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睡觉前,我去给大门上锁,发现锁上挂着一个手提袋。我们搬来这里后,从其他外国人那里听说过邻居按配额送来蔬菜使得他们不知所措,不过还从没遇到过。平心而论,有一次我们去和邻居米格尔交谈时他正在挖土豆,他一直觊觎我们的橄榄,后来确实扔了几袋土豆到我们家门口。我以为袋子里的东西又是土豆,不过它看上去空空如也。里面只有一张字条,我拿给洛娜看。
“我在门口发现了张用英文写的字条。”
“哦,不是吧!写了什么?”她问。
“不是坏事,听着。”
‘给英国人。我叫阿娜,我们家离你们的农场不远。我妈妈喜欢动物,想问问能不能买一只你的美洲驼。她人很好,农场里已经养了一只鹿。你可以给这个地址发邮件……’
“真奇怪。不过他们喜欢羊驼真是太好了,我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洛娜说。
我们给阿娜发了邮件。她平时住在多赛特,现在回安达卢西亚度假,她家人让她联系我们,询问羊驼的事。我们解释说羊驼和山羊不一样,售价很贵,也不能单独饲养。几次邮件往来后,他们邀请我们去农场见面,看看他们的动物。我认为他们是想证明农场上的动物被照顾得很好,以此说服我们卖给他们一只羊驼。和往常一样,洛娜很兴奋,而我很焦虑。不过我俩都同意见面,并定下了日期。他们给我们指了路,沿着我们家小径所在的那条大路继续开,在某个公里标志处转弯就到了。
小径比我们的那条崎岖不平得多,有很多需要避开的大坑。洛娜的头好几次撞到车顶。开了几分钟,我们开始怀疑转错弯了。我们又转了一个弯发现一大群人在一座房子外欢迎我们。房子很大,也像是一个古老的橄榄磨坊,不同的是外墙上装饰着错综复杂的石雕和精致的铜质阳台。而室外设备却是标准的西班牙式——褪色的红塑料桌椅和可口可乐阳伞,好像是从七十年代的海滩酒吧偷来的。我们下了车,一位女士走过来自我介绍。
“我是阿娜,”她说道,“恐怕是家里唯一会讲英语的。这是我父亲佩德罗和我母亲玛利亚。这是我姐姐帕奇和姐夫约瑟。这些是我们养的狗。”
她笑着指出藏在桌子和树丛下乘凉的狗,大约有十只,开进来时我们根本没注意到。帕奇还抱着一只娇小的约克郡犬。
“它多可爱!”洛娜伸出手向约克郡犬打招呼。
那狗尖叫着咬向她的手指,她赶紧把手抽走了。
我们通过装饰着铁艺,超大的木质正门,进入一个漂亮的庭院,墙上排列着漆成蓝色的陶罐,院中盛开着天竺兰和喇叭花的。这庭院真是漂亮极了!
阿娜穿过拱门进入宽敞的厨房,边招呼我们过来。这房间虽有些乡土气息,但非常可爱,房地产中介会说它“很有潜力”。橱柜是传统式样,挂着帘子而非定做的木门。她招待了我们饮品,然后带我们进入宽敞的起居室。起居室里有一个巨大的壁炉,墙上挂满了东西,确切说是挂满了战利品——大多是鹿头,壁炉上方最突出的位置还挂着一只巨大的野猪头。佩德罗打着手势告诉我们,他发现野猪闯进了他们的土地,就用下面挂着的枪杀了他,那只野猪比餐桌还大,他们吃了几个星期。
我们坐下来,尽可能地和他们交流,他们问了许多关于羊驼的问题。我们已经十分习惯和上门询问羊驼的人打交道,所以我的西班牙语大体上能对付诸如羊驼毛和它们能不能吃之类的问题。解释了羊毛的价格和它们不能吃之后,他们似乎就对买一只不感兴趣了。
玛利亚想带我们参观房子,我们默默跟着。我们被领到他们准备食物的地方——你懂的,不是厨房。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钩子,地板上有一块开着洞的木制区域。显然这是他们杀猪、处理猪肉的地方,那些洞是便于清理的排水口。猪血还会被用来制作黑香肠,因而只需排掉多余的血水。幸亏那天没有杀猪!那里只有很多颜色形状各异的蛋装在盒子里,小到鹌鹑蛋,大到鹅蛋。
外面是另一处宽敞的庭院,果树上结着各色果实,有柠檬、橙子、无花果和杏仁,以及许多其他种类。两个女儿中的一个指给我们看一株长着看似微型柠檬的矮小植物。她们俩各摘了一颗吃,还邀请洛娜也试试。她把一颗放嘴里,不到五秒,就发出“呃”的一声,引起一阵笑闹。显然它尝起来像极了苦涩的柠檬。
有几只狗总跟在我们身边,大概是期待我们会喂它们点吃的,其中一只巨大的马斯丁犬很喜欢我。我摸了摸它,帕奇比划着让我小心,它可能咬人。她这么做的时候,狗嘴正在我手臂边,我看上去肯定吓坏了,她却笑了起来。与我所担心的不同,那狗并没下嘴,只是温和地“引导”了我一会儿。第一次碰到狗会这样!
接下来我们参观了鸟舍。挂在树上的铁丝笼里养着各种禽类,小到鹌鹑,大到家鸡。体型越大的笼子也越大,当然也没有大到“散养”的程度!现在正是繁殖季,不少窝里都装满了蛋,我估计关在笼里的雏鸟至少有一线机会活下来,而不是被当地的野猫或伺机而来的猎鹰抓走。
之后,佩德罗非要带我爬上一块大岩石俯瞰整片土地,他用西班牙语告诉我,直到山顶都是他的土地。擅长算数的我算出他拥有大约四十万平方米的土地和成千上万的橄榄树。向下望去,山谷里养着更多动物。八十多岁的佩德罗全速冲下山坡,而洛娜和我在后面搭乘一辆皮卡小货车。我和约瑟坐在前面,洛娜和女人们坐在后座。约瑟是个讨人喜欢的大块头。在路上开了几百米后,我们停在一个快散架的门边(西班牙还有别的吗?)约瑟靠向我低声道(带着西班牙口音):“你看我也会嗦(说)音(英)语。”又冲我眨了眨眼,便下车去开门了。
打开门后,约瑟跳回车上,说:“不错。对吗?”
“对,很好。”我重复道,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开过一条深溪,把皮卡停在一片树林里。下车后,佩德罗带着一条我所见过最奇怪的狗出现了。它长满了毛,在篱笆上摩擦身体。顺便说,一口气冲下山坡的佩德罗一点也没有喘不上气。
他们走过来时,我向洛娜说:“他那条狗长得真逗。”
“我不确定那是条狗,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洛娜回答。
那实际上是一只长毛猪,和小卡那种柯利牧羊犬差不多大。他们在快死去的母猪身边发现了这只幼崽,把它带回家养,差不多当成宠物。那野猪四脚朝天的仰躺在地上,佩德罗在它旁边弯着腰挠着它的身体。我问约瑟它会长到多大,他说难说,不过大概能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它再长大点儿就会变危险了。
“到时候你们怎么办?”我问。
“当然是吃了它。”约瑟露齿而笑。
树林的另一边很空旷,长着草和零星几棵橡树。场地中间似乎是一堆旧货板,近看才发现是一个设计复杂的羊圈,有供羊群出入的门和分隔开的睡觉区。
这时一声巨响:突然间,一群伊比亚黑毛猪冲出树丛。两只成年黑毛猪和八只幼崽女鬼般的嚎叫着,像风一样跑过空地,奔向另一侧的树篱。大家都笑了起来。
“等小猪长大一些,我们就吃掉它们。也许你们可以过来尝尝。”阿娜说。
“那真不错!”洛娜亲切的答应着(同时抛给我“绝不可能”的眼神)。
阿娜告诉我们,她最初的字条中提到的鹿,是他们捡到的被遗弃的幼崽。虽然不时有人看见它出现在房子周围,它其实已经放归自然了。
我们都挤在皮卡的后座,开回房子。离开时,约瑟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还真有件事你能帮上忙。我们想给羊驼买些干草,但不知道到哪儿去弄。”我说。
“好。交给我吧。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他说。我们开出去时,洛娜紧闭着眼睛,担心那些狗会出现在车轮下。
几周后,电话响了。我上房顶,从阳台探出身子去找信号。
“艾伦,我是约瑟。早上八点到阿格拉林村找我。我们去收集了干草。”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点不安出了门。天气开始转暖,我穿着短裤T恤。在去阿格拉林村的小路上,我同约瑟碰面,然后一起开着车在狭窄的小路上飞驰。我们进了一间酒吧,老伙计们和往常一样在喝白兰地。几分钟后,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和约瑟拥抱。他是负责把干草送到我家的卡车司机。约瑟介绍我们认识。
“哈,库卡拉查!”卡车司机说。
他说的没错,那是我家房子的名字。我已经放弃弄明白,为何即使我们从没说过,所有人却都知道我们家在哪儿。他们肯定都听说过疯狂的英国人。接下来我们准备离开。
“我来付我的酒钱吧?”我问。
“别担心,这是我表亲的酒吧。我在阿格拉林有八十七个表亲,村里一共才五百人。我们叫卡车司机‘Juan the cabrón’。”
因为这翻译过来是‘混账约翰’的意思,我扬起了眉毛。
我们沿着路开到村庄外围,转弯开进了一个牧场。我的袜子里叠放着准备买干草的几百欧元,但我们到那儿时,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拖拉机,也没有搬运干草的人,只有成捆的干草堆在那里。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得自己把搬运干草搬到卡车上。我想象中还以为和英国一样,打个电话干草就会送到你门口。不是那么回事儿,这更像是粮草的“自助自选商店”。
我们开始装粮草。当我把第三捆干草搬到卡车上时,就已经意识到穿着短裤、没戴手套是个错误。我的胳膊和腿上都是斑斑驳驳的划伤,手指也被捆绳弄得生疼。总之,我们仨花了大约半个小时搬运六十捆干草,闷热的天气里这真是令人中暑的体力活。装好车,我们又得称重。约瑟叫我保存好票据,之后要用它付款。卡车司机已经开着车离开了。约瑟送我上路,说他会联系我付款的事儿。
我回到家时,卡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但还没卸货。这意味着我又要把六十捆干草搬到牲口棚,免得下雨被淋湿。这次我戴上手套,穿着长裤。我开始明白为何我穿短裤时当地人总是笑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