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上官很讨厌这个他每天都来的地方。
寅时，上官和主人用木板车拉着一条小白龙去做神尸交易的集市赶集。神尸，即神的尸体，神能够与各种神兽通灵，所以他们有人形和兽形两种形态。这一带的人都以弑神为生，人们将神困住后就会先用各种酷刑将他们逼成兽形，再用铁钩勾住他们的脊椎，这样他们就变不回人形了。以前神尸交易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买卖，现在人们都能光明正大地圈地为市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街道两旁还挂着一排亮着血光的灯笼。自打上官能记事起，这个集市就笼罩在一片又冷又湿的血雾中，整条街都被日复一日流淌的鲜血浸成了暗褐色。
天色渐渐泛白，陆续有几个店铺开张了，这些店铺里挂满了神兽的尸块，货架上摆满了用神兽的内脏泡的药酒。膀大腰圆的屠夫还在剁着肉块，一刀一刀地砍下去，整个店铺都是飞溅的肉末和骨渣。
走了一会儿，他们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这家店铺门口有一辆木板车，车上放着一节腿骨，这节腿骨粗壮地如同合抱之木的树根，上官心想，这一定是一个巨型神兽的骨头。
这家店铺和刚才的那些“不修边幅”的店铺不一样，店里熏香缭绕，描着金线的货架上珍宝五彩缤纷，琳琅满目，有龙鳞缀成的银色盔甲，天命玄鸟的羽毛缝制的五彩羽衣，还有各种神兽的骨雕和皮具。
当然这种地方，上官一个粗布麻衣的下人是进不去的，主人进去找店铺老板谈价钱的时候他便倚在车边等他，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
“怎么又是一个新神，你不是夸下海口说能给我弄个始祖神的吗？”
“将就一下吧，现在新神就很难抓了，抓这个小雏儿就耗费了我一个月的时间。”
……
店铺老板出来看了看，验了验货，然后就叫他们把货拉到店铺后面的院子里去。平时只有主人才能进这个院子，可是今天上官也被叫了进去。这个院子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抽筋的、剥皮的、剔骨的、剐鳞的应有尽有，院子中间用来清洗这些工具的清水潭也被染成了血水池。
主人对上官说：“今天就由你来杀这条龙，跟这里的师傅好好学着点儿，别把鳞剐坏了，他的鳞最值钱。”
主人是个身长九尺的壮汉，而上官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每次主人向他发号施令的时候他都得费力地仰着头看着他。
上官怔了一下，随即冷冷道：“弑神不祥。”
主人厉声喝道：“谁说的！”
上官说：“我爹娘说的。”
主人一巴掌扇在了上官脸上，骂道：“小兔崽子，你爹娘死了多少年了还提？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还能活到十二岁，现在翅膀硬了就能拿死人的话来教训我了？”
上官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但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今天是他十二岁生日，也明白从今天开始主人不会在他身上浪费粮食了。
店铺老板见他仍旧骂骂咧咧的，劝道：“这种毛头小子跟他置气做什么，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我这儿昨天刚得了个宝贝，你看看能卖多少钱？”说完便拉着他去前面的店铺看宝贝去了。
上官看着铁笼里的小白龙，这条龙比较细小，年纪可能比他还小。小白龙通体泛着银色的寒光，但是鳞甲沾满了血污，像是一杆生锈的铁枪。他全身被铁链束缚，动弹不得，而且挂在铁笼正中的钩子还勾在他的脊背上。上官分不清始祖神和新神，但是他听主人讲过很少有人能抓到始祖神，而且始祖神能卖一个大价钱，主人抓到这条小白龙的时候没有很高兴，那他应该就是新神了。
上官想起爹娘跟他讲过的古训——“弑神不祥”。虽然现在很多人把古训当成耳旁风，而且不少人还把弑神当成一种买卖赚了个盆满钵满，但他还是不想自己的手上沾上神的血。
难道长大成人就是去做不愿意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般地打开了铁笼，解开铁链，又拔出了勾住脊椎的铁钩。小白龙渐渐变回了人形，果然是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少年，那少年满身伤痕和血污，诧异地看着他。
上官说：“快走，趁他们现在不在这儿，不然你又要被抓回来了。”
那少年这才冲出铁笼，虽然身受重伤，可毕竟是不同于凡人的神，他一跃而起跳出院子逃走了。
“啊！我的货！”主人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
接下来的事上官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主人一把将他扔到了街上对他拳打脚踢起来，刚开始只有主人一个人，后来似乎又有了店铺老板，接着街上的其他店铺老板都来了，上官不记得有多少人了，他觉得自己就像蝼蚁一样被一群人踩来踩去，身体痛到了极点便痛得没有知觉了，他闭上眼，心想今天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
突然，他感到左眼一阵灼热，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灼烧，流窜，那沸腾的东西要从他的左眼喷涌而出，他猛地张开了双眼，只见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浓烈的血色中越来越扭曲，直至消失在一片血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从血泊中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的左眼一片血红，刚开始他还以为有血滴溅到眼睛上，便想擦掉血滴，可是怎么擦也擦不掉，左眼所见之处始终笼罩在一片血红之中。
他只得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发现周围是一片尸山血海，血流成河，两旁店铺的墙上都是喷溅的血迹，他这才发现刚才打他的那群人都倒在血河中，面目狰狞，死状惨烈。
他拖着身体，趟着血河，整条街一片死寂，似乎没有一个活物。不知走了多久，他走到一条河边，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才发现自己的左眼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血光流转，就像后院里的血水池，他吓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