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毕业的前几天,家里人通知我说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叔叔姑姑们工作忙,小娃娃还要上学,我明白,他们想让我把手头去念研究生的事情暂放,回到深圳,照顾即将八十大寿的奶奶。
何教授可能是看到我和老师同学拍照时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便趁我挣脱人群独自坐在台阶上发呆的时候,问我:“怎么,这么舍不得学校吗?这么不开心。”
我一听这老烟嗓,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您老看错了吧,我可开心得不行,老家的舒坦日子等着我呢。”
何教授听了,老顽皮似的一屁股坐在低我一阶的台阶上,“老家?”他那已经开始老化的眼睛里又惊又疑。
“对啊,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我低头整理鞋带,无意间瞥到他衣服兜里的红色函件,指了指,问道:“这是什么啊?谁给的?”
他没有被转开话题,而是很严肃地盯着我,就像一个老教师训诫皮学生一样,说:“白大小姐,你开玩笑呢?那可是你辛苦四年争取来的机会,说不去就不去了?那可是在英国留学读研啊,说回老家就回老家窝着了?”
我撇撇嘴,说:“不去就是不去,哪怕是上天我也不去了。”
我埋头系鞋带,过了半晌我没听见他的声响儿,还以为他被气过去了,瞧了一眼才发现,这整个医学院大名鼎鼎的何启老教授,竟撅起嘴一动不动地瞪着我,跟个捣蛋孩子没什么区别,“你干啥?”我诧异地往后躲了躲,说:“你瞅我干啥?”
我以为他接下来如果不是训我,那可能就是撒娇了,但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比我还失落的样子。
随后他取出兜里的红色卡纸,递给我,手指点了点,说:“这是市上那家十分出名的饭馆,新开的,特别受欢迎,听说还很贵,我让合欢提前订了几桌,下个礼拜我们一起吃个饭。”
“阳世饭店……”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请柬,里面用烫金的字写着我的大名,“给我的?这是饭店发的吗?”
老头说:“这是我手写的,这红色的纸是饭店送的,这专门给你留的,收着吧,来不了的话就作个纪念。”说完,何教授不那么轻松地站起身,扶着腰,转头瞄了我一眼,又很轻松地笑了,说:“没关系,小白,要做什么就去做吧,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就好,就没有什么遗憾。”
我望着何教授一褶一褶的脸,点了点头,“谢谢你老何。”
既已是毕业,那该办的乱七八糟的手续都办完了之后,我便立刻买了机票上路,并且那些放在宿舍该收拾该带回家的东西,能当场扔的就都扔了,只剩下一些各类证书奖状和文件,当然还有何教授给我的请柬。我的舍友合欢问我,怎么连课本书本都不要了,我想了想,太多了,又重又多,我说,不要了,东西都装在脑子里了。
我没有给任何人主动说起我放弃留学机会的话题或原因,就只是在毕业典礼完成后的第二天,轻装简行地走掉了,我再不想看到人们脸上或真或假的替我惋惜的表情,也再不想听到他们只言片语的安慰和劝说,我在大学里,认真刻苦读了四年医学,低调做人,真诚交友,只不过没有多少熟人,我也没有去交一两个知心好友,更没有混迹圈子,浪迹社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我这样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