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嗡地震了一秒钟,但很快我就辨认出这两声咳嗽,听起来像一个嗓子或者肺不太好的男人发出的,他似乎就隐藏在某个暗处,静静地观看着我从那头走到这头。
我一瞬间脑子空白一片,但我知道我是清醒的,就像它原本是一桶剧烈晃荡着的白颜料,这下桶翻了。我的潜意识想要我撒开腿、头也不回地往出跑,但我强行镇定告诉自己:现在腿是软的,跑,没有意义,去弄明白究竟是什么。
于是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直到贴在墙上,一边挪一边打开手机上的灯,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往那边照过去,白光一路照过地面和对面墙壁,最后落在一个浸在血里的男人身上。
我脑子再次嗡了一声,我嗓子底下在尖叫,可是实际上,我根本没能力叫出来,我就举着手机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呆滞着盯了他片刻,甚至不敢胡乱挪开目光往其他地方看。
这男人瘫坐在墙根,浑身是血,以他为圆心、半径两米的半圆处都是血,像未干的油漆一样粘在地面上、墙壁上。
“你胆子挺大呀。”那男人开口说话了。
我被吓得全身一个激灵,丧失部分语言能力。
他见我呆若木鸡,便忍俊不噤,吃力地提起一口气,还故作轻松地说:“姑娘你这样很没礼貌的。”
他很和善地微笑着,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说话声也很轻柔,应该很有见识。他这么一说,我连忙收起正对着他的灯光,但并不代表我放松了警惕,我问他:“你……你咋了?是人是鬼?”
“我不伤害你,放心,”他的语气十分虚弱,脸上已毫无血色可显,但他仍然要说,感觉像交代后事一般:“女娃,你帮我个忙。”他耷拉在地面上的手指轻微动了动。
我见他眼神里充满了善意与祈求,言语间流露着仁慈与信任,有些人脸上就写着他不是坏人,而我选择相信他,更多的是因为他面对死亡的泰然,和忍受死亡的宽仁,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把他害成了这样。我一步一步地凑过去,将手机灯光举过头顶,让光均匀地照下来,我忍不住对他说:“您这失血目测超过三升,怕是……”
他听了,问:“你懂医学?”
我点了点头,说:“我大学专业就是,不过懂得不多。”
他咧开嘴笑了一下,说:“太好了,真好……能麻烦你把我衣服内侧兜里的卡取出来么?”
我就听着他的要求,小心翼翼拨开他渗着血的外衣,内里的兜中的确有一张纯金色的卡,卡上也糊满了鲜血。
“这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转头了,我就把东西拿在他眼前。
“这是进我办公室的门卡,一定不要给任何人,切记,谁拿着,谁就是地下医院的院长……”
“嗯?什么?”
“地下医院……你去,皇城路七号下负一楼,那里今后就交给你了,我拜托你,请求你,一定……”他喘了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有些话他还想说,可能害怕没命说了,所以猛然间降低音量,我连忙俯身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巴,他在说:“一定担住它,保住它全部,好好干。”
我认真地听着这些话,好在他说得清晰,我俯着上身侧耳等了半晌,再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我转头一看,他……
他已经走了。他没有闭上眼睛,只是垂眸平静地望着眼前的黑暗,脸上覆着很淡很淡却仿佛融入在每个细胞里的微笑,让人觉得他走得并不痛苦,他又仿佛在说:“好了,可以走了。”
我内心又是无比、无比的沉重,这个老伯,没有任何的求生欲望,只请求我收下一张金卡,然后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死去,他是对生命没有坚持的必要了吗,还是他…原谅了自己的遭遇?这又是在怎样的经历中牵引出的一丝坦然的甘心。
我深深地从心底里叹了一口气,用自己的衣角擦去金卡上面的血,这才看到金卡上的大字:地下医院,院长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