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秋日的阳光带着丝丝暖意，像个淘气的精灵穿过卧室窗帘间的缝隙，掉落在李世杰的脸上。
他揉揉眼，醒了。
李世杰习惯性的伸手摸摸身旁，除了被子，空空如也，他侧过身，只看到旁边的蓝白花纹的枕头上的一束阳光。
“嗨，亲爱的，你醒了，睡得怎么样？”悦希平时都会甜甜地笑着问他，然后亲一下他的唇，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回头又说，“你再睡会，我去准备早餐。”
他会蒙上被子，好好享受额外的10分钟。
这一切不会再出现了，她的问候，她柔软的双唇，还有她拿起床头柜子上的皮筋，站在床边扎头发时露出的精致漂亮的耳朵。
李世杰觉得某种东西在撕裂，让他喘不过气。
该死的上帝！
他坐起身，躲开阳光，做了个深呼吸，猛地掀开被子后，下了床。
今天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他要先去公司，今天是他正式离职的日子，老板特意从美国飞回来，就是想和他在公司聊一聊，12年了，他们之间有太多可以回忆的故事；他还要去落云县的交警总队，因为那晚的车祸发生在落云县内，他希望交警队找到了肇事车的线索；接着就是去探望悦希的父亲、逸凡的外公、他的岳父，有半年没见到老人家了。
“哦。”
看到厨房水槽里摔破的一只碗和一个盆子，李世杰叹了口气，从水槽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塑胶手套，用力带上。
一块接着一块，碎裂地瓷片从水槽到了垃圾桶。
悦希有没有打碎过碗碟？从没问过她呢；她会不会划伤过手指？也没留意过，晚饭之后，自己都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精彩的足球，让心驰神往的探险之旅······
他用力砸下最后一块瓷片，白色带花的瓷片在垃圾桶里撞击上其他的瓷片，发出“嘭”的一声，这反而加大了他的怒气，脸上的肌肉不停颤动。他看起来像只发怒的怪兽。
右手的手套，戴的太紧了，抽不下来。
这时，李世杰才反应意识到，手套是S码的，家务活几乎都是悦希在做。他曾经说请钟点工，悦希觉得没有必要，说三口之家，没多少家务······
手中黄色的橡胶手套，让李世杰内心隐隐作痛。
“我真是个糟糕的丈夫，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左手抓住手套口，往下反拉，一使劲，手掌，接着是手指都出来了。
手背捂的又热又湿，很难受。
李世杰将反转的手套扔在台面上，洗手之后，快步走出厨房。
早饭不吃了。
今天不是去上班，不用穿衬衫打领带，这多少让李世杰缓解了刚才的情绪。
他穿上了最喜欢的圆领白色T恤衫，T恤衫中间是一副抽象派的油画转变而来的图案又加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带帽子那种，很适合现在的他。
李世杰走到阳台，清晨的阳光洒在金银花的藤蔓上，看着一直延伸到阳台顶的藤蔓，他不由地皱眉，搬家时，要想不修剪就带走，这可得花番功夫。
他用透明的绿色塑料洒水壶，浇灌了金银花和旁边几盆绿植和花。
“好了，再见！”
李世杰放下洒水壶，笑着和金银花招招手。
和往常一样，从放在鞋柜上的盒子里拿出一只新口罩，戴上后，慢慢展开，使之能遮盖更多的面积，不过今天可以戴卫衣的帽子，他只是随便摆弄了下，没有用鞋柜上的小镜子整理。
走出门的一刹那，他甚至感受到了快乐。
公交车晃了晃，启动了。
李世杰的目光落在车门外，却没注意任何东西，他正在想：见到岳父后该说什么呢，这个退休的高中老教师还在自责中度日吗？也该放下了，说责任，也该是他一人承担，当然那辆车也有······
李世杰的目光里闪过一道白色人影，他凝神看到一位手里拎着早餐的女孩正从一路小跑从后门追上追到前门位。
公交车“嘎吱”一声，前冲之后骤然停下。
车厢里难得没有响起司机大哥的抱怨声，其他人也都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周五，李世杰这么想着，把目光投到了前门。
和衬衫西装相比，在卫衣连体帽里的他会更自在。
“噗嗤”
放出唯一一点怨气后，车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咖啡色收身裤子的长发女孩上了车，连说谢谢，刷卡之后，在启动中的车厢里摇摇晃晃朝后面走来。
车厢里只有李世杰的旁边、过道的边上一个空座，位置极好。
她会走过来，坐下吗？李世杰多少有些期盼，不是因为对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而是这样能避免某种尴尬，虽然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会吗？她可能不会。
自己穿成这样，谁都会猜测的吧，捂的严严实实，像个怪人，或者一个带细菌的感冒病人，李世杰在心里琢磨，目光再次聚焦到白衣女孩身上。
她摸着扶手，朝后车厢走去，眼睛搜寻着后面的座位。
四目相接，李世杰立刻把目光投到左边的窗外，没有对焦，一片虚空，他感到额头和后背生出无数刺刺的热点。
很难受，他渗出了汗。
他如无其事的用右手搓着摊开的左手手指，从小拇指到大拇指，心里默默数着：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应该够时间了。
她没有过来。
不知为何，李世杰没觉得遗憾，刚才的担忧反而消失了。
在膝盖处的蓝色牛仔布料上，他轻轻擦拭去手汗，同时将目光从窗外拉回，放在右手上。
“咚”的一下，他的心被重锤了一击，目光也随之从右手玫瑰金戒指上弹开，最后落在了站在后门位置的女孩身上。
对方应该认为自己是一个感冒患者，所以她当然不会拿着食物靠近一个传染源，何况她又没看见过口罩背后的怪脸。
是的，就是这样。
李世杰的目光不知不觉聚焦在女孩手里的早餐上，有一杯豆浆，还有两个包子，不知道是什么馅的。他听到了胃的抗议声，他能理解，一年多来，他一直没有照顾好它，他用手轻轻安抚它。
车身颠簸了下，这是快到地铁站的信号。
李世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浅蓝色的口罩随即鼓起来。他将双肩背斜背在右肩，车慢下来，他看向车门处，再次和那个女孩四目相接。
这次他很坦然，目光没有一丝退缩，女孩的漂亮的脸上露出漠然的表情。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李世杰随着其乘客下了车。
车门在身后“嘭”的一声关上，公交车再次开动。
李世杰走了两步，留意到在他的左前方那辆公交车上的白衣女孩并没寻找座位，她还是站在车门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脚步忽然变得轻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