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你还好吧？”铁塔般的男人拨开挡在前面的李睿，直接从高高的窗台上跳下来。尽管是初夏，他还是穿着双马丁靴，走起路来嘭嘭作响。他的装扮全是黑色，连挂在脖子上的饰物也是发黑的银合金制品。皮马甲和皮手链，还有束成一把的乱糟糟的头发，简直就是个老牌摇滚乐队成员。
这气质也和小绿差太多了吧！吴语在心中默默吐槽。
“爸，你听我说……”肖骆离的毕恭毕敬仍然改变不了岳父大人横冲直撞的势头。一双大手使劲往饭桌上一拍，红烧肉和其他菜肴都向上跳了一跳。
“哎哟，吃饭，吃饭。”吴语心疼食物，便顺便打着圆场，得到的却是用力一挥手的拒绝，“您不饿？要不要喝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屋的屋主，房东，叫我小吴就好——”
“感谢你照顾我女儿。”男人简短地说，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仿佛整个人都被铁水浇筑成了大疙瘩，怎么都解不开。
“哎，谢什么啊，应该的。”吴语赶快去倒了杯水端上来，“您女婿也是够辛苦的——”
“我正要问你话，肖骆离。”男人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仿佛里面不是白水而是烈酒，“究竟出了什么事？”
肖骆离的脸上现出紧张的神情，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前一天晚上的威风。
“嘿，兄弟，放轻松点儿。你可是能打开也能关闭异空间的。”吴语想给胆怯的男护士打气，“不就是见老亲爷么，他能吃了你不成？”
“事实上，他要吃了我也不是不可以哦……”肖骆离小声说。
“难道本体是黑色的龙？”史来穆看着那身皮衣，男护士小心地点点头。
李睿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忙着往杯子里倒水。
男人又一饮而尽：
“我怎么听说之前闹出了乱子？龙被另外一种生物把玩于股掌之间，从来没有过！”他的头发甩了一下，像是下一秒就要掀桌子。
这会儿餐桌旁敢出声的生物，只有身经百战的史来穆。
“你也小心点儿……”吴语拽着他的西装袖子说。
“没事，我什么家长没见过。”人民教师的自信在此刻上涨，又让这软体生物变得高大起来了。
“这位先生，我知道你很生气。”史来穆看着在餐桌前同样不敢动筷子的小绿，彬彬有礼地说，“但是您总得让您的女儿先吃饭对不对？我知道，您的愤怒是出于对女儿的担心，那是不是更该让她补充一些蛋白质，好有足够的力气向您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男人皱着眉头想了一想，似乎觉得有道理，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你是谁？别油嘴滑舌，这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情。”
“但你现在在我的房东家中处理事件，不是么？”
“那我们换个地方谈话。”男人伸手便要把肖骆离扯出门。
“我刚才已经说了，您的女儿尽管在我们的精心照顾下恢复了原状，但她必须得吃饭。您认为他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折磨么？”
肖骆离本来一声不敢吭，这会儿看到史来穆边说话边对着自己使眼色，赶忙拿起勺子，给小绿盛了一大碗汤。
“爸，你就少说几句吧。”小绿接过汤碗，用勺子挑着里面的乌鸡肉，“这一桌子菜，都是肖骆离做的，我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
男人真的有些心软，顺手拖了椅子坐下。吴语往身后一看，空了，也就只能站在旁边赔笑。
“你说是你们照顾的？那这小子死到哪儿去了？他和我家闺女谈了好几百年恋爱，这点儿责任感是应该的，但就不能做得更好？”他的语气还是不太友好，但比起开始来势汹汹的调子好上很多。
“假如凡事都可以预料，龙这个种族也许远比现在更加繁荣昌盛。”史来穆依旧是慢慢悠悠地说着，“有责任感就意味着百分之百的保护好心爱之人，这似乎不是唯一的标准。虽然我没有你们种族历史悠久，但我也从书中知道，沧海桑田，谁的力量都控制不了。史莱姆这一族可能没有多大的力量，可这并不代表着我们没有责任去做点事。您的女婿不是‘有关部门’的编内人员。我想，能给我们帮上忙就是他努力的表现了。”
男人陷入了沉默，小绿从桌边伸过一只手，安抚着他用皮衣遮蔽的脊背。
“算你能讲。”他大概是认可了说辞，“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你们摊上这事儿都快轰动中央了好不好！”
“没有那么严重吧？”吴语插嘴，被男人横了一眼。
“粉色瞳孔，哦。”在刀子似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后，男人又继续强调着，“你要是真有能耐，也该看得出来，裂缝闹出什么乱子来了。这还不惊动一方统领者，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儿管事的就没和你们说过？”
“可能暂时还没有传达到位。”史来穆实话实说，“不过，也许下一次开会就会把问题摊开来谈了。既然您知道裂缝的事，那么我想说，您的女婿正是关闭裂缝的功臣。”
肖骆离感激地看了史老师一眼，露出一点点笑容，又在岳父大人的目光注视下敛回了垂着的眼角里。
“哦，他用了龙焰吧，那种小把戏，吓唬吓唬刚出窝的小雏儿还行，也难怪能奏效。要是他真有能耐，也不会被裂缝吞进去又狼狈地跑回来。”
“裂缝的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哦——”肖骆离很想为自己说两句，“我们只是在去省城的路上，但是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裂缝。当时我们正在看一本书……”
“运气不好，我能不能算作能力问题？”男人还是不肯放过，“你也知道，我之前混那几个老牌乐队的时候，从来就不担心竞争问题，也从来不担心学得了多少的问题。看看书就被裂缝给吸走了——”
“爸，你少说两句好么？看看书也没必要当把柄，你女儿我还给报纸写东西呢。”小绿看不下去了，从中调停。
“你爹果然是玩儿摇滚的啊……”吴语悄悄问。
“看不起我们这一族的音乐能力？你知道的乐队，就没有我们不插手帮忙的。说到音乐，人类还得谢谢我们。”男人颇为得意，“多活成百上千年，我们比人类更懂得，什么样儿的音乐更容易引起情绪化的集体狂热。”
“我看您行头也专业……”吴语没话找话地恭维，“不过咱们呢，现在好歹也算有个管理机构了。我就算是一小菜鸟，也觉着有事儿得听听上头的……意思？”
“别指望太官僚的办事效率。”男人显得颇有经验，“等他们传达下来，还要制定对策，不如你直接上报。既然你们都在事发现场，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真的是严重的裂缝事件，会让你们几个去对付么？”
“我想过这个问题。”史来穆干净利落地点一下头，“但是，既然他发生在我的学校里，就必须由我去改变。”
“我听说，这次出来捣乱的家伙是个半吊子，还是专门针对这小子来的。”男人一指肖骆离，“这才是我最不放心的。之前同族的几位已经互相通过信，觉得必须要远离他才是，正好小女还没恢复，我来是接她回去的。”
“这算啥……新时期的棒打鸳鸯？”吴语偷偷戳了下肖骆离，“我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
而这位倒霉的准女婿此刻正低着头，小声地试探着说：
“爸……我尽力……”
“尽力尽力，每次遇事都是这句话！真遇到问题了，我该信任你吗？”
谈话一时间又陷入了死循环。除了吴语没心没肺地继续扒菜，小绿细细地喝着汤，桌上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吴语指望着史来穆再拿出对付学生家长刁难的气势出来就好。他曾经见过故意去区中闹事的家长，五六个人纠成一队，保安都拦不住，撒泼耍赖简直无一不精通，令他简直无法想象——学校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存心闹事？不想顾着自己孩子的脸面啦？直到后来他看见闹事的家长被请了回去，才觉得在学校当个小小的管理者，甚至是一名普通老师，都是有风险的。当然，他也由衷地信任，人民教师的舌辩之术总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但“有关部门”对裂缝事件的态度，确实容易成为软肋。
老史啊老史，你就不能出个声儿么！
他一面着急，一面把手伸进裤兜里，在手机的home键上乱按一通。手机却在他第十八次摁下之后，突然爆发出熟悉又刺耳的铃声来。
“我接个电话——”在全桌生物的注视下，吴语拿出手机，刚准备开门去外面接听，却发现上面是个陌生的号码。估计是广告号，400开头的，他想。
“喂？”他滑动接听，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却并不是期待已久的“先森你好介里有个投资”，而是指名道姓地称呼：
“嗯，吴语，吴老板是吧。”声音似曾相识，又在听筒的处理下显得陌生。
“啊，啥？”
“我是沈慕。”那个声音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