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酒馆里面众人喝着夜酒,而林子里面这所小房子中一对父子对坐着,他们燃着烛火说着话。
父亲聆听着儿子讲述在外游历的种种,孩子的工作他想听,孩子的琐碎小事他爱听。听过了就要聊一聊孩子的婚姻大事,对这一点孩子很抵触而父亲却爱说。
陈向荣想象着这样的场景,孤独而又那么温馨,这样的场景似乎会出现在每个家庭中,父亲和儿子总会出现的对话,想着想着他的脸上居然洋溢出了幸福。
“老陈!”叶子打断了那种幸福,在她眼里那个人好像也跟着着魔了。
陈向荣反应过来,现在他眼中的约卡大叔就像那个想象中的父亲,不过这个父亲正在唱独角戏。原本极其美好的场面又显得诡异异常。
约卡大叔时不时会往对面那个并不存在的人的碗里夹菜,而那个没人动过的碗中各类菜已经码的很高了,有一些已经溢出来掉到桌子上。
然而约卡大叔对着一切全都视而不见,他仍旧不断去重复着这份工作。
“怎么回事啊?”陈向荣问道,随后他拉着和他一起偷窥的人蹲下,两个人面对面猫在了房门外面,他们都不敢再去看屋里面正在发生的诡异场面。
“不是有鬼吧!”叶子这样猜测,很明显这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不会吧?”陈向荣说着又忍不住要站起来看,结果刚有动作便被拽了回来。
叶子拽回陈向荣后说:“鬼你个大头鬼啊!这话你也相信,他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屋子里面发生的事情的确有些吓人,他们两个完全可以把这归位失心疯,但那也不能阻止人心里面的胡思乱想,不会有人想和一个失心疯病人呆在同一间屋子里。
“我看他一直挺正常的呀。”陈向荣说,但随后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回忆,尤其以约卡大叔曾说过的话最为突出。他曾当这个大叔是一个智者,因为那些话不像一个久居丛林的人说出来的,前提是这个人真不是个智者。
陈向荣仿佛可以看到一个恶鬼借着蚊子、苍蝇甚至树叶说给约卡大叔鬼话,然后再命令他把这些话讲出来。
“嘿,你又想什么呢?”叶子突兀的声音打散了幻想。
陈向荣再一次被拉回到了现实,他发现自己今天总是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确实有些累了。自嘲地想着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啊。
但他还是为自己掩饰:“没想什么。接下来怎么办?跑?”
“你想丢下一个病人逃跑吗?”叶子教育道,“他一直是一个好人,只不过现在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我没有。”被教育的人为自己争辩,而他也确实没有逃跑的意思。
就这样一直在门外偷猫着也不是办法,两个人又合计了半天,他们决定进去,近距离观察一下。
于是,那扇门被推开了。门一开,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屋中的温暖渗透出来。
约卡大叔第一时间向门外看去,他堆着一脸的笑容站起来说:“回来啦!来,坐。”
陈向荣和叶子很拘谨地分别坐在了约卡大叔的左手边和右手边。
“这是我儿子,精神吧!”约卡大叔介绍着,之后他又向那个空座上不存在的人介绍这两位客人,他还要求几个人握手认识一下。
“你好。”叶子手伸向那个空座,然后又赶紧抽回来。
“初次见面,陈向荣。”陈向荣同样照做,不过他的手的确在空气中上下晃动了几下。
空气开始凝固,四周静的可怕。这四个,更准确的说是这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盯着桌子。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着,最终还是约卡大叔打破了沉默,他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问道:“什么味道?”
“奥,是这个。”陈向荣说着解下了一直披着的虎皮,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去吹牛,只是说:“知道今天您儿子会回来,这段时间承蒙您的照顾。您也知道我们一无所有,所以……”他开始语无伦次。
“对,对。”叶子随声附和道,“我们和……还未请教令郎尊姓大名。”她也有些乱了,要在平常她就对不会说出“令郎”这个词汇的。
约卡大叔一拍脑袋说:“你瞧瞧我,老糊涂了,告诉两位你的名字阿德。”
“阿德?劳恩斯?”陈向荣嘴唇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名字,而对面的叶子吃惊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一样。
“对,就是阿德?劳恩斯,这小子还没忘了自己的名字。”约卡大叔肯定着附和,好像真的是那个空座上面的人说话了。
随后全然不顾已经傻在那里的陈向荣把那张虎皮夺了过来,他绕着桌子走到了那个空座旁。
陈向荣不说话,他也不去看,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但他要怎么说出来?一个失心疯父亲的心灵已经受到过打击了,脆弱的心脏还能否承受其他打击呢?
而叶子什么也不知道,她只能看着约卡大叔把虎皮披在空座上方的空气里,可那怎么可能挂的住,那张虎皮掉落在了地上。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呀!”约卡大叔捡起那张皮重新去给并不存在的人披,又掉了。
“干什么!尊重客人!”他大声斥责,捡起来又去披。然后,又掉了。
“你长脾气了是不是?”他又发了疯一样喊,可虎皮还是掉了。
“你穿上!”约卡大叔哭了,他一边哭一边不断把无数次掉在地上的虎皮捡起来再放手让它重新掉落回地上。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也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现在他终于不再大声喊了,而是呜咽着:“我求求你了,我这个当爹的求求你了,你穿上,你让我看到你穿上……你让我能看见……”
叶子看不下去了,她抱着约卡大叔的胳膊同样哀求着:“算了,他不喜欢就算了。”
“别管他!”陈向荣猛地大喝一声。
叶子呆呆地看了一眼那个在自己面前总是笑嘻嘻地耍贱的男人,此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可终究还是放开了那只胳膊。
约卡大叔得到解脱,他又一次捡起了那张皮,可这一次他没有得逞,因为陈向荣一把夺过来把虎皮扔到了一边,并且吼道:“你他妈别玩了!阿德?劳恩斯已经不在了!他死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揭穿这一切。
叶子不解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两个男人的表情、动作、语言。
“你胡说!他还活着,你凭什么咒我儿子死!”约卡大叔毫不示弱。
“你知道!你不仅知道还很清楚。你还买酒到他的坟前探望过!”
“他没死,他没死,没死……”约卡大叔真的被戳到了痛处,他不停地重复念叨着。
一直重复着的两段话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哽咽,最后他又像抓住了什么希望一样两眼放光,他呜咽着说:“对,他死了,他是死了,但他还有灵魂。我能看到,他的灵魂就坐在这里!对,灵魂是穿不上衣服的。”
陈向荣知道这个父亲有多么疼爱他的儿子,他不忍心但又不得不说下去,他大喊着:“根本没有灵魂,你别傻啦!”
“没有。”陈向荣说着已经低下头,他不忍心看到这个父亲的幻想被自己击个粉碎。
“为什么没有?大家都说人是有灵魂的!”
“那是个谎言!”陈向荣语气很坚定,“人有灵魂是在人类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以来传颂过的最伟大也是最美丽的一个谎言!它让我们更愿意做好事也更加积极去面对生活。它让我们有盼望,因为我们谁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一片黑暗的死亡。”
“可那终究还是个谎言啊。”陈向荣最后补充了一句。
约卡大叔听了这段足够要他命的话后整个人瘫软了,他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这个中年男人趴在桌子上开始哭。他哭的很伤心,因为他的梦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