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森林与和平”的店门，吴语的脚简直像注了铅——或者等重量的黄金。
有些东西，一旦在自己做好思想准备前达成最高成就，顿时就失去了继续升级的意义。一个玩家刚在新手村里弄明白了规则，突然被管理员毫无来由地交付顶级装备，并安排了一堆看上去限制颇多实则与平常无异的任务，后面还打个啥？
统帅满是死人的“雾之国”看起来就是这种任务。他以为只有像《指环王》里的阿拉贡那种非富即贵的顶尖高手才能胜任。又或者，拥有巨大魔力的戒指，该是从某个反派手中抢过来的战利品，然后把它交到警察蜀黍手里面，蜀黍戴着墨镜，对他把头点……
“今儿开始别想好好睡觉了……”吴语抱怨道，“这戒指我真心担不起，用不得，觉着我这么做合适么？”
“非常合适，简直比我穿西装还合适。”史来穆理了一下领带。历城的初夏之夜并不凉爽，这西装三件套穿在身上，也引得附近小区归家的路人频频行注目礼。
“你确定刚才那比喻不是因为自恋？”吴语迎着路人们的眼神回敬过去，相貌的异样便使得他们的目光躲闪着退缩了。果然，躲开攻击和恶意的嘲讽永远不是办法，大胆地回应才会让心虚者自行退缩。
“不得不说，你比最开始成熟了不少。”史来穆抬头看天，“不觉得饿了么？”
“饿——”吴语的肚子“咕”地一声，辅助提醒着，“但是你们怎么谁都不告诉我戒指怎么用啊？就算是借我的，也得有使用说明书供我参考吧？万一用错了毁天灭地谁负责？”
“那就去吃饭吧！”史来穆仿佛并没有听见吴语的抱怨，“这个时间，可能要找一家吃夜宵的地方了。广式的你吃么？听说附近有比较好吃的晚茶——”
“戒指究竟该怎么用啊！”
“戴上就行了。”史来穆大步向前迈着，“茶楼应该不远。”
榴莲酥、肠粉、叉烧包、艇仔粥……
当吴语看到一桌子的点心，也就迅速恢复了一名吃货应有的操守，抓起筷子，一口一样地填嘴里。
他感觉自己特别容易饿，而且还是胃袋被突然放大了的饿。这倒并不见得是戒指的能耐，也可能与本桌茶点由史来穆自愿买单有关。于是他便拉长战线，品味与止饿兼顾，再加上几分易水送别的悲壮，不知不觉地就吃到了11点。
反正老史也放暑假了，管它熬夜不熬夜！
当肖骆离打来电话，诉说没带钥匙难以进门的痛苦时，吴语终于感觉到了“撑”的实际意义。他从桌前站起来，几乎要走不动路。
“老史，我们是打个的回去啊，还是你送一程？”
然而史来穆却并不急着离去。
“不应该啊。”他抬头扶正眼镜，顺便看一眼墙上的大钟，“肖骆离回得太早了。”
“11点多还叫早啊？你生物钟是不是被放假给搅乱啦？我听说放假就晚睡晚起也是一种病哎——”
“不，对于肖骆离来说，他确实回来得太早了。”史来穆走到收银台前，却并不拿钱包再三核对着台上电子钟的时间，“他说去找几个同族的问问情况，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就返回？”
“这有啥？用飞的嘛！”
“你算算乘坐正规航班，飞一趟法兰克福要多久？飞海地岛要多久？肖骆离下午才动身，怎么可能现在就回来了。”
“这位先生您可以先付账么？”收银员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史来穆这才从口袋里夹出一张卡，在明细单上签名时一丝不苟。收银员只看了一眼，便急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装上与饭钱等额的钞票，还点头哈腰地让迎宾员送出了门。
“全国都在核心价值观了，你们还搞特权！”吴语很有点看不明白。
“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有权。”史来穆出门，直接将信封塞在吴语手里，“来这边吃饭且刷了公务卡的的，多半是要迎接大事件的‘调查者’。换句话说，这饭可不能白吃。”
“那这算……最后的晚餐？”吴语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这回事儿，“退还等额现金又是为啥？”
“应该是其他协作的种族交付的劳务费。吃饭、乘车、买东西，看起来都是不要钱的，但花得越多，可能需要承担的任务也就越重。比如说你今天带着戒指……”史来穆朝吴语看了一眼，那神态活脱脱像是瞻仰烈士遗容，“相应的工作不会轻松。享受今天吧！”
“不提这茬行不？”吴语实在不愿意被当成牺牲品，“肖骆离还等着我们呢，快点儿回去才是正经事吧！”他将手插进裤兜，那里躺着尼伯龙根的指环。
分明是大热天，戒指却愈发冰冷。他不禁拿手指尖在上面摩擦起来，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戒指并没有在手的温度和天气的影响下升温，倒是一条游丝般的声音直直刺进他的耳朵里：
“你是带领我们的人类？原来的保管者哪里去了？”
吴语记得，小时候被爹妈拎到医院去掏过耳朵，一股水柱直冲其中的透心凉，他一点儿也忘不了。现在这声音就像是钻进耳朵里的酒精棉球，堵着外面的声音，灌进更凉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呼唤，还抓心挠肺地痒痒，又一时挠不够。他怔怔地站着，背上一阵接一阵地发凉。
“是他把我们暂交给你的对么？”那个声音又问。
“你……你谁啊？”吴语转身看着背后灯火通明的餐厅，恨不能转身跑回大堂继续坐下。但他确实吃得太撑了，连挪动脚步都成了挺困难的事情。
“戒指在对你说话吧？”史来穆问道，
“哦……嗯……”吴语点着脑袋，“我都不知道是擦了几圈就给召唤出什么东西来了。他们会说中文？”
“恭喜你，它承认你的速度还是很快的。顺便看看你背后。”史来穆没有解释语言问题，倒是在四下搜寻着背街小巷，看样子是打算继续变作出租车一口气开到家门口。区中已经放假，门口的路上几乎没有人，回去也不可能会被无关人员看到。
“那你需要我们做什么？雾之国的灵魂们始终与您同在。”声音镇定又谦恭地说。
“不……不用了……”吴语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一团几乎看不分明的雾气正在上面附着，倒真应了“雾之国”的名头。
“这是我们的职责，保证会跟着您且一路保护您，直至指环交付给下一位使用者。”那声音依旧在喋喋不休，似乎还加上了几位附和者。这些声音一个比一个像鬼魂，自带空灵的放大效果，还直接传导不带一点儿传播途中的损耗。
“也就是说，下次不用另外召唤你一次啦？”吴语现在只想快点儿回去，把一切都当做恍惚间的幻觉最好。
“这是为了给您更加方便的体验。如果您还觉得麻烦，可以随时向我们告知。到时候，您只需要一个手势，我们就会对特定的对象实施行动。考虑到您是人类，请一定注意食物补给，千万不能饿肚子，否则会很快透支。”
“我吃得挺饱，费心了您呐。”
“那就没有问题了。召唤我们比您想象中的只会更容易。”
“难怪维达尔不给我说明书，这可比siri啥的都智能多了。”吴语自嘲地笑笑，“我说，幽灵头儿啊，咱们来聊聊天儿行不？”
“听您吩咐。”
“你们那儿真的有九个世界啊？”他想起北欧神话里的各种离奇设定，一时玩心又起来了，干脆利用这机会问清楚也挺有趣。
“确实，我们正居住在九个世界的最底层。”
“那你们有急事儿了怎么互相拜访？直接穿过去就行了么？”
“方法很多，利用戒指就是其中一种。您刚才通过摩擦戒指，已经向我们提供了个人资料。在验证后，我们授权拜访您，或者让您拜访我们也可以。”
“哦……我就不用过去了。”吴语突发奇想，胆子也大了起来，冒冒失失地问道，“要是——我是说万一，在九个世界之间出现了一条裂缝，该怎么办呢？”
“抱歉，这并不是我们能考虑的范围。”幽灵礼貌地回绝了他。
“我只是假设一下。”吴语缠着不放，追问的架势简直比幽灵还幽灵。
“我们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另一个声音解释道。一直与之对话的那位——或许就是首领——对着新冒出来的声音咳嗽几声，在骨头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回响，像是从一块中空的石头里历经九曲十八弯，再传到吴语的耳朵里，听起来怪怪的。
“还是由我来解答吧。”那个声音说，“在我们那里，不会有这种状况。世界树的根基很坚实，不像人类居住的地方，充满了肥皂泡一般黏合和无序的排列。”
“那你的意思是，我在的地方哪天冒出一条裂缝是很正常的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