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齐答应了。
李醒的一句话说服了他:
“咱们不是雇佣关系,你在我那客栈,可以当家做主人。”
李醒在韩齐身上看倒了无比美好的未来,虽然他现在是个江湖萌新,但韩齐不是啊。
韩齐他虽然是个没出息的“武夫”,但以这个人在监护的地位,类比互联网,就相当于给他送来一个业内顶尖的技术人才,而穿越前尤恩文可是个运营高手。
如果说是李醒要抢“高推庄“的江湖第一大生意做一做,只是痴人说梦,但是放在穿越后尤恩文身上,再加持韩齐,也许并不是黄粱一梦。行业虽然有“独角兽”存在,但垄断永远要被打破,起码分一杯羹不是奢想。
忽然间创业分子的热血又活了过来,穿越到一个可以贯彻互联网思维的江湖,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表现吗?
李醒拉拢韩齐的那句话就是出自尤恩文创业的心得。
一没钱,二没背景,怎么招揽高级人才,只能用合伙人职位笼络人心。
尤恩文深知公司初创的基本套路,不一定每个人都怀着一个创业梦,但到哪里人都追求的是同样的东西。
有些人不愿做被圈养的996,但要说这是为自己的996,却能让人乐而忘蜀。
韩齐空有一身武功,还不是只能为他人卖命,跟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有啥大区别,面儿上的高低贵贱而已。
但若你许一个在他人屋檐下不低头,这地方当你自己的地方,没人管你没人拘束,对那些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来说,却是莫大的福利。
所以李醒回来了,带着韩齐。
除了韩齐,老钱对什么都有准备。
早几天,老钱掐算着时间,琢磨着李醒该回来了,就押着小五把客栈上上下下拾兜了一遍。桌子凳子擦了,地扫了,门口青石板上泼了水,里里外外透着一通水灵。
来往的人见了,还以为真做着生意,抬脚进门却被拦了驾,小五一脸店大欺客的拽样:“本店今天不做生意,客官,有劳抬脚——”就把人往外送。
弄得左右相熟的乡邻骂他们,做生意的时候不像做生意的样,不做生意的时候倒有模有样,敢情这客栈不是给人开的。
老钱也不理,只管打发街上的小孩儿去城外长亭路边守着,若是看到他家老板在路上,赶快回来通报。
老钱满肚子盘算着,虽然这开头打的是谄媚的牌,但这谄媚做到个什么的度是好呢?
老钱猜李醒回来多半咂摸过味来,怎么也想得到这一趟高推庄跑的是被人卖了。他要是不怀疑老钱,就真成了傻子了。
其实老钱真没成心,天助他也。
让他刚得着高推庄要找顽主李不老的消息,就把逵子送来,挑这巧劲儿到这儿杀人。他又没撺掇着李醒去惹人家,天降一根diao毛把这大好的机会送到他眼前。
逵子不会为了根diao毛追着个客栈老板赶尽杀绝,但禁不住人说道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承想逵子还另有求于高推庄。
他还从没见高推庄做的哪桩生意做得有那么全活,那么圆溜的。当然他得的线人钱也不少,高推庄从不亏待给他们办事的人。
其实老钱也不只为挣这线人钱。他想的是更长远的事。
瞅不准他要在这小客栈里托身多久,要想待得舒服,就得把李醒这毛头小子糊弄好。
得让这初出茅庐的小子知道江湖的水有多深,他老钱的水有多深。不能老让小子骑在他脖子上撒尿,以为自己真是主子。
难为这小子命大,让他在逵子鬼头刀下捡回来一条命,可惜可惜。不过前事不可追,做人呢还是要放眼未来。
不错,对外而言,在事物的表面现象上,李醒是这客栈的主儿;但这个世界背后还另有一套更具决定性的潜规则,在这个层面上,老钱要做这江湖客栈的主。
不过事情得一步步谋划着慢慢来。
高推庄这趟事儿算是给李醒来一个下马威,但对付人这种东西就要“打三巴掌揉三揉”。老板历劫归来,做店伙计的总得摆出殷勤慰问的劲头来。
关键是怎么把这层道理揉软了,磨碎了,让李醒吃进去。
老钱觉得自己脑子里从来没冒出过这么满盆满钵的主意,一辈子做奴才样地迎出门去,没这么志得意满的。
他盘算得得意,等见着李醒身后跟着韩齐,“哗啦啦”那满盆满钵的主意全化了水泼溅地上了。
李醒和韩齐回到江月城。李醒走上客栈门口洒水的青石板,差点没滑一跤。
韩齐自然看不出李醒眼中的不寻常。他只在门口停了停,看见门口那副对子:
月黑风高远避小人,光天化日谨防君子——细细端详了一番。
进了客栈,落了座。李醒满腹狐疑,老钱有点惊惶,小五愣愣地等着老钱眼色,只有韩齐一派自在地环顾左右。
客栈不大,上下两层。楼下店堂上紧紧凑凑摆了八张桌子就满了。正中柜台,架势大,不像买卖人家倒像官家坐堂。两侧楼梯,通二楼客房,栏杆狼藉,看样子被人狠毁过。沿墙两溜码着酒坛,数目不少,封的开的整的碎的,不管怎的都码着。屋子不怎么透亮,看样子是窗上污了跟桌上一样的陈年油泥。
真是纯粹典型,绝对按规矩来的落拓江湖破客栈。
韩齐这么看来,可放李醒眼中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也不太熟,但初穿越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容不得他忽视这前后的区别——
桌子太干净!柜台太亮堂!栏杆被补过!酒坛子竟然分门别类地码,夸张的是竟然连苍蝇都不见了!
这可不是他知道的前江北客栈,面前那个从里到外都浸透着奴才精髓的人,更不是他知道老钱,这卖的是什么药?
一阵冷场。李醒不言语。
要是以前的李醒早咋呼开了。毕竟换了尤恩文,性子沉稳很多,这客栈自他穿越来还没睡热乎呢,他也需要看看形势再举动。
韩齐自然不说话,而老钱窝了一肚子的开场白,见了韩齐一乱阵脚全咽回去了。
小五挺奇怪,明明四个人在这儿,见了、坐了,可连句整话都还没有。
老钱看这样子话场得他来开了。他不说也不行,要不就显得他心虚了。
老钱打点起万分精神,叫声“老板”,未开言面上笑先挤上了上去,“这位是韩齐韩大爷吧?”
老钱先问个自己最紧要的问题,其实也是明知故问,像他在江湖混那么久,当然认得韩齐,更知道韩齐是什么样的人物。
李醒转转眼球,心想这滑头果然是道上的人,认得韩齐是个人物,急着先去套交情,果然狡猾。
虽然早有预料,但到底有点不是滋味。
“嗯啊,你倒认得。”
先不管老钱听没听出他话里的味儿,转头向韩齐,指着站在地下两位,说:“老钱,小五(姓丁,排行老五),我们家伙计。”
又转头对站在地下两位,大拇指指指韩齐:
“韩齐,以后你们叫韩爷。侍候好了,这三年是咱家的保镖。”
李醒看见老钱神色一动,问:“怎么?你有话说?”
老钱赶紧把话吞进去了。
韩齐看得明白,这店里老板是圈外人,伙计是个老江湖。
看着老钱藏起惊讶的神色,韩齐不奇怪,知道韩齐是谁的人都免不了要露出老钱适才的神情,什么时候韩齐当过人保镖了!
李醒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忽然想起门口那副对子了:
左边一个小人,右边一个君子,两边都一模样做低眉顺眼若无其事状——
公司初创,这可不是什么好阵势,他这个江湖萌新,很容易被架空啊。
不过做大事的人必须得有容人之量,李醒还是相信只要搭建好互利共赢的模式,什么样的人才都能在一个平台上处事。成事的人起码都有这个胸怀,有胸怀的第一步,就得先学会一个“忍”。
“有什么吃的?这一路上饿死我了!”
一提吃的这么通俗的事儿,大家都活分起来了。
已经愣在那儿半晌没动作的小五终于找到个自己能钻进来的缝儿,忙抽下肩上的破巾子,习惯性地边做个擦桌子的样,边说:
“哎呀,早备下了。东头张家老号送来的卤味,就等着您回来用呢,我还在集上挑了特大又水灵的瓜,脆生生的都洗好了。待会儿我再去刘家媳妇的铺子抓一屉刚出笼的大馒头上来,前日刘家媳妇见着我还问您呢。”
老钱不说别的,先搬了一坛酒往桌上一撂,很谄媚地凑到李醒面前道:
“这个,刚从罗锅那掳的,气得他直跳脚,偷藏十五年的。”
他拍开泥封,也不管土渣掉了一桌子,先倒了一碗放到韩齐面前。
“韩爷,您先解解渴。”
不敢多套辞,又赶紧倒了一碗更满的放李醒面前,怕他吃味。
这时肉和瓜果上来了。牛肉切得让人怀疑是狗牙啃下来的,堆了恁大一个盘子。
李醒不跟韩齐客气,用手一指“吃!”便先抓了一大块,回来这一路是真饿了。
老钱倒是毕恭毕敬地拿了双筷子,拣了块顶精致的夹到韩齐碗里,等韩齐先尝了口酒,才自己挑了块不大不小的啃了起来。
小五手脚很快,眼没见他一会儿,他就从店外搬了人家铺子里的一大笼屉回来——
“今天是肉馒头。”
拿手抓了馒头一人先给一个,笼屉撂在另一桌不管,脚蹬了凳子,拉长了手抓了一块大肉先到碗里,嘴上叼了一口馒头,这才坐下。
韩齐冷眼旁观,看出这客栈确实没什么上下有别,担得起李醒那句“当家做主人”的承诺,平等得很。
老钱嘴上没停,眼珠子也没停,他瞅着韩齐没动筷子,替他着急,赶紧趁肉盘子还没见底又多夹了几大块给韩齐,顺手也给自己搂了几块。
这一顿饭吃的,韩齐方知道什么叫风卷残云。
韩齐以为客栈一向都这样好吃好喝的铺张过日子。没想到这一顿过去,第二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