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一脚踏进江湖客栈的门槛,李醒正乜斜眼从楼上下来。
昨夜罗锅的酒还在血液里荡漾徘徊不去,据说口水粘是血液流得慢的表征,一股酸腐的气息从胃里往上顶,浑身迟钝得随时随地能被人撂倒,李醒这样想着,南宫派万一这时候来找茬儿,他就大呼救命,让韩齐来顶。
初创企业的老板也是老板,不能老让他往前冲,也得给老板一个偷懒的空隙啊。
正在转这惫赖念头时,李醒后颈上的汗毛就立了起来,平地里打了个冷战,一低头便看到门口一姑娘正在看他。
这姑娘生得不能算俊又不能说不俊,长相不像中原人士,皮肤偏深,吊俏眼,眉眼分得很开,若再分得开一点就显得蠢了,便她顾盼生姿,表情里有种说不出的特别。
看装扮和一般江湖女儿相似,男女装混杂,精干利落,只是比正经家闺女穿得紧束了一分,露出些许窈窕体态,便是多了这点女人气,忍不住让人侧目。
堂下只有小五,也没多精神,但看到来客是个姑娘家,还是打起一分精神迎上去,问:
“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我找个人。”
这人声音很低,有点哑,好似声带被人伤过,又似半辈子没喝水润过嗓子了。
可是很好听。
以李醒前世的阅女经历,声音这个魅力作用因人而异。有人觉得光听声音便能动情的,有人却觉得粗嘎难听,或是矫揉造作。
偏偏这女子的声音戳中了他的萌点。
李醒忍不住接过话来:
“找谁。”
顾不上他每一个毛孔都喊着“危险危险”,手脚控制不住自己便迎了上去。
“找我老公。”
那姑娘只扫了李醒一眼,便看去别处,李醒却已软了半边硬了半边,好像那人是在他耳边吹一口气,叫他一声“老公”。
这姑娘目光扫过一圈,最后停在堂中柜台上。
那里没人。
她也不管愣在那里的李醒和小五,径直走过去,拣了一个柜台和楼梯之间的位子,坐下了。
笑吟吟地等着李醒贴过来。
李醒想说“老公是我吗?”
穿越前李醒也是个钢铁直男,撩妹的功夫只会一些土味情话,脑子里转着流里流气的话还没到嘴边,“老公——”被那姑娘一瞪,就吞了回去。
脸上有点臊,讪讪地咕哝了一句:
“姑娘想找老公,还不是哪里都找得到。”
那姑娘斜斜的眼睛瞟了一瞟,便让李醒有种心有灵犀的错觉——
她知道我知道她是谁!
李醒确实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我等。”
看来这姑娘不仅声音沙哑,也是惜字如金。
小五不明所以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这俩怎么一见面就打起哑谜来了。
李醒按一下小五的肩膀,小五觉得这手劲不像平日的李醒,还有点抽搐,昨晚喝太多了吧。
就听李醒丢下一句:
“招待。”便脚底拌着蒜往后厨溜了。
进了后厨,李醒才喘上一口气,敢情刚才一直提着气,一时分不清是被人撩拨的,还是被人压制住了。
只见灶前有个人正撅着屁股舀饭,听见动静一回头,是大少在偷吃。
他看见李醒,献宝似的把粥碗递过去,
“过午了,韩爷自己煮的。”
李醒看着这张天真烂漫的脸,忽然恨上这个人,一把搡开。
“韩齐呢,老钱人呢?”
韩齐正在后院喂着鸡,盯着不长苗的菜地思考哲学问题,就见气息紊乱的李醒闯进来,掐指一算,难道南宫派又来找麻烦了?
按说李醒应付习惯了,又是南宫派的话,不该这幅张皇失措乱了方寸的样子。
“他爹给他说的媳妇是谁来着?”
李醒后手提搂起大少的脖领子,另一只手指戳着大少心窝子指向店堂前面,手指有点抖,韩齐忽然懂了:
“她叫司徒卉。”
听到这个名字,大少脚一软就坐倒在门槛上,
“她……她——”
李醒看他那个尿样子恨不得去一脚踢上去。
“来了!”
他这是对韩齐说。又回头恨恨地对大少重复了一句:
“来啦!!”
韩齐从没见李醒这么没主意的样子,抓耳挠腮,大少一副没魂的样子,两人一站一坐,一个表情,看上去还真像兄弟俩。
有点好笑,心中若有所动,又没抓住,想想南宫派这招确实挺麻烦,不想掺合,转过身继续喂鸡,“哦”了一声。
不怪李醒没有主意,放到韩齐自己身上,他也不知道作何应对。
司徒卉,号称当下江湖武功最厉害的女人。其实比她厉害的女人肯定有,但都不怎么出头露面。这一代里,以武功取胜,就出了这么一个。
她出身天下最神秘的帮派天竞门,这个帮派藏身在西南山麓,据说是一个以生死为修炼法门的邪门歪道,从来只收孤儿入门,像养蛊一样培养门徒,活下来的都是生死之争的优胜者,能半途退出的只有死人。
天竞门一直存在于中原江湖的传闻中,很少有人能窥探到门径,但每隔几十年,江湖都会出那么一两个魔头,多半与天竞门有些瓜葛。
更有趣的是,司徒卉是被天竞门踢出来的弃徒,但她又不是个死人。
她是活着被革出了教门。反正她是这样说的,也无旁人应证,只是她一手心狠手辣的武功,她说什么别人都得信。
貌似这个女人从成名以来,一直想与武林名门正派结亲。
要是切磋武艺,韩齐对这个人本来是有兴趣的。曾经有中间人撮合过他们,可惜不是比武,而是相亲。
当时恰好在别人家里做客,一群客人里打过一次照面。
主人家号称“姑苏小孟尝”,最爱拉拢一群武人相聚,好像文人墨客以文会友一般切磋武艺。
这种场合韩齐经常接到邀请,但应邀得很少,推杯换盏之间能切磋什么真功夫,有爱炫耀地露几手出来,或真是为谋营生的,才搏命演出,为讨个主人家高兴。
真的高手自恃身份也不会轻易出手,出手也不会露真功夫,而司徒卉是另一种。
“我一出手就死人,太晦气了。”
她算是武林新人,主人家是听人推举觉得有趣才邀了她来。
韩齐本以为这样出身的人一般气质阴沉,在这种场面多半不通人情落落寡合,不想她却比所有人都大方,别人给她好颜色坏颜色看,她也不在乎,自得其乐,和主人家应对间竟还懂得些人情世故,就是说话不太讲究。
韩齐推掉亲事时,本还以为是撮合人无聊的奇想,想把武功第一和第一作嫁接,后来从别处听说,这女人不介意嫁给谁,这家不行她还再问别家。
问来问去,终于找到了一拍即合的南宫派。
南宫派一直是地方上的小门派,数代门主小心经营,家道殷实,只是这武功上不去,江湖地位总是立不起来。
上一代门主招赘了一个厉害的女婿,就是现任门主大少的爹,才算把南宫派发扬光大,江湖地位不仅稳了,势力也更大,隐隐成为江北一霸。
可惜大少作为继承人,天生荏弱,后辈里也没有特别出众的徒弟可以辅佐,想来想去只能再走找“外援”这条路了。
一窝大男人,竟然没有一个敢去前面应对,想想还真是好棋一招。
对手是女子,还是名正言顺来找老公的,韩齐不能出手;不管是不是女人,李醒多半是打不过,也不敢出手;大少——
李醒和韩齐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忽然想把这包袱甩掉了。
有什么好处,江湖客栈非得要庇护这个窝囊废呢!
李醒才醒悟过来。一把拎起大少,往前面拽去,“你去!”
大少紧扒住了门框,猛摇头,好像脖子上长了个拨浪鼓。话也说不利落:
“我见过她打人。”
眼泪马上都要掉下来了。
这时懵懂的小五掀帘进来后面,看见他们这般作态,不明白,挠挠头,
“前面,要吃点心。”
“她不是要找老公吗?吃什么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