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游知道他要回来了,他便一早扶着啼萧而出,立在门外等待。白鸽无信而归,便是他回来的信号。
书袖和诀千这两日对他总是避而远之,常常秘密背身而谈。欲游虽然不觉自己能如焉沉一样事事都能预料决断,但也是有眼力的人,既然他们刻意想隐瞒,那也不用费心去打听。
欲游只想安静等焉沉回来,听听他还有什么打算。毕竟离轮回门开也仅有不到几日之余,欲游好奇他是不是还回天门学坊,还是就之是真的只是君子浅交,日后只凭有缘相见。
欲游无聊,转着啼萧把玩,就看见天色已沉,他等的人踏剑从风沙里回来了。欲游扬起笑意:“你可舍得算回来了。”
“在西南事有轻重缓急,“焉沉稳稳地落地,收下了剑,“怎么样,你们都去过幽魂地窖了吧。”
“亏了你的念安丹,一切顺利。”欲游走在前面,把啼萧侧背在身后,“你呢,在西南可还算顺利?”
“顺利。”焉沉点了点头,走在了前面。
“轮回门快开,我们也到时间回去了,怎么样,你有什么打算吗?”欲游直问。
“回西南天门。”焉沉斩钉截铁。
欲游点点头,像是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的情节:“那也是好事。”
“所以我对历练结果并没有兴趣,这样我无所作为,必定会被轻视而遣送回去。”焉沉说着自己的打算,“如果日后有需,你可送信来西南寻我。”
“如果你在西南有棘手之事,你也可以来则鸣殿寻我。”欲游诚心说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在天上,我们能时刻照应。我说过,我欣赏你。而且你确实是个有过人之处的奇才,相信无论什么地界,你都能有一番作为。”
“我感激你这般赏识。”焉沉道,“治理地方就是治理天边的一部分,只是分割来说,地方的权限虽小,但管理有方,井井有条的地方确是天边安定中不可分割的一块。这么些年,在西南处理过不少麻烦事,深知为将者,实不易。”
“不过和我一般大的年岁,怎么说起话是这样的老成。”欲游打趣道,虚实馋半,“这两日诀千兄和书袖兄也在等你,说是有要事与你共商。”
焉沉听言便问道:“是你们在地窖碰见什么棘手的事了?”
“没有,他们没同我细说这些,怕是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真是奇怪了,你们天上的事,他们不同你这个则鸣二殿下商议,反而要找我?”焉沉已经猜了个大半,只是不便再在欲游面前点破了,“知道了,帮我给他们传个消息,就说晚些时候,诀千兄房里小聚。”
欲游点了点头,应声答应,看着他一脸“我还有事”的模样,质问道:“你是不是又和某人有约了?”
“是。“焉沉在屋里放下行囊,把行剑双向交叠,“本就打算和你说一声便走。”
“早些回来,近日轮回门要开,风尘刮得紧。”
焉沉四下纵横,飞驰在半空上,寻找目的地。转了几个弯之后,终于是看见了记忆中有碎片的枣树。
思玄就坐在屋檐顶上,他的人还没落下来,他的剑已经被她盯了好久。思玄立刻理了理坐姿,从屋檐顶上端正而坐。
“家中都已经处理妥当了?”他一落下,思玄就有无数问题,可排在这些问题最前端的,还是他是否一切都好。
焉沉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之来,就是为了答谢你的,关于帮你整蛊神仙的对策。”
“不是,”思玄有一点摸不到头脑,不过几日没见,怎么会生分至此,此前还会有几句朋友的寒暄,至少之前他还答应她说回来,这些都不用什么交代,一概而过了吗,“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别的?”焉沉皱了皱眉,“别的什么?”
思玄知道这个人不解风情,也很平淡无趣,可毕竟他们已经有过几面之缘了,怎么又变得和初见一样。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只能轻声应答:“没事,你说吧。”
焉沉流畅地说着自己的构想,中途还拎出一只笛子给她:“你给那个神仙就好,就说遇到危险,吹笛便可。”
思玄看着他,他们一起飞过这冥界天边,一起吃过她亲手下的面,一起去看过忘川之水,一起推心置腹,然后变得他现在好像就脑子里一件事,欠她一个人情。思玄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赏过河海之月吗,忘川河海。”
“姑娘总问这些旁的做什么?”焉沉细细地回想,“大概是有,也可能无吧,家中事多,疲劳繁忙的,脑子记不进事了。”
“是吗?”思玄本以为又是他这个小骗子想博她一个惊喜,但转念又想他做不出这样的事,她只能死心地笑了笑,“挺好的,忘得快这本事。”
“如果不出意外,事情会很顺利。”焉沉仍旧自说自话,“那时候轮回门开,也是我回去的时候了,走之前我会确认我的计划无误。”
“诶,小骗子。”思玄叫他。
“嗯?”
“算了,”思玄摆了摆头,“等你想起来什么再来找我。”
焉沉疑惑:“不知道我究竟忘了什么,让你这样耿耿于怀。”
“思玄。”她指了指自己,“你对这个人没有别的什么印象了吗?”
焉沉支手撑在檐顶上,身子慢慢凑近她,他盯着看了好一会,然后头顶又疼得救了一下,他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想抹开那层疼痛:“你送我出的冥府,我说还你一个礼物。”
“既然在你眼里就只是这样的利用关系。“思玄点了点脑袋,不再看他,”那我知道了。“
焉沉看到她眼底一层失落,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就卡在某一个地方,一直被限制在角落。他轻声道了歉,感觉无话可说,只能翻身道别。
思玄脑子却乱乱的,希望他想起,可是他就又快要离开,他终究不属于这里,他终究不能一直在她身边,又觉得哪怕是黄粱一梦,梦中有她也好,梦后忘了也无妨。可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她又莫名地烦躁,本来就是不解风情,不会哄人,现在还什么都记不起。
骗子,真是骗子。
说什么哄你,不过是想逃出去的说辞罢了。
那这几天苦苦等他回来,究竟是想要他应约而来的慰问,陪她逗乐打发时间,还是整神仙要一个方法,思玄也说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
少年人不知情,只是脑中时常反复,比如这一刻,躺在床上的焉沉正辗转难眠,不知道到底那里漏了什么,让她这样难过。
他折手抵在脑后,双眼看着顶上的砖瓦。
小骗子…
次日,诀千和书袖在房里等着焉沉,说来奇怪,真的要和他说这些事的的时候,书袖也犹豫了。三个人,站着的,靠着墙的,坐着的,各自忙着各自。
“什么事,你们还得和欲游保密?”焉沉坐着,先打破了僵局。
诀千抵着墙,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卷轴:“这是池真一脉,所有人的姓名。“
“那很好啊,”焉沉则是轻松笑道,“仙盏七门又是独一份功劳,旁枝都是望尘莫及。”
“焉沉,我想让你知道。”诀千下定决心地放下眸子,避开了视线,“这件事,我们需要你。”
“我志不在此,你们都知道,你们所说的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焉沉摆了摆脑袋,“如果是你们天边的事,没必要和我多说什么。”
“这件事处理不妥,仙家可能会遭遇祸劫。”书袖直说道,“在你眼里,不过是不相干的仙魂百条,我们在除阳一族的事上为你不遗余力,现在只是想要你们一个盘算,保住现在的几百人而已。”
“看来早在你们看到这些名册时,就打了我的主意。”焉沉抹起一丝笑意,“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你们都知道,我不会任你们摆布,如果其中事有偏颇,我肯定会有自己的办法全身而退。”
“自然,我们既然选定你,就一定会保全你。“书袖肯定道。
“如果我没想错,应该是天帝之争中的权力之事。“焉沉沉下声音。
数百年之前,天帝之位动荡,每个人想要得到这至高之位,除了拥戴的势力,必定会有幕僚谋臣,步步为营。
池真一脉就是幕僚之辈,但这么多年,池真势力扩大发酵,天帝为了稳固位置,也不想非议争端,为此,秘密剿灭了这一族脉。这些事,旁门左道的人不清楚来由,只知道池真一脉离了天边管事,本说能进仙盏七门,到最后几度轮回居然销声匿迹。
但仙盏七门的人都各自明白,仙盏七门中的人,有所能及,就有所不能及。哪怕万事再俱全的人,也会暗藏聪根,不会面面俱到。因为暴露得完全,就会消亡地越快。
池真一脉本身只是崭露头角,所有人都对他们的机关算计而臣服,但到了百年之后一脉传承一脉,居然渐渐开始染指兵权,渐渐扩大族脉势力。
这是天帝不可容忍之事。
说是过河拆桥也好,说是忘恩负义也罢。
谁敢说半句天帝的不是呢?
“说麻烦是麻烦的,说简单也是简单”简单的就是退一步而言,无人对此历练有功利之心,人人掩藏。但麻烦就在这,仙盏七门既而已经出门,如果无功而返,只会被所有人耻笑其能力,辱其名声,在天帝之间的威信日益陨落,面临同等灾祸也是可能之事。焉沉手扶着额头,问道:“除了你们,这两日还有人进过这幽魂地窖吗?“
“自从我们用念安丹开了口,前去的二三人自然是络绎不绝。“诀千回忆道,“但是实话而言,那地方阴冷黑暗,冥府之字又是晦涩难懂。如果当时没有书袖,我们说不定也是一头雾水而归。”
“也就是说,哪怕碰到了,也难能明白其中奥义。“
“的确,我和诀千围读这么些时日,才大约明了其中几百人姓名。”书袖说着,不忘欲游的辛苦,“欲游也是和我们请教了多日,才全然给你记下这除阳一族之事。”
“既然你们能解,那么他们一群仙家众人,也不见得就不能解了。”焉沉念道,“第一步,就是不能让别的人知道这名单存在。主动权握在你们手里,这胜算就会多一分。”
这和诀千书袖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无论是哪个仙家百门,没有人能承受这一份池真名录,他们毫不知情,他们也就负担不起。天帝想要这份池真名录,表面看来是百家历练,其实不过就是检测仙盏七门的忠心而已。
他们这件事要在天帝面前做得万全不留遗漏,真的是难。
“然后呢?”诀千追问道。
“书袖不行,文院中事情繁多,如果书家倒了,仙盏酒没落一半了。你这个将军也不行,若是你没落,这仙盏中的兵权也是名存实亡。要我说,天帝是想到了,你们辗转而去只能给欲游。“焉沉看着他们恍然大悟,“你们明白?这次历练就是欲游的踏板,一鸣惊人的筹码。”
“你们都是这样能思会虑,不免又让他蒙起疑心,所以你们让欲游上本参报之时务必带上你们几个的功劳,带上越多人越好。”焉沉继续说,“既然欲游一人揽头功,那么多人并列只是一笔带过而已。既然这件事对欲游得瞒得有分有寸,那么你们该说的不该说的,就要当心,又要让欲游甘愿接受这头等功劳,又要让欲游不起疑心。”
“你这破解之法,未免冒进了些。”书袖虽一时感叹,但思来也是忧愁无比。
诀千倒是更为赞同赏识焉沉,焉沉言尽至此,起身与他们拜别:”就不再叨扰,之后如果还有别的什么,再来寻我探讨。“
诀千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朦胧之中,终究是叹了口去::“是我们太自私了。”诀千意图明确,“我们可以卷焉沉进来,为什么不能动欲游?”
“的确,焉沉说的道路,我们其实转念都能想得到,之时我们不愿意往欲游这个坏打算上想。“书袖卷起袖子,“他该很心寒吧,同是少年年纪,一个人人爱护,处处拥护,一个却只能为人利用,被迫出谋划策。”
“还在他是军中之人,运筹帷幄之事也只是他每日之忧。”诀千只能宽慰道,“他性情我还算了解,豁达通透,少年人事不过心,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寒心。”
“但愿如此吧。”
“他们都同你说什么?”欲游问。
“你会知道的,不是什么大事。”焉沉轻松口吻带过。
“焉沉,我真羡慕你,万事可在囊中尽揽算计,难怪是百年难得的将帅。”
“是吗?”焉沉笑着,声音有一丝苦涩,“我也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