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再加上阴雨连绵,这个点上,东平府宽阔的街道上自是不会有什么人的,也就在这浓郁的夜色当中,一辆马车却是向城南疾驰而去,清脆的马蹄声悠悠回荡在街道两侧,倒是有不少被此惊醒的居民抱怨一声‘扰人清梦’接着,就翻个身子继续陷入沉眠了。
有些颠簸的车厢内,宋行拱手一礼郑重道:“父亲的病情,就全看大兄了。”
李素打了个哈欠,随即拍了拍宋行的肩膀,笑着说道:“本路说的那里话,自家兄弟那有不尽心的道理。”
宋行,宋本路,这本路便是宋行的表字了。
“一时情急,说了些胡话,还望大兄勿怪……”宋行微微垂首,言语之间已是有些哽咽之意了。
“知府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自有天佑,本路无须担心。”
“家父回来之时,身体瘦弱,骨瘦如柴,方才想起其凄惨模样,这才悲从中来,倒是让大兄见笑了。”宋行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渍
“知府引我为至交……”李素正色说道:“肯将此等重担托付于我,在下何敢有取笑之理?”
“唉。”宋行轻叹一声,说道:“只恨自己过往虚度年华,此时竟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辈操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李素点了点头,赞叹道:“本路有此等心,便足矣。”
宋彰是在晚上回来的,这虽是巧合,但也确实有几分掩人耳目的成分。
虽说这掩的是城中百姓的耳目,但东平府百姓又岂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说东平府周边的那些县乡早已是为洪水之事,闹翻了天,就说这东平府的米价,也是在数月之间,连涨了三次,好在东平府百姓富庶,官府处置得当,这才没有酿出其他的祸事出来。
但饶是如此,今日这个说某某县淹了,明天那个说那儿的河堤决口了,这类的传言仍是不绝于耳,就连渭河这边的姑娘们也是多有提及,这些小道消息无疑是在让东平府百姓的神经紧绷着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那就是官府还没有出示具体的公告,所以这谣言传着传着也就不攻自破了,但若是让那些百姓知道,他们赖以仰仗的支柱知府宋彰倒下了,那这东平府的局势只怕是要烈火烹油,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这种时候,宋行来让李素前往医治,着实也是莫大的信任了,之前,从曲老那里已经是听说了,而今得了消息,李素便也是火速赶来了。
夜色深沉,星光点点,府衙后院的某座房屋内却是灯火通明,宋夫人正一脸希冀的望着床前坐在的那个男子,却是大气不敢出,而宋行也是急切的在外厅踱着步,不时焦急的朝里边看上一眼。
就见宋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颊凹陷,一副瘦脱了相的架势,发梢之间更是隐见泥泞,显得脏乱无比,裸露在在外的双臂更是干枯瘦弱。
虽说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宋行说过他老爹现在的样子,但骤然的见,李素还是大吃一惊的,睁开眼,将手那个宋彰手腕的脉搏处拿下,便也将他胳膊放到棉被中去了。
真不知这这位知府大人是遭受了何等样的苦难,竟至如此……略微在他干瘦的容颜上停顿片刻,李素轻叹口气,转而扭头对旁边关切的宋夫人,说道:“夫人不必着急,大人只是来回奔波,舟车劳顿,外加风寒日久,这才陷入昏迷之中,眼下先去厨房熬碗稀粥,用吸管灌进去,在下在开几幅治疗风寒的中药,休养几日,也就好了。”
听见李素这般笃定的向她保证,宋夫人脸上的紧张之情稍缓,在告谢了一番后,便也是匆匆的出了房门,想来失去熬粥去了,宋行也是闻讯连忙进得内室,立于李素旁边,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面露悲伤之色。
看着宋彰的干瘦的脸旁,李素轻叹道:“今日方知,知府大人爱民之切呀!”
他这句话倒是有感而发了。
大乾立国已有三百多年,与华夏王历史中的朝代并无二致,这个曾经鼎盛的国家,此时已是不可避免的走了下坡路,东南道优渥仅次与离京,尚且天灾人祸不断,百姓隐有民不聊生之象,更可况其他府道,来大乾这么长时间,有贪官横行乡里他听过,有豪强鱼肉百姓他也听过,但不知是拘与见识的原因,还是什么,这好官清官他却是听说的极少,似宋彰这般的更是闻所未闻。
有此宋彰确实是东平府百姓之福了,就是不知,她区区一介大夫在这世道当中会有何作用呢?
望着天上的繁星,回来的路上,李素如是想到。
又过了几天,宋彰已然是苏醒了过来,李素对他的诊断倒也不差,这位知府大人当真是生猛的紧,连续三天三夜奋战在抗洪前线上,而这种事情在他巡视东平期间可谓是屡见不鲜,河边多湿凉,这风寒也就这么得上了。
但有道是轻伤不下火线,这知府大人愣是拖到巡游结束,心神一松,这才病来如山倒,将他砸晕了过去,也幸好他体质强壮,否则换一个文弱点的,只怕猝死当场那也是有可能的,但即便如此,李素也是检查检查在检查,生怕他落下什么病根来。
不过好在身为东平知府,各类补品自是不缺的,宋彰现在除了身形依旧瘦弱之外,其他方面倒是恢复的良好,李素去了几次后,便也是放心下来了。
日子便也在这种暗流涌动之中悄然流逝着,似是为了舒缓东平城百姓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间,东平府内一年一度的盛事,花魁竞选也是就要开始了。
似是为了炒热今年的气氛,在花魁竞选还有半月有余的时候,官府便也是早早将竞选的声势给烘托出去了,一时间自也是引得满城议论,往日城内那隐隐的晦涩气氛,也是被冲淡了很多。
说起来,类似于这种这样的民间集会,其实背地里多少会有官府的影子,毕竟渭河两岸,零零散散的那可是有上百家坊子的,这其中若是没有个强有力的调度,这花魁竞选的声势也不会一年比一年大了,当然官府自不会白白出力,竞选所得也是会按照规矩予以划分的。
而这自是双方的默契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