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你帮着我，就是帮着你自己，我觉得你行，这种机会，别的人一辈子也没给过你。”
此刻桌上只有四张干了的粥碗。可惜没有酒，否则这时候就该干上一碗。李醒后悔，这番动员的话应该在那天有酒的时候说。
他看看老钱，瞟一眼韩齐，“否则，我请来韩齐这尊金神是干何用的？”
他相信这话不用说出口，老钱也能懂。
李醒觉得自己这一刻戏精上身，先不管别人感动没感动，李醒先把自己给感动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李醒，来这一趟注定了是来做这江湖第一大生意的！”
李醒没醉却好像醉了一样，幸好话到嘴边还知道把舌头收起来，抹掉“穿越”两个字。
没人言声。
李醒装作不介意，一笑，笑得潇洒，他忽然伸手隔着桌子抓住小五两肩，吓得小五一哆嗦，
“小五，你很好，我很看中你。跟着我闯天下吧，有你的好。”
然后李醒的话突然说完了。
一脚踢开凳子，转身上了楼梯，一趔趄，不是他装醉，是热血上头。
李醒才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很激动，激动得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虽然这三人没反应，但他不需要他们反应，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发挥了作用，他很自信。
不相信自己，这时候还能相信谁！
韩齐从头至尾如老僧入定一样，半垂着眼睛没有表情，老钱有点傻，吧嗒着眼只看着韩齐，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直到各人各自回房，韩齐还在想：
这人是当真的吗？他不是应该先解决吃饭的问题吗？
老钱回到屋里，翻来覆去睡不下，好好的算盘全乱了。
他头以为只是突然来了个韩齐，恐怕他就做不得江湖客栈的主了，谁让他这一辈子就废在武功不济上，看见韩齐这样有真本事的人就脚软，更何况这是韩齐啊。
但现在看来，韩齐还不是问题了呢，他太低估了李醒这小子了。
想戗高推庄的生意，老钱想着就摇头，真是痴人说梦。可你不能不承认，这小子还真有那么股子气势，不大一般。
韩齐到底为啥能给这小子当保镖呢？
难不成说他还真是有点背景，看来他家那老头子李不老多年前不简单。
自然，老钱的问题不能憋在肚子里。
今儿一大早他就去高推庄在城里的点儿跑了一趟。
对于第一个问题，他发现高推庄也不知道，因为高推庄愿意用钱收买答案。
而对于第二个问题，顽主李不老到底什么来头，却是高推庄要收高价钱才肯回答的问题。
老钱还指望着在高推庄赚钱呢，怎么会往里扔钱？
好在高推庄的人许诺他了，只要他帮忙搞清楚韩齐到底为啥要给李醒这小子当保镖，他就不仅能拿到线人银子，顺便附赠点边角料的消息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老钱到底惴惴的，思来想去睡不下，这明天到底是个什么脸对李醒都是个事，他怎么也得找个人合计合计。
起码也得摸摸韩齐的态度。
习惯性地，老钱已经以韩齐为马首是瞻了。人要站队就得往强的人那边站，老钱这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不用想，心早已经过去了。
半夜，老钱敲响了韩齐的门。
似乎意料之中，韩齐开门，问也不问老钱什么事，回身直接坐下来等着老钱开口。
“韩爷，您看——”
老钱不知怎么的声音有点发颤，他娘的这辈子就怕跟韩齐这种人说话，也许就因为缺这点底气，他就没混出来。
“您说我们老板今天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要来真的，还是说说大话？”
韩齐抬眼看了看老钱，不回答却问：
“你，是怎么跟上你们家老板的？”
想起来这事，真是惭愧。但问了，老钱得答：
“老板也，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老钱不提细节，因为不是什么光鲜的事。
遇见李醒之前，他正是最落魄的时候，因为点事儿牵连被赶出了神龙帮，没处投靠，流落在江月城，因为赌钱惹上了城里的地痞流氓，他要是哪怕还有点功夫，又怎么会被这些个江湖杂碎欺负。
这帮地头蛇天天见了他就打，誓要让他不得好死，生不如死。
恰巧被李醒撞着了，替他收拾了那些杂碎，算是帮他脱了身。
“我这落魄的命，还能拿什么回报人家呢，但求托身为奴，以报答救命之恩呐。”
老钱这样跟韩齐说，是想给韩齐留个知恩图报的好印象，其实当初他哪还顾得上想这些，这李醒还没救下他，就已经替他想好了怎么报恩。
那时他刚盘了这个客栈，正没人手，老钱算是被要挟着签了十年卖身契，成了李醒的奴才。他走投无路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老钱瞅着韩齐神色，又问：
“您说，按道理讲，老板叫我做什么事我就得做。可您也明眼看得清楚，我们这老板说话做事真的不大靠谱。他什么都不懂啊。我是奴才，我不好说什么，可是既然韩爷你来这儿了，你得是拿主意的人了。这以后老板要是真折腾，逼我办那种不可能办的事，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韩齐垂着眼睛，又跟个佛爷似的，把老钱急得，心想这爷怎么什么都慢呢？吃饭慢，喝酒慢，说话慢，难道跟人动手也这么慢不成？
不行，还得装点可怜：
“我这贱命一条，本来只想远离江湖，求个安稳度日。可我们这老板做事的本领没看出来，惹事的本事却不小。上次逵子那事，您也知道……也不知道您为啥委屈在我们这个客栈，但咱真也不想给您添麻烦——”
话说到这儿，老钱停住了，眼巴巴地等着韩齐接住这话头，可韩齐没理，顿了半晌才开口道：
“你认他是主，便是主，你不认他，他便不是。我这三年，只是做他的保镖。你做什么不做什么，怎么做，不用问我的意思。你老板话说得明白，这里没有奴才，在这里你跟我，是一样的。”
然后韩齐没做任何送客的表示，老钱却知道他该退下了。
毕恭毕敬地给轻轻合了门，老钱恍惚了下，忽然觉得自己真下贱。
他送上门去投靠，也不是没遭遇过热脸子贴冷屁股，可还没遇到过这样琢磨不过味儿的呢。
果然是跟高等人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话里话外跟你撇清，仿佛连你挨上去都要脏了他的清白，可话中意思却又好似尊重你——
我跟韩齐是一样的人？这说出去不是笑话死人？
若不是从本尊口中说出来，我自己说给人听，不被人笑掉大牙！
老给别人当奴才果然也不是事儿啊。
有时候你还想着做奴才，却已经被人嫌弃了，没人要了。
老钱忍不住又回想起被赶出神龙帮的旧事，伴着旧伤心上又隐隐作痛。
李醒今天的话忽然响亮起来——
人不能一辈子只做奴才……这世上没人该天生低人一等，不低人一等，就得高人一等，靠自己……
这小子，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气势。人要活得爽，是不是就得有这点气势？
他就是装孙子装太久了，真成个孙子样的人。其实，认真想来，高推庄那点子事，他还不明白吗？别人能做，怎么他就不能做了。
说起来，这世上敢说真认识高推庄这个人的，能有几个？他老钱就得算一个。
高推庄还在地下赌场当庄家的时候，他就识得他了。只不过，现在的高推庄能说还认识当年一起赌牌九的老钱吗？老钱是个谁？老钱是个屁。
越想越不服气，老钱想着，他要是真亮出本事，撂倒高推庄这根本不算事儿。现今高推庄这盘生意，还不是他老钱酒桌上的一句话！
忽然间老钱的脑子里又是那满盆满钵的主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