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问道：“儿子，你看现在怎么办？”
罗天看着旁边闷头抽烟的父亲：“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我觉得我现在干的很好，顶班的名额就给姐姐吧！她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像我这样卖力气活吧？再说了，她们刚加入工作的只有97块钱的标准工资，我现在干的虽然苦点、累点，这两个月可是最少有七八百的钱拿回来，以后我的力气再增长些的话收入就更高了，这个名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是1986年，罗天刚刚初中毕业，由于他贪玩不爱学习（大家都这么认为的），考不上高中是理所当然的了。其实在中考之前父亲就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上不了学总不能在家闲着无所事事，就找单位负责装卸班的小丁商量了一下，想让儿子在这里当临时工。这工作虽然拿钱多，但在单位是没有人愿意去干的，根本无需单位领导批准只要小丁同意了就好。
6月13日罗天过15岁生日这天小丁上门说其他的人也同意了，可以让罗天随时过去试一试，要是能干就直接上班。没说的，6月20日中考考完的第二天，罗天就直接去报到上班了。
物资转运库的装卸工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干的，上班第一天就到了一车麻袋需要卸到库房。到了拖挂车前打开货箱板，大家都站在一旁看着罗天，小丁叔开口说道：“一百条麻袋97公斤重，能不能干这活你就先试一把。不行也别灰心，这本来也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家伙能干的了的，回头让你爸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工作机会。”
背着这捆麻袋罗天的腿有点颤悠悠的，但好歹最终走了20多米把麻袋背到了指定的堆放点，一车100捆麻袋罗天最终背了7捆。小丁说道：“好了，现在没问题了，并不是所有需要装卸的货物都这么重，现在你也体验过了，要是还愿意干的话就直接留下来。”
七月份罗天连录取通知榜都没有去看，他很清楚自己考了多少分，那分数绝不可能考上高中的。八月份大他三岁的姐姐罗真最终确认没有考上大学，正好上个月单位有人退休，这样就有了一个顶班名额。罗天年龄不够不能正式工作的，要是姐姐用了这个名额，以后罗天成年后就没有了上班的机会。今天罗天下班吃完晚饭家里人坐在一起商量这件事，罗天当然不会要这个顶班名额了，在他看来自己干的挺好的，虽然辛苦但每月收入够高，可以改善下家里的生活条件这样很好。末了，母亲说了句：你以后别后悔，给这次家庭会议画上了句号。
入夜，罗天躺在下铺默默的想着心事。转世已经十五年了，除了在娘胎里凝聚了先天真气种子成为先天修行者外，自己修行功法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没有超人一等的武力自然无法嚣张，只能像前世一样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但是要自己乖乖的坐在学校里熬时间那也是万万不能的。看着睡在身边的弟弟，罗天下床把上铺垂下的薄毯子重新给姐姐盖好。
罗天兄弟姐妹齐全，前几年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哥哥下了团场成为最后一批知青，现在家里六口人住着三小间总计36平米的老房子。不是罗天没办法解决钱的问题，而是拿到钱没办法解释出处、来历，这才是最让人头痛的问题。他正在等待机会，而这时机很快就将到来。
第二天，父亲去单位为姐姐申请顶班名额，转天单位就同意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年就快过去了，这几天单位新到了一批国外进口的大型拖拉机，东德前进机械制造厂的ZT323。好家伙，罗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个的拖拉机，等货车倒到了地坑，罗天爬上驾驶室随手翻了一下工具箱里面的说明书，什么？这玩意还可以再添加轮胎增加抓地能力？还可以往轮胎里灌注盐水增加配重？有点太夸张了吧！
罗天摇摇头，把说明书放回工具箱，松开拖拉机的刹车把住方向盘，其他人剪断了固定的铁丝后用绳子在前面一拉，拖拉机前进几米到了地面上，只这一下五十元卸车费就到手了。很快十台拖拉机卸完，货车驾驶员们拿运单去签字，这年月还没有私企都是公对公，他们的运费都是定期统一结算。
罗真拿着账簿带着几个人来到拖拉机跟前，罗真说道：“小天，毛叔前几天去团场了，拖拉机我又不懂，你帮他们试一下吧！”
罗天撇撇嘴道：“毛叔去下面团场我知道，不是说过两天就回来了么？让胡叔他们等一下不可以吗？我的出场费可是很高的。”
“胡叔他们是专门过来接这批拖拉机的，已经等了两天天时间了。现在拖拉机已经到了，总不能让他们再等几天吧？”
团场采购老胡拿出一盒烟塞给罗天：“小天，给胡叔帮个忙吧！费用好说，直接记到卸车费里面。”
罗天把烟拆开，抽了一支塞在嘴里再把烟盒递回去：“胡叔，你们不是去年才进了一批ZT300吗？怎么今年又给你们买这么多德国货？”
老胡拿出火柴帮罗天点上：“统调的，我也是听说要成立机械化团场；去年那批ZT300因为不会摆弄，有几台已经出了问题；前些年还配过一批捷克6911，没用多久全都趴窝了，直到近两年才有配件。这些进口机械坏了没配件，根本就没得修。就拿ZT300来说，整机进口是有补贴的，但要是换一台柴油机比买一台同型号的新拖拉机都贵，你看这都是什么事啊！”
罗天赶紧把烟吸上几口：“不敢当您给点烟，柴油带来了吗？”
老胡回身挥挥手库区门口停的一辆130汽车开了过来，车厢里拉了几桶柴油，罗天指了指油箱盖让他们自己加油去了。
“怎么可能没人会修啊？几台柴油机就这么难？”
“国外现在的柴油机和国产东方红75的柴油机不一样，国有资产没人敢乱动，我们那地方又不方便让外人过去，只能把机器摆在库房里，领导们也是头大的很。不过我听说这个德国厂家会派人来负责售后服务，团场已经向上面申请了，厂家他们会过来一趟帮我们培训一下维修人员。”
“胡叔，您回去告诉团场的领导们，只要出的起钱，那些拖拉机我来帮你们修。”
……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有一台拖拉机已经加好了柴油，罗天从工具箱拿了个开口扳手熟练的打开各油路放油，最后拿了根电线搭上130车的电瓶，拖拉机启动马达转了几下柴油机顺利的启动起来。罗天从姐姐那拿了只笔，在德文的说明书上把那些按钮、开关标注成中文的，给几个拖拉机驾驶员简单讲解了一下这些拖拉机的性能指标以及操作时的注意事项。
很快每台100元到手。这价钱很贵吗？起码这些驾驶员不这么认为，以前的进口机械从来没有人给他们进行过培训，全都靠自己在使用中摸索。现在这德文的说明书没有人看的懂，靠自己摸索那得费多大功夫啊！现在有人讲解省了很大的麻烦，现在他们才知道使用配套的犁，原来可以顶得上五六个东方红75啊！
罗天给驾驶员们讲解的时候老胡问罗真：“小罗，你弟弟会德语怎么干这个活啊？”
罗真看着说明书惊讶的说：“原来这就是德文啊！我说怎么看着和英文不太一样。我弟弟会德语？我怎么不知道？”
老胡顿时被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挥挥手什么都不说了。
罗真知道她这个弟弟很神秘没人能看得懂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人很聪明，从来不招惹是非，但就是考试成绩不好，父亲把他打了无数遍了，但就是改不了他贪玩的天性。
很快半个月时间又过去了，这天罗天他们正在卸东方红链轨拖拉机的缸体，他们几个人一边卸车一边在吹嘘自己有多大力气，罗天可不再像去年那样背97公斤麻袋腿就发颤，现在他可以很轻松的就把这180公斤的缸体从汽车货箱底板上抱起来走几十步。
一辆丰田考斯特停在了仓库门口，一大群老外和几个领导从车上下来，他们围着几台新到的ZT323和E512收割机正在说着什么。七八个老外只有一个陪同翻译，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翻译顿时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20岁左右的小老外无所事事一样到处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看到罗天他们抱着缸体在卸车，诧异的走向前来问道：“Warum nicht einen Gabelstapler benutzen?”（为什么不用叉车？）罗天几个同事顿时大眼瞪小眼，根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Gabelstapler ist für etwas so leichtes nicht n?tig.”（这么轻的东西不需要叉车）说完罗天抱起最后一个缸体，轻松的仿佛抱着一些棉花一样，还在手上抛了几下，年轻老外顿时增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过他见罗天能讲那么流利的德语显得一脸兴奋地样子，跟着罗天身后讲个不停。反正下面没有什么活，罗天就和他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过了一会罗天脱下帆布劳保手套，示意自己要去库区大门口那换衣服洗手。小老外冲着人群喊了几句，马上就有人回应了两句，他拉着罗天就向大门口走去。
“Mein Name ist Tom?Müller（我叫汤姆?米勒）”
罗天回答：“汤姆你好！我叫罗天。”
“露天你好！”
罗天摸了摸脑门，好吧！只要你不叫我露PP，就随便你怎么叫了。他实在是懒得去纠正这个错误。
罗天因为贪玩学习成绩差而经常被父亲打，这在全单位都是著名的。刚才这些老外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在门卫室外扎堆闲聊的单位离退休老职工们和库管都知道他们是德国人，现在看着罗天说着流利的德语和小老外说笑着走进旁边的装卸班休息室，顿时一个个都不聊天了，全都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罗天洗手换衣服后看见汤姆一直盯着墙上挂的吉他，开口问道：“汤姆，喜欢音乐是吗？”
“我想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不喜欢音乐吧？”
罗天摇头：“我说的意思是你会弹吉他？”
“我喜欢音乐，但我不会这些乐器，我没有耐心来学习乐器演奏。露天，这是你的吉他吗？”
罗天点头：“这里离家很近，早晨上班时候带过来，晚上下班回家再带回去，没事情的时候弹几曲解闷。”
“可以弹给我听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可不会唱德语歌曲，你英语怎么样？”
“一般来说德国人会三五种语言很正常，英语、德语属于一个语系，学起来不是很难。露天，你还会英语？”
“你都说了德国人会三五种语言很正常，我会几种语言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汤姆想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你打算给我唱什么歌曲？”
罗天想了一下说道：“唱首only love吧！”说完把吉他从墙上拿下来，重新校正了一下琴弦，很快一阵悠扬的琴声从屋里向外扩散，在四周都是库房的库区回荡着。
前奏过后罗天轻声唱道：
Two.a.m.and the rain is falling
凌晨2点，下着雨。
Here we are at the crossroads once again
我们再次来到这分手的十字路口。
You're telling me you're so confused
你告诉我你是那么彷徨，
You can't make up your mind
你无法下定决心。
Is this meant to be
这是否意味着
You're asking me
你向我寻求答案。
But only love can say try again or walk away
但是只有爱才可以决定，是应该重新再来还是默默走开。
But I believe for you and me
然而我坚信，我们之间
The sun will shine one day
有一天，太阳还会升起。
So I'll just play my part
所以我只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Pray you'll have a change of heart
祈祷你会回心转意。
But I can't make you see it through
但我却无法让你明白，
That's something only love can do
有些事只有爱才可以解释，
In your arms as the dawn is breaking
清晨，依偎在你的怀里，
Face to face and a thousand miles apart
面对面而心却相距千里，
I've tried my best to make you see
我倾尽全力想让你明白，
There's hope beyond the pain
那些痛楚过后还会有希望。
If we give enough - if we learn to trust
只要我们能学着付出，只要我们能彼此信任，
But only love can say - try again or walk away
但是只有爱才可以决定，重新再来或默默走开。
But I believe for you and me
然而我坚信，我们之间
The sun will shine one day
有一天，太阳还会升起。
So I'll just play my part
所以我只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Pray you'll have a change of heart
同时祈祷你的心会回来，
But I can't make you see it through
但我却无法让你明白，
That's something only love can do
有些事只有爱才可以决定
I know if I could find the words
我知道如果能够找到
to touch you deep inside
那些可以触动你内心深处的话
You'd give our dream just one more chance
你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Don't let this be our last goodbye
不会让这一次成为我们的永别
But only love can say - try again or walk away
但是只有爱才可以决定，重新再来或默默走开。
But I believe for you and me
然而我坚信，我们之间
The sun will shine one day
有一天，太阳还会升起，
So I'll just play my part
所以我只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Pray you'll have a change of heart
同时祈祷你会回心转意
But I can't make you see it through
但我却无法让你明白，
That's something only love can do
有些事只有爱才可以决定
That's something only love can do
有些事只有爱才可以决定
（注：only love德国Trademark乐队演唱歌曲）
一曲终了库区内的琴声久久不散，文学、美术、音乐其实都是相通的，都是对思想、情绪、感受的表达，只是表达手段、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小丁这些同事一个个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他，汤姆则使劲的鼓掌：“露天，你唱的太好听了。”
罗天看看扒着门窗朝里看的那些库管和团场采购，把吉他挂回到墙上，回身对小丁说：“丁叔，您看现在没有什么活要干，也快到下班时间了，我能不能先走一步啊？”
小丁挥挥手：“没事你就先走吧！下午你要是有事也可以不用来。”
转运库装卸班是化外区域，只有小丁一个人是单位的正式工人，其他人都是单位职工在口里（关内、老家的意思）的农村亲戚。这里完全由小丁说了算，没有什么保底工资之类的，完全就是多劳多得不劳不得。当然，为了保障单位的正常运转，装卸班也要按单位的工作制度正常上下班的。
罗天转头对汤姆说道：“汤姆，我下班了。你看现在不能和你在这里聊天了，你和我一起出去玩还是找你父亲他们去？”
汤姆站起身看看门窗外围观的人群，会意的回答道：“我先去问下父亲他们下面的工作安排，然后才能回答你，不过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出去。”
罗天和汤姆分开围在门口的人群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时正好丰田考斯特从里面出来，在库区大门口停下，刚才那些人从车上走下来，看样子他们要通过栅栏门到隔壁的办公楼。汤姆快步上前和领头的老外说着什么，王处冲着罗天招招手示意他过去，罗天走到跟前立正后伸出一只手看了看后说道：“手掌，您有什么命令？请指示。”
王处以前和罗天他们住一个大院里，罗天打小就熟悉的很，说话自然没什么顾忌。王处一把抓过来：“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拿王叔开涮啊！”
说笑归说笑，王处正色道：“小天，我怎么没有听说你会说德语啊？”
罗天撇撇嘴道：“王叔，您没听说的事情多了去，我说我会全世界所有的语言，您能信吗？”
王处摇头：“要不是看着你爹把你从小打大的，你说这话我就信了。不过刚才那首歌挺好听的，比起你以前鬼哭狼嚎好听太多了。好了，现在我们说正事。”
罗天连忙摇手：“别啊！王叔，您有正事千万别跟我说，我可受不起。”
这时旁边一个年轻人不愿意了，开口说道：“你还是不是单位的职工？有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吗？”罗天连眼都没斜他一下，立正向王处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你……”年轻人被罗天彻底无视不禁火冒三丈，上前几步想拉着罗天说什么，王处伸手拦住了他：“小李，你不了解情况，这孩子他不是单位职工。”
年轻人停下脚步惊讶的问道：“他不是职工？怎么刚才看到他从里面出来的？”
“每个单位都有各自的难处，在我们单位装卸工又脏又累是没人干的活，所以从外面找了一些人来干。他们不占单位的编制也不给他们发工资，单位也就没权利管他们。”
“在单位干活怎么会不归单位管理呢？”
王处苦笑了一下：“没办法，现在不是五六十年代，现在的孩子有几个能吃得了这个苦的？没有编制单位只能求着他们干活，否则总不能让那些老同志来干吧？要是你的话，你愿意干吗？”
旁边的领导说话了：“小王，这小伙子会外语怎么会没有继续上学？”
“领导，罗天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加上他和我儿子是同学，所以我对他的情况很熟悉。这孩子从小只知道贪玩，学习从来就没有好过，去年没考上高中就辍学了。以前没有听说过他会外语，只知道他喜欢摆弄些收音机和机械，不过小家伙能吃苦，比我儿子可强多了。”
“初中毕业？今年17岁？”
王处摇头：“16岁。”
年轻人顿时萎了，不再开口说话。
汤姆和父亲说完话走向罗天：“下午我们要去你们下面的团场，只能等回来以后再和你一起玩了。”
罗天点点头说道：“那就祝你在下面玩的开心，我一直都在这里上班，欢迎你回来后找我。”
罗天伸手与汤姆握了握，说声再见后转身离开。
罗天走到大门口和刚从库房出来的姐姐罗真相遇，罗真显然也听到了罗天的吉他声音：“小天，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弹吉他这么好听啊？”
“以前是弹着玩，刚才弹给老外听当然要正式一些，不想弱了自己国人的名头。”
“看你那德行，还讲什么名头。”
姐弟俩说笑了几句，罗天正想转身离开时王处又走了过来：“小天，田领导让你跟着，中午一起去吃午饭。”
罗天苦着脸：“王叔，您想抓翻译就直说，就不要拐弯抹角的让我猜着难受。那个德语商务陪同翻译一天多少钱？看您面子上我收一半好了。”
“那是进出口总公司调派过来的，一天五百元，上面出钱。”
“一天二百五，我不觉得寒碜，您把翻译费合在我工资里一起发就可以了。”
“一天一百，这比你们去别的单位装卸包工强多了。”
“强什么啊！我们在外面一天也能挣一百块钱的。”这话说出口就连罗天自己都不相信，不过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以为他真的能拿到一百元。
“干活不累吗？哪有干翻译这么轻松，嘴巴张张就有钱。一天就挣我小半个月工资，别啰嗦了，要不要我把你爹叫来？”
罗天嘟囔了几句，跟姐姐说不回家吃午饭了，转身跟着王处走向办公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