哥儿平日里便与那起子街头宵小混作一处,想学些侠客做派。可怎的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欺辱到自己家里来了,是要欺负我们三房孤儿寡母吗?”
钟珷低着头啜泣:“三婶教训的是,我这次,这次是真的知错了。”
李氏又责备起了钟二爷:“这都怪二爷平日里宠爱太过。这回好歹是在家里闯了祸,咱们说到底是一家人,不会追究。可三哥儿要是惹祸惹到了外面,可该如何是好?”
钟二爷故作痛心道:“弟妹说的是,珷儿是该严加管教了!”
“不过……”钟二爷伸手摸了摸下巴,眼睛转了转,缓缓道:“虽然珷儿这孩子平日里有些顽劣,但本性不坏,不至于做出这样事情。昨日我本是让珷儿带上家中小厮来三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的……”
安宁斜了一眼钟二爷,心想他果然不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却不知道他现在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珷儿,你跟你三婶说说,昨天是怎么回事?”钟二爷将话头递给钟珷。
钟珷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慌张地说:“我昨天一踏入三房的院子,就仿佛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一样,整个人浑浑噩噩,被人操控着对三婶口出妄言。我昨天说的、做的那些,都不是我真心想做的!不是我,是妖邪!三婶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我的小厮,他们都看到了!”
安宁瞪大了眼睛,这又是个什么剧本?
跟昨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不一样啊!
但钟珷眼中的恐惧是真实的,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李氏也觉得毛骨悚然。
李氏看向钟二爷,后者神情沉重,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弟妹,我看珷儿这样子,八成是撞了邪。为了你和玥姐儿的安危着想,我想还是应该请位大师来捉捉妖。”
原来是等在这里啊!
昨天让魏奇收拾了钟珷,是打算让二房放弃三房祖宅这块“不祥之地”。
安宁却没想到二房对于三房祖宅的执念这么深,居然想到了请大师来捉妖。
是想等着捉完妖,再将她们赶出去吧。
这让安宁肯定了钟二爷在这件事情里的作用。
钟珷已经被吓破了胆,不可能还敢来三房。就算大师来捉了妖,三房也会变成他的噩梦。
这只可能是钟二爷想出来的办法。
李氏却对钟二爷的话深信不疑,忙说:“二爷说的极是,我这就上长清观请大师来开坛做法。”
钟二爷捋了捋下巴上的小短胡子,微笑道:“弟妹莫急。昨日珷儿回到家中告诉我这件事,我就遣人去请了宗济道长,此时正在我家中候着呢。宗济道长是有名的捉妖能手,传说曾一次斩杀数百只妖邪。弟妹若允许,我现在便差人去将道长请回来。”
“多谢二爷,事事替我们想得周到。”李氏感激地看着钟二爷,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刘嬷嬷跟着钟二爷的小厮一起去请道长。
安宁心中一惊,钟二爷这一手打得她措手不及。
钟二爷要是冲着她或者三房来,她都能挡上一挡。
可他上来就说要捉妖……
她房里真真确确有一只妖。
虽然不知钟二爷请来的道士是真是假,但她也不能拿魏奇冒险。
李氏对钟珷的态度也倒了个儿,满脸歉疚的将钟珷扶起:“可怜孩子,三婶错怪你了……”
安宁附在李氏耳边说:“娘,我头有些晕,想回屋歇歇……”
李氏当安宁是害怕了,拍了拍她的手,道:“好,这些事就交给娘来办。紫鹃,你送少夫人回去歇着吧。”
安宁装作弱柳扶风似的向李氏和钟二爷行礼,迤迤然退出前厅。
走到回廊处,安宁对紫鹃说:“我一人回去就行,母亲那里恐怕还需要人手,你还是回母亲身前伺候吧。”
紫鹃犹豫了片刻,转身回了前厅。
看着紫鹃消失在视线里,安宁一路小跑回到了寝室,关上窗,锁上门,小声喊:“钟璟,钟璟!”
没有人回应。
安宁从妆台上找到那颗珠子,用力捏碎,唤出了魏奇。
魏奇仿佛刚刚睡醒,枯槁的手扒拉了半天,才把脸从一堆乱草似的头发中扒拉出来。
安宁无暇顾及魏奇的骇人样貌,直奔主题:“有道士要来捉妖!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魏奇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道:“可,可是大人让我保护夫人。”
安宁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哎呀,道士是来捉妖的,我又不是妖,怕什么?等安全了,你再回来保护我就行。”
魏奇得到允许,拔腿就飘。
“等等!”安宁叫住他,“你知道钟璟在哪里吗?这道士会不会伤到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