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忘情的介绍下,终于离开了繁华的前门一带,虽然店铺少了些,但依然道路宽广,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直到上了东长安街上。这里没有平民居住,道路也格外宽阔,道路两侧是许多富丽堂皇的高大衙门,看门口那一对对威武的石狮,不用问也知道,到了中央官署聚集的地方。
但其中一个青灰色石墙,同色门檐的衙门,透着股子森森鬼气,和周边那些古色古香,流檐静壁的建筑十分不协调,宁弈不由小声道:“这是什么衙门?”
“我们皇城司衙门。”张十三一脸自豪道:“怎么样,够威严够肃穆吧?许多人即使从门口走过,也会吓得两腿发软的。”
‘果然是什么人配什么衙。’宁弈不由暗暗感叹一声,他这才发现,四周经过的官员和路人,都紧贴着大街的另一边,且都在用一种很奇妙的眼光看着自己,那目光就像看待一只落入虎口的小羊一样。
这时门口那身着红色朱雀服的皇城司校尉,也注意到有人走过来,定睛一看,不由惊喜道:“十三回来了!”赶紧迎上来,帮张十三牵着马,笑道:“您老去江南的可够久,孩儿们都想死您了。”
张十三笑骂一声道:“想着赢老子钱吧!”张十三喜欢打马吊,可是偏偏水平又极臭,偏又痴迷其中,经常输的是连裤子都没了。
那校尉嘿嘿直笑,却是能承认的,看一眼宁弈道:“这小子是你们带来的,犯了什么事了…啧啧,长得真俊啊,很嫩吧?”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暧昧,弄得宁弈浑身汗毛直竖。
张十三拿马鞭虚抽他一下,正色骂道:“洗干净耳朵听着,这位是宁奕宁大人,再敢胡说就骟了你!”
那校尉听了先是一愣,接着正反自己两个大嘴巴,低头哈腰的向宁弈赔不是,说自己该死云云。
宁弈故作不解的笑道:“你也没有得罪我,赔什么不是?”
“我刚才说那个…”校尉的脑子有点进水,还想解释解释,却被张十三严厉的眼色止住,问他道:“万提举在府里吗?”
“提举大人出公差,去相州了,”校尉小声道:“现在是三爷署理事务。”
“嗯。”点点头,张十三便带着宁弈进去,穿过两三重门,到一个厅前,对他道:“兄弟,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先禀报一声。”宁弈点点头,便在门口等着。
谁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张十三出来。却听得身后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几个身着红色号衣的兵丁,在一个皇城司军官的带领下,从外面入来,转眼到了宁弈身边。
那军官面无表情的看着宁弈,沉声道:“你可是宁弈?”
宁弈感觉不好,但仍然强作镇定道:“正是在下。”
“呔!好大的胆子!”那军官喝道:“这里是军情重地,你又无呼唤,况且身无功名,安敢辄入?”
宁弈解释道:“是张十三张大人带我来的,说要见过三爷再说。”那军官冷笑道道:“十三爷在哪里?”
“进去投堂了。”宁弈道。
“胡说,分明是你擅自潜入!必有歹心!”那军官怒道:“拿下,带回去细细盘问。”边上早等不及的一干兵丁呼地上来,便将宁弈牢牢抓住,扛起来就往外跑。
“十三…”值此变故突出,宁弈放声大叫,却被人一把捂住口鼻,呜呜出不来声,转眼便被带离了这个院子。
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宁弈感觉就要被憋死时,一直紧捂着他的手终于松开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大口喘气,却又被人用一团破布堵上嘴,蒙上眼,再捆住手脚,扔进一辆马车里。
昏天黑地中只感觉马车奔行起来,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马车停下来,他被人像拎麻袋片子一样,从马车上揪下来,粗暴的拖行一段距离,磨得他双腿火辣辣的痛,尤其是经过石阶和门槛时,让他感觉骨头都快要裂开了。
终于在某一时刻,抓住他的手突然松开,宁弈被重重摔在坚硬的地板上,痛的他眼冒金星、泪流满面。
这时他嘴巴上的破布被拽下,顾不上说话,先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可就是宁弈?”
“咳咳…”宁弈被蒙面,看不见对方的样子,但脑子却立刻开动,想要给对方画像,定位出他的身份来。谁知稍一迟疑,就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怒道:“大人问你话呢,还不老实回答!”
“我不是犯官!”宁弈也愤怒:“你们是什么人?我是宁奕,皇上钦命的朝中官员,天子门生,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为了降低对方的警惕性,他准备塑造一个肤浅易怒的形象。反正这里没人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吵什么吵!”又两脚踢在他屁股上,踢得可真狠呀,差点没把宁弈痛晕过去,扯着嗓子道:“痛死我了,你们这样是违法的,大宋律规律,任何人都不得对士大夫刑讯!违法的!知道吗?”
他的喋喋不休只换来阵屁股遭殃痛之余,宁弈发现对方只打自己的屁股,别处却是不碰的,心说要么是有特殊爱好,要么就是怕伤着我!当然后者的可能性居高,因为皇帝下圣旨把自己弄到汴京城,自己还要进宫面圣,若是自己身上出现伤痕,说不定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的。
所以宁奕的推断是,对方投鼠忌器大可能对自己进行实质性伤害。宁弈地心神更加稳定…因为他对疼痛地忍耐力很差的,若是在更加的狠辣一点,可能就问啥说啥了。
当然屁股踢多了地话。他也一样会投降地。好在崩溃之前。对方停下来了。便听那苍老地声音笑道:“宁御史是吧,遗憾地是,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官员了,京中已经将你地出身革掉。你现在应该叫宁白丁才对。”
宁弈心头一紧。脑袋嗡得声。冷汗就下来了。他觉着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虽然也有可能是诳他地。但如果是真地,那么所有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这辈子地理想抱负算是全毁了。
就听那老者继续冷笑道:“不瞒你说,李纲谋反的案子已经结了,查无实据,几个江南的武将也纷纷表示只是你栽赃陷害,就算是弄死你,上面也绝对不会邹一驺眉头的!”
宁弈顿时整个脑间嗡了一声,身子不禁颤抖起来。干咽吐沫,嘶声道:“你是什么人?既然我都被定为牺牲品了。干嘛还和我?”
“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那人神秘的笑笑道:“你不要问我是谁,只要知道你万劫不复还是一线生机,全在老夫的一念之间了。”
宁弈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又听那人问道:“李纲是你杀的吧?”
“是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反贼。”宁弈摇头道:“对于反贼,为何不杀?。”
“那你为何要帮着皇城司。”那人沉声问道。
“我没有帮着任何一方。”宁弈依旧摇头道:“我只是恪守着为人为臣的本分。”
那老者忍不住失笑道:“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奉旨下江南,却罔顾君父,党同伐异,妄图掩盖真相,这也叫为人臣子的本分?”
“儿子本不本分,只有父亲说了算;”宁弈不卑不亢道:“臣子本不本分,只有圣上说了算。”
“你…”老者被得一愣一愣,气道:“口气真不小,就凭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也想见皇上?做梦去吧!”
“见不见我,由皇上说了算,别人都说了不算。”经过了最初的惊慌,宁弈已经冷静下来…对方如此藏头露尾,定然是顾忌重重,那就算气焰如何嚣张,也不可能持久,自己必须要守口如瓶,不漏破绽、不给机会,如此坚持下去就会有转机。
所以无论老者问什么,他都一个论调‘我是忠于皇上的’,至于其余的,概不解答。
老者耐着性子问了半天,一无所获,脾气便上来了,冷声道:“送你一句:‘煮熟的鸭子虽然嘴硬,却逃不过被撕碎吃掉的命运’,既然你不愿合作,那就在这等死吧!”
宁弈无所谓的笑笑道:“煮熟的鸭子有可能也是会飞走哟…”
老头彻底明白了,是没法跟这小子斗嘴的,便不再说话,气急败坏的对边上人吩咐道:”咱们走!”然后就听到脚步声,开门声,恭送声,屋里便安静下来。
虽然没了动静,但宁弈心里的恐惧愈发浓重了,他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身子一阵阵的打冷颤。
为了转移注意,他挣扎着坐起来,决定先想想到底是什么人在玩自己…
首先能把自己带到这儿人,只有万侯或万侯的手下。先说万侯,虽然觉着这位大特务头子,没必要如此脱裤子放屁,但宁弈对上情内幕并不知晓,说不定人家想借机阴害蔡太师呢,就像当年整黑材料告刁然一样,这都是说不准的…
如果假设万侯本身不存在动机,那就是受人之托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手下擅自做主…门口那校尉不是说万侯出公差去相州了么?
至于受谁之托,宁弈就没法说了,谁让自己树大招风,又被打上了三皇子一党的烙印?在京里大人们的眼中,自己无疑是对付三皇子一党的一柄利器,所以那些视三皇子如仇寇的大人们便有了这个动机,想取童贯而代之的人也可能大有人在;还可能是别的什么势力…宁弈不禁暗骂一声:本以为江南的水就够浑了,现在跟京城一比,那叫一个清澈见底啊!
不过无论如何,能有这个面子,搬动皇城司的人不多,有必要拿自己问话的人更少,想来想去,宁弈觉着两个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蔡京,或者是太子。从以往历史看,蔡京和太子是存在合作关系的,而且两者之间,显然是太子的地位更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