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落,李醒起了。吃饱喝足,看着堂上这四条人挂,心想,事儿已经闹大了,不能这货还砸手里吧。
其实李醒的主意很简单,这生意要么做成,他收钱,要么做不成,他得名。
和有头有脸的名门起纠纷,弄得声势越大,对江湖客栈的影响力越有好处。这叫借势营销——靠着大树好招摇。
反正输了,本来也一无所有的江湖客栈也没啥面子可丢,名声却传播出去了,说不定能撬动什么机会。
和南宫派结下梁子也不会有什么极端恶果,反正有韩齐坐镇,南宫派不能伤他性命,还有大少这宝贝儿子羁押在这里,南宫派也不能把江湖客栈怎样。
老钱今儿一早从高推庄回来,见李醒赢了第一晚,马上不再做墙头草,旗帜鲜明地站到了客栈这边。不用李醒提点他,这老油条就已经看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江湖客栈显然立于不败之地啊。
等他又跑一趟高推庄回来,看样子真是卖了力气,动用了关系,把南宫掌门调教不肖子,整治江湖客栈的全盘计划都探听回来了。
南宫掌门果然没有将江湖客栈放在眼里,他封锁客栈的生意,首要的还是要让大少得个人情凉薄的教训。先让客栈的人觉得收留了大少就没好事,再背地里悄悄收买客栈的人,让客栈的人把大少卖回家。经过背叛,大少就该知道江湖的世界有多残酷,没有南宫派,他就是被人碾轧的蝼蚁一只。
算盘打得好,只是没想到江湖客栈的骨头竟然很硬!一口没咬下,还崩了牙。
众人听了,各个骂大少他爹阴毒,大少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李醒很理解,拍拍他肩以示安慰,心下却道一句:
侥幸。
若是南宫派没那么倨傲,收买的手脚再快点,以李醒的性子,多半他就把大少顺势卖了。幸好也是李醒,这人身世……说来话长——
只能怪南宫掌门太轻敌,低估了李醒,能请得动韩齐这样人物的家世,南宫掌门就没想着蹊跷,下手前先去做个摸底调查吗?
千错万错,都是领导的决策错。
不过没成为江湖的阴暗面,给大少一个反面教育,李醒还是觉得挺高兴的。
世间事就靠这么点偶然的温情,才让美好的幻想得以延续,单纯不好吗?他若是能一直做温室里的花朵,他也喜欢受人欺骗,不知道真相才好。
所以李醒决定不告诉大少江湖客栈和南宫派打上一架的好处,继续维持他这个“仗义每多屠狗辈”的美好形象。
不过架还是要继续打下去。
虽说李醒越打越有底气,可也知道他这样挂人,今晚又是一场恶战。
李醒怕南宫派拿老钱小五作妖,或者分兵先抢了大少去,吩咐他们三个都去韩齐屋里打地铺。
安排好他们,李醒转头要自己一人独守楼下,临了,韩齐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真的不用我出手?”
这句话李醒想了好久该怎么答,他倒是很想再逞个英雄,作豪气状——
“顾好他们就行”,可惜话到嘴边就变成:
“该出手时就出手!”
不是怂,是为了保险。冲锋可以,拼命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起上辈子的创业经验,李醒可不想再犯同样错误了。
这夜,李醒还是那一个策略,只守不攻。
不过到底没算计好。守一个容易,守四个就难了。
第一波突袭。上来就被人抢走一个一百两的。
李醒顾不得悔恨,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弱点,忙着将那三条人并做一个大包裹,捆成一个茧子,索性就坐到那茧子上等第二波人再来。
第二波突袭。李醒一上来又弄了个手忙脚乱,来人招呼上不长眼的刀剑,管他是李醒还是茧子里的人,砍上了都算,自己一点不心疼。
可李醒心疼啊,砍死了就没价值了,卖不出钱了。连忙出手护住了自己的货。结果一不小心就蚀本了,自己被招呼上了。
韩齐在楼上观战。
果然他的屋,来人不敢近前。可是客栈内外上下都布了人,看得出南宫派此次势在必得。
李醒伤了,韩齐正想着该出手了,却见李醒抢过一柄带鞘的剑来,缩起身来换过近身打法,身影穿梭,切近身出鞘——却只拿剑柄和鞘尖去点人的肋下,被点中的人都塌了半边肩膀,举不起剑来,战斗力尽失,严重的行动力迟缓,都难以快速退出战场。
李醒连续点了十数人,若是有人在旁辅助,拿了绳索来套人,可就大赚了。
可惜李醒没有帮手,又不敢离了手里的本钱,只好看着送到嘴边的盈利又一个个都逃了去。
天未亮,鸡叫了。眼看着李醒就要赢过这夜了,虽有损失,小赔,可不算输。第三波突袭就来了。
来的却不是人,是偌大的暗器。
重量型的,三大包,哐哐哐砸破了门户呼啸而来。
李醒转着梁上的大茧子,凌空连翻三个筋斗,再来上一脚,才堪堪躲开这三大包暗器。
哐啷啷,暗器摔碎在地上,很有戏剧效果地四散分裂,借着初露的曙光,闪出银子美好的颜色来。
李醒忙收了功夫,知道自己这笔买卖终于做成了。
天亮了。
江湖客栈大门也不用开了,反正都已烂了偌大的窟窿,堂上有什么样子,都通透透的被看光了。
左邻右舍都听得这里打了一夜了,等平息了,天亮才敢出门看个究竟。看到的是江湖客栈被打漏了,昨天粱上悬的四条人没了,客栈的老板在屋里裹伤。
哦,大家心里就明白了,看来是输了。
毕竟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根客栈,怎么打得过南宫派这样的名门正派呢!
李醒一边裹着伤,一边跟老钱算帐。
老钱拍拍那堆成摞、砖头一样的银子,道:
“老板,您得会数数儿啊。您这三个人,标价多少,十两、五十两、一百二十五两,总归总是一百八十五两。这里是多少?四百两不够,三百两有余。人家给的是倍数。您看,这里还夹着高推庄的折子,写得清楚,多的钱是封口费。也没人说您输了,只是任人去揣摩,咱客栈里的人只要管住了嘴,这一倍的银子就可以放兜里了。值不值!”
李醒感叹,果然南宫派的面子就是比那几条人命值钱啊。不过是不是给得有点少啊,李醒都觉得自己越发贪心了。
不过他又想到一层:
“若是我没管住嘴,或者这屋里头人没管住嘴,高推庄送出来的钱还能收回来吗?”
老钱显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你道高推庄的钱好拿么?如果高推庄那么好被人哄骗,想着各种主意来骗钱的不得把高推庄的门槛给踏平了。”
“高推庄别的人才没有,专职收债的人一抓一大把。这个线,”老钱做出害怕的样子,“还是不要去碰的好。”
李醒服气。
果然是,表面看着模式简单,你去复制一下才知道里面的门槛一道道。不容易啊不容易。
他忽然想到,歪着头问韩齐:
“韩爷帮高推庄收过债吗?”
没想到韩齐也在想这个问题。
高推庄的委托他确实接过,但是他很少过问缘由,只拣看上去清楚干净没阴谋有挑战性的事做,他不知道高推庄还有“收债”一说,忽然间有点心虚了,这世间“债”有太多形式了,他敢说他没替高推庄收过债吗?
他不敢。
李醒看韩齐不答,只道他不会轻易跟他讲江湖秘辛,掉头又痴迷地看着那堆银子。
银子啊银子,砸人真是疼啊,可人怎么还是那么恋着你呢?想想,这笔生意一个不小心先蚀了一百两,已经低于期望了。现在加上封口费,算是有点补偿,让他为了一个战胜的名声,把这一百多两搬回去送还,想着就痛苦。
唉,反正他不打算以武取胜江湖,打过这一场,江湖客栈要的名也有了。算了,给高推庄再多做一笔生意好了。
忍了。
韩齐也在这时说了句:
“还是收了吧。否则这事不好了结。你打算跟南宫派干到底吗?要踢了他们的庄?还是灭了他们的门?”
把大少吓傻在那里。
李醒没接韩齐的话。作为尤恩文,他当然认同韩齐的提点,作为李醒,一堆官司,他没法解释。
干脆闭嘴,收银。
大少在江湖账本上记下这两天汹涌而来的结余:
南宫派赎金,收银三百七十两;
客人投宿,收银三两;
酒肉食用,支一两;
桌椅损毁,门户修理,支一两。
两日里,靠着和南宫派的生意,轻松松入账三百多两银子。
忽然间大少典当的那四两银成了屁毛一根,连韩齐那坨金子也不算什么了,一大坨花用起来又不方便,只能供着当添彩头。
李醒看着这账面,自打做这江湖客栈的掌柜来从没这么志得意满的。
原来这才是开江湖客栈的道路。
李醒和老钱心有戚戚,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一起看到了江湖客栈的广阔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