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侍女掌灯，整个栖水楼中一片昏暗。
刑磐将巫木带到一扇屏风前，停下脚步，透过屏风隐约可以看见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这时，对面传来幽幽的声音，
“你先退下吧”
壮汉看了眼身旁的巫木，这小子虽然古怪，但楼主可是魂术师，连紫衣卫都不是她的对手！
整个永宁镇中，也不见得有几个人能从楼主身上占到便宜。
于是就放心的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萤裳神魂受损，已经和普通女子无异。刑磐躬身而退，顺手把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厌吾拖走。
二楼的房间里，只剩下巫木和萤裳，然而两人都没有先开口。巫木眼前的屏风很是古朴，和幽暗的房间融为一体，屏风上面有四副画，折成八屏。
第一幅画中，两个衣不遮体的巨人脚踩群山之巅，相对而应。一人左手掌月，一人右手擒日，巨人凸起的眼珠就像水中的鲤鱼，多是腮白。
泛黄的画卷由不知名材质做成，透着一股岁月的气息。神秘的巨人似乎从未在传说中出现过，哪怕是行来过往的江湖客们，也从未提到过。
如今他们出现在这栖水楼屏风之上，让巫木移不开眼睛。他饶有兴趣的盯着第一幅画，左边的巨人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巫木。
当巫木静静的看着这幅画时，画卷上的蓝色巨人似乎在慢慢转过脸来。
……
沉默良久。
屏风后的女子收起屏风，另外三副画卷随着木屏的推拉被折了起来。转出的女子亭亭玉立，正是给巫木留下不好印象的栖水楼楼主萤裳。
一个狡猾的女人。
“你…果然觉醒了神魂。”
就在刚刚，萤裳用仅剩的元力发动了秘术’明静如水‘，却什么都没发现。不甘心她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出言相诈。
巫木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秋水如眉，眼似弯月，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再配上成熟温婉的气质，漂亮极了。
然而，她却把自己骗进这栖水楼中，强行要留住自己。
巫木不知道，萤裳为何前后出现如此大的变化，自己身无分文，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她觊觎的。
昨天总总，巫木再次想起时，越发觉得眼前女子狡猾，可恶。
萤裳罗衣轻摆，走到巫木身前，伊人芬芳，气若兰芷。此刻的萤裳微微低头，却是无比严肃的看向巫木的瞳孔深处。
在巫木漆黑的瞳孔中，没有任何羞涩与不安，仿佛眼前的女子是一幅绝美的画卷，但那水墨勾勒的婀娜的曲线在他眼中也只是一幅画而已。
巫木觉得，自己觉醒神魂成为魂术师与否，似乎于眼前的女子没有关系。那么不管’是‘与’否‘，又如何呢？
不过，对于漂亮的女子，总是很难让人彻底厌恶。看到萤裳眸子深处的不安与期待，巫木稍一停顿，稚嫩的脸上挂起了笑容，轻轻说到，
“我的确觉醒了神魂。”
“但我不认为这对你是个好消息。”
萤裳高高悬着的心刚有了着落，却因为巫木后一句话脸颊泛起潮红。她现在神魂受损，就连呼吸都无法控制，显得有些慌乱。
隐藏在栖水楼门匾中的那道水元之力实在太重要了！
萤裳曾由于内心慌乱，做出了把巫木骗进栖水楼，关在后院中这种连她自己都看不起的事。
如果巫木真的成为了魂术师，那自己先前的作为算是种下了【恶】的种子了，别人又怎么会对自己有好印象呢？
就在不久前，远处传来的咆哮之声更是让萤裳恐惧。
那声音中传递的狂暴、毁灭、无情，几乎涵盖了所有的负面情绪，萤裳知道，那是一种宣誓，这道声音的主人甚至想要毁灭永宁镇。
但栖水楼最大的保护，却在不久前恰好消失了！
如今，巫木既然成为了魂术师，就必然和门匾中消失的水元之力有关！
看来，自己没有错。
随即，萤裳看向巫木的眸子里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
“你可知，为何我们这间卖首饰、水粉的铺子叫栖水楼？”
巫木没有回答，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萤裳又走近了一步。
“因为在栖水楼的门匾之中，存在着一道强大的水元之力，正是它的存在，才能让栖水楼存在千年。”
看着巫木有些迷惑，
“你还不明白吗？那道水元之力从你出现时，便消失了！”
巫木又想到自己这一天来的变化，难道就是因为那道水元之力吗？可是这道水元之力为何又和梦中的‘她’扯上联系？
对于萤裳来说，巫木既然成为了水元魂术师，就不可能凭借武力把他强行留下来。萤裳自己的神魂受损，也无法对他施压。
一番思量下来，眼前之局，似乎无法破解。
果然，今日果他日因么？
巫木闭上眼睛，调动出玉盘之中的一丝水元之力出现，缓缓缠绕在萤裳身上。不知为何，这道水元之力一接触萤裳时，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原来她也是魂术师。’
巫木暗自感慨。
眼下，萤裳的神魂似乎遭受到了打击，显得病怏怏的。
但随着巫木这道水元之力的出现，萤裳“嘤咛”一声，朝着巫木怀倒了过来。一时，两人都愣住了。
萤裳的神魂原本因强行感觉和天地的联系而受损，无法吸收天地间的水元之力。此刻神魂中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水元之力，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让她一时失态。
大囧。
还好，巫木立刻推开了萤裳丰腴的身子，心虚的撤回了自己的水元之力。
……
萤裳回过神来，一定是这个小子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故作镇定的整理了下自己的罗裙，看向巫木的眼神有些嗔怒，这是自己二十五年中第一次倒在男人的怀中。
萤裳的脸颊更红了，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只能假装强硬，
“栖水楼需要你。我可以许诺你财富、美女，或者你提的其他条件，但你有生之年都要作为栖水楼的供奉，留在这里。”
萤裳和巫木之间，巫木寡言少语，看似萤裳占据上风，但选择的权力始终握在巫木手中。
‘看来自己果然承了这栖水楼的好处。’
巫木稍作思索，上下打量了一番萤裳，先前的举动似乎不是不能理解。更何况，不知为何，自己始终生不起气来。
但，不知为何，他不想留在永宁镇。于是，巫木摇摇头，
“我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这几日倒是可以留下，看看能不能补偿你些什么。”
萤裳咬了咬嘴唇，脑子有些不安。虽然自己这么说，但他要过分的条件怎么办？
早先饕餮的吼叫，其实在萤裳内心深处种下了恐惧的种子，这些种子随着时间慢慢生根，已经开始影响她的理智。
在萤裳的脑子里，她想到了整一个栖水楼。想到每一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侍女，甚至是栖水楼中的每一个首饰，每一盒水粉胭脂。
似乎都会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彻底消失。
这时，她想到那些曾经在栖水楼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他们为了什么？男人追求女人，美丽的女人取悦男子。
世间不就如此么。眼前的少年虽然还稚嫩，但，
萤裳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哪怕，你要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永远留在栖水楼！”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要是他还执意要走，该怎么办呢？
……
几息间，萤裳从嗔怒到扭捏再到从容慷概，巫木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想了这么多。
不过，李奶奶曾说，女人是天底下最复杂的生物，巫木此刻觉得颇有些道理。
“你不必如此，我是一定要走的。”
“你…你……”
萤裳好不容易下的决心，被巫木毫不在乎的语气完全摧毁了，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无处发泄的怒火冉冉升起，水盈莹的眼眸中有了几颗泪珠打转。
见状，巫木只好解释
“我不会平白带走这道水元之力的，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你过分！”
萤裳一改往常的淑女，吼了出来。
然而，当她听清巫木说了什么时，立刻发现不对！她有些尴尬，却也要强撑场面，
“既然如此，再过几日我们再商议。”
萤裳打算等自己恢复魂术师的实力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如果能，最好再教训一下眼前的小子。
当然，她可不敢让巫木发现自己的小心思。眼前的一切，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巫木，内心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隐约的失落。
“你要是后悔了，之前我说的话还都算数。”
此话一出，萤裳就有些牙痛，自己干嘛非要多这一句话？
……
巫木看着逐渐恢复正常的萤裳，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你能给我讲一下你身后的屏风上，到底画了些什么吗？”
萤裳抬起头，外表终于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重又走到屏风处，拉开了屏风。
巫木问到，
“这第一幅画中的巨人是什么来历？”
萤裳看向第一幅画，画面上的两个巨人是栖水楼第二任阁主留下来的墨宝。
不但如此，上面的故事也一代一代流传了下来，萤裳自然知道。于是她清清嗓子，认真的说到，
“上古时期，盘古开天之后的无数个岁月后，天地之间出现了两个巨人。
一个从灼热的太阳中诞生，掌管天下火焰的力量。另一个从月亮中出现，化身为水，是天地间水元的化身。
这就是他们的来历。”
她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
“水火同出于五行，却是五行之中最为对立的力量，就像月亮和太阳不会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一样。
于是身怀水元之力和火元之力的两个巨人行走在天地之间，也从未碰面。”
随后萤裳指了指屏风上的第一幅画，
“终于有一天，两个巨人在群山的尽头相遇了。”
“同为巨人，孤独已久的两人激动万分，以为遇到了同族，想要靠近对方。谁知道，天空之中日月同时出现！”
“两人间的距离越近，天空之中太阳和月亮就越发明亮，然而在日月光辉交织之处竟是一片黑暗。这片黑暗就是巨人之间的距离。”
“终于，巨人看到了对方头顶的日月，似乎正是这日月在阻止他们靠近对方。”
“于是，两人分别伸手，朝着远在天空伸去，谁想到天空中的太阳和月亮真的被两人藏于手中。”
巫木有些怀疑，
“太阳和月亮也能被巨人徒手摘下？”
“所以说是神话喽”
慢慢讲故事的过程中，萤裳有些放松，不知不觉中提着的心也松了下来。
“不信你想啊，除了冬天，天空之中哪天不是三轮冥日当空。可是这群山的山头，还是一片青葱呢。
所以神话只能是神话啊。“
……
巫木点点头，看向第二幅画。
画面中，天空中没有了太阳和月亮，整片大地并没有因此而陷入黑暗。
画卷中的两个巨人身高似乎发生了变化，同样的山峰，两人的身高只剩下第一幅画中的一半。
萤裳接着说道，
“其实，两个巨人就是太阳和月亮的化身。
当太阳和月亮被他们握在手中时，太阳和月亮便消失不见了。而大地之中的所有光芒，都是两个巨人自身元力在不断消耗。”
“你看，群山之上的小人都在朝着巨人顶礼膜拜，视他们为神灵，两个巨人便从此在这片群山之中停住了脚步，成为了人族的保护神。”
然而，随后的两幅画中，巨人的身影却消失不见，第三幅画中只剩下青翠的群山，第四幅画中，却空无一物。
巫木问道，这两幅画是怎么回事呢？
萤裳略有些伤感，指着第三幅画和第四幅画说，
“巨人拥有的水火之力并不能增加，等到元力耗尽，他们便消失不见了。然后，随着日月和巨人的消失，这片群山中的所有生灵和群山也都慢慢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随着巫木聆听萤裳的讲述，
神魂中的玉盘从边缘开始，发出碎裂的声音。
当听到，巨人和这片山脉一同消失时。从他的心中出现了悸痛的感觉，那是一种从神魂深处出现的悲哀。
此刻，玉盘被一片水雾笼罩，就连巫木也无法看清玉盘的样子了。
在玉盘的最深处，是暗无一切的幽深，就连拥有磅礴伟力的时空都不复存在，自然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
人都说漆黑如夜，然而夜色下仍然残存着微凉如许的记忆。
可，假如只剩下一片漆黑呢？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甚至感受不到黑暗中的整个世界，便是隔绝了时空了吧，哪怕只有一瞬时间。
在玉盘之中，正在发生着最后的蜕变。
不知何时闭上眼睛，巫木也闭上了眼睛，神念沉浸在神魂之中无法自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