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玄绑着腕丝，跪倒在天庭外。
天帝并没有闲情接纳她这么一个不速之客，也没听得她来意，让天后娘娘找诩念尽量妥帖地安排了。
“小冥主，可是第一次来这天上？”诩念在前侧带路。
“是。”思玄显得有些拘谨不自在。
诩念拐了弯，进了一个偏僻的旁院：“小冥主，此次来天庭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思玄思索了一会，既而道：“冥王病了，我来替他寻药。”
“冥王病了？这可是大事。”诩念掀开珠帘，“天上可是从来没有半点消息呢，看来是无力回改之势……”
思玄的神经立马被揪了起来：“姐姐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既有顺其自然之势，也会有心回转之例吧，小冥主不必太挂在心上。”诩念笑着圆了话，“院落里的东面都是您的居所，这里所有的地方都供您消遣，如若哪天您要走了，派人来知会我一声就好了。”
“谢谢姐姐。”
“凌愿，这几日就好好照顾冥主。”诩念吩咐道，“天边事多，我就不多留几个贴己侍从安置您了。”
“无事。”思玄倒是不在意。
侍从大堆后，一个小小的姑娘跑了出来：“我，我是凌愿。”思玄点了点头，示意她过来。
诩念安排之下，就先行后退；“那小冥主就休憩吧，在下先退下了。”
思玄看着诩念走远，拉着凌愿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仙盏七门都各归何方吗？”
“这些都是上仙天尊，我…我不知道…”凌愿小声的说。
“那你听过，折露华吗？”思玄又比划又追问，“一种天瀑下的草药，你知道吗？”
“这个，这个我不知…”
“那好吧，”思玄有些失望，但是看着凌愿唯唯诺诺的胆怯纯真，就明白她并没有丝毫隐藏，“我不传你，你不用随时侯着。”
凌愿低声应下：“谢谢，谢谢小冥主。”
“你不用怕我，我有腕丝，伤不了你。”思玄看着她坐远了几分，轻声劝慰她，“你若担忧，不要牵动我这腕丝，不要过分地接近于我，邪祟不会傍你身的。”
“我知道了，多谢小冥主提醒。”
思玄心中着急，迫不及待地问她：“我想出去，在这随处走走，不打紧的吧？”
“这个，诩念掌事没有说，想来小冥主是贵客，天中规矩虽多，但走动应该还是可以的。”凌愿说得小心翼翼的。
“那我就出去走走，你在这管着院里的侍从，不用跟着我。”思玄捏起袖子里的冥荒玉，“到时间我自会回来，不用刻意寻我。”
“好，小冥主放心，凌愿会安排妥当的。”凌愿轻声应下。
思玄拐出了院子，天上处处都是白柱，高处是金贵门邸，处处是光鲜亮丽，这云端之上，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地纯白。
思玄握着冥荒玉，深怕错过什么似的时不时就看着，她对这里并不熟悉，所以且走且停。
不知走了什么弯弯绕绕，听见仿佛有人叫住她：“什么人？”
“我…”思玄看着手里的冥荒玉微微发亮，她想她是闯入仙力之神的地界了，她顺着声音找着唤她之人。
“你似不像是在这住久了的人。”婉婉在旁侧踱步而出，若是在这天上熟悉走动的几张面孔，来这银起院的也怕是屈指可数，婉婉好意提醒道，“这是银起院，你怕是走错了。”
思玄听她语气，比她肯定是更熟络这天庭：“烦劳问姑娘一句，您可知，仙盏七门在何方？”
“这个，我不清楚。”婉婉如实道，“你若禀明身份来意，我可以带你进院里见我们圣母。”
思玄露出手上的腕丝，摆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是冥界来的，我来这，为我父亲来寻药。”
“哦？看来盛传小冥主降临天庭境内，看来是真的。”婉婉看着她的模样，她手上的腕丝本就是甚少见到的避邪祛祟之物，婉婉走进它，“跟我走吧，小冥主。”
“谢谢姑娘，”思玄跟在她身后，“您刚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银起院。”
婉婉走进石子路，院里有人站在池塘边，婉婉作揖道：“公子，怎么在外呆着？”
“你来了。”他回头回应，他的视线徘徊了一会，最后定在了她的身上，他拧了拧眉头，走进了两步，确定了他脑海里第一个浮想的人。
思玄被凝望了好一会，抬起头时四目相望。他丝毫没有要挪开视线的模样，反而加近了脚步，凑到了她眼前，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公子？”婉婉叫住他。
焉沉才发现他距离思玄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了，他立直了身子，仿佛四若无人地只是看着她说话：“你怎么会来？”
“你是神仙？”思玄摸着冥荒玉，有些微微发亮得烫手。
“算不上，我有些事，解释不太清楚，之势暂时住在这天庭之上。”焉沉摆了摆手，示意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下等候。
“骗子…”思玄小声地说。
婉婉在一旁明了他们或许是见过的，她在一旁补充道：“小冥主来这里是替冥王主上寻一味药草的，公子叙旧若不急于一时，我就带着她去找圣母了。”
“我母亲确是略通医理。”焉沉点点头，想着不再耽误思玄的进程。思玄跟着婉婉走了两步，焉沉在她背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她，“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叫焉沉。”
思玄停下了一步，顿了顿之后又跟着走了上去。
“不想小冥主和我们公子是旧相识。”
“只是在冥界有几面之缘而已，刚刚才得知他姓名……”思玄满心满眼都只有折露华，只是因为他恰巧地出现而些许惊讶了。
“依小冥主所说，那真是有缘，公子因为将帅之名去冥界历练，的确不是负了这些仙名累累，公子说算不上神仙，倒也是真的。”婉婉解释道，看着她一心只挂念草药，并未听进去什么，补充道，“圣母应在正院，您当心着走。”
思玄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重逢，确是无暇有丝毫欣喜，她的忧色溢于言表，试探地问：“圣母可是得空之人，这样突然拜访，会不会冒失了些？”
“圣母是个温和的人，想必不虚这些唐突，小冥主不用忧心。”婉婉折了个弯，走进了院子，叩开了屏风，“圣母可未安歇？”
“是婉婉么？”屋里传来圣母的声音，“无妨，你进来吧。”
婉婉走在了前面，缓慢地引着路：“圣母，出门撞见迷了道小冥主，似是和公子也是旧相识了，小冥主是有些事要问您，所以我引她来见你。”
慕安圣母放下手边的医典，抬眼看到了思玄小心翼翼地立在了身后。见着不过是个未长开的小姑娘，怎么所有人敬畏左一口右一句地道小冥主？慕安摆手安置了座位于她，“来坐下吧，我可问你一声姓名？”
“晚辈思玄，多谢圣母问切。”思玄毕恭毕敬地端坐了下来。
“你既得我一声长辈，且说你想问的是什么样稀奇之物？”慕安合上了书本，面色温和。
思玄捏了捏衣角：“想问圣母一味药，名折露华。”
“这药自是天上绝无仅有的，”慕安当时在天上服侍太誉天后，翻阅了不少的古籍医理，也是那时候接触了不少药物病理。她看着思玄一心求药，看上去又毫无头绪。不免为此劝慰了她两句，“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无论何界，都是再平常得不过的事了。”
“晚辈父亲病重，不得已才知这折露华有一丝生机，晚辈不敢说多通药理，只觉得哪怕一丝生机，我也想搏一搏。”思玄语气坚定，带着一点去之不问反的果断。
“难得你这样孝心，这药我虽是知道，但也实在难得，我这岁数也不过见了三两面。”慕安摆手让婉婉给思玄倒了一杯茶水，她斟酌了许久，想探探她准备了几许，“你来的时候可有什么打算吗？”
思玄用手拢了拢杯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晚辈愚钝，冥界有长辈告诉我，寻找仙盏七门的四当门，说是或许这药还能有迹可循。”
“四当门？”慕安想了想，想到了生梦，“是寒霜上仙？”
“晚辈是第一次来，只是偶然得上仙精通药理，为人心善。”
“是，四当门为人随和。”生梦是同为晚辈，且从小在太誉天后跟前长大，慕安也是熟悉她，但后来她下嫁西南，回来就听说生梦这孩子成了仙盏七门中的四当门，也是好久没能一见了，“我会帮你去寻她一次，过两日我让婉婉再找你来，好吗？”
“多谢圣母，多谢……”
“成全你一点孝心而已，让婉婉送你回去吧，到时候有了眉目我也可以让她来传你。”慕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婉婉，送送思玄。”
“是。”婉婉立在思玄身后，搀扶着她起身。
思玄作揖，准备告退：“晚辈住的偏远，若有消息，还望飞燕相传，快一刻，我都是等不及的。”
慕安圣母莞尔，知她心中挂念着父亲，想到了当时在卧榻之侧，服侍太誉天后之时，后因她下嫁，居然没能尽心尽力到最后一刻。她的遗憾，不能再成为孝顺之人的一样的遗憾。
婉婉引着思玄踏出了主院，发现焉沉还等在外面，她笑道：“公子是想一同送小冥主回去？”焉沉虽一时没有说话，但眼睛一直都盯在思玄的身上。
思玄看上去还是不安得多，焉沉欲伸手抚她的肩膀，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还是没搭手，只小声地说：“没事，会没事的。”
思玄抬眼看着他，轻声应：“嗯。”
“你在这若是有不习惯的，随时找我。”焉沉虽自己在这天上都未丰其羽翼，但是不知怎么，就想护着她，在她面前，变得无畏，变得有了坐拥一切的傲然，他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居然会这样，他自己在心里取笑自己。
焉沉看着她没接话，有些尴尬地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来的？”
思玄点了点头，道：“冥界本就没有太多通向四方的先例，阴诡之地的活灵，在外游荡，恐伤及本体。”
焉沉一副恍然的模样：“那你在这天上少费些心力，有什么打算，若我能帮衬得上，我一定不遗余力。”
“我们不过几面，你这样反而让我觉得不安。”思玄仿佛刻意避开他，大概是她觉焉沉语气中都是愧疚之意。思玄现在知道了忘忧汤让他消了记忆，那就不免想起来他几次三番地叨扰他。只怕那时候她给的负担过着，他觉得心中亏欠，现在才这幅挂念模样，“我只是替我父亲寻药，等到事成，我不会叨扰你们了。”
焉沉觉得她语气冷淡，不似之前那般同他了，他心头沉了一下，也不敢多同她说两句话了：“婉婉，我就不去了，你…务必，好好送她回去。”焉沉停下脚步，折身背过身子。
婉婉知道这公子怕是碰了一鼻子灰，平时多么能言善道，巧言会算的人，在天帝面前圆谎也不曾露怯色半分，只是碰到了这个小冥主，一张巧嘴竟不会说道了，婉婉觉得有趣。
大概是少年清涩有的悸动，只是往往旁人看得比当局者清楚得多。
婉婉送走了思玄回来时，发现他立在房顶，她不禁笑道揽手让他下来：“怎么，人都送去了，还不打算下来？”
焉沉缓缓落地，有些怅然地道：“麻烦你了。”不过跟来一月而余，婉婉跟着圣母处居然有模有样的，开始虽有些束手束脚，但圣母温和，事无巨细地教她，慢慢放心地把事情全然交给了她，焉沉也将她视作同辈之人，不以下人之颜待她。
婉婉心中也渐渐放下芥蒂，在圣母蹋下学习，养性：“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眼下不是着急的时候，兵权还在天帝。”焉沉清晰地分清了利弊，“我现在是他手里的一颗子，他握着我和西南兵权，这是他如今的立威之本。况且母亲还在这，我们之前已经有百年无法阖家团圆，父亲不会让我拿她做为筹码，我也答应了他的，要么就带着兵权和母亲一道，要么就只能静待天帝下一步，近来还有四十九日回宴，到时就会成为良机一搏。”
“贵尊传信来的，都说安好。”婉婉见他判若两人，谈及这些算计之事，“你和小冥主，可是有什么说不清的缘分？”
果然，焉沉听到她的名字，他不自觉地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大概我之前不是这样的。”
“不对，你只对她一个人特别。”婉婉笑着辩驳他，“贵尊和圣母对你信任，你会未雨绸缪，你会运筹帷幄，你能率兵，你能算计，你什么能耐都有，只在她眼前，你不过就是个少年而已，畏手畏脚，什么都不能。”
“是吗？”焉沉自我反省道，“我觉得她不同，可细细说来，确实也就二三面，倒是让我说不清了。”
婉婉看着这样陌生地模样。取笑道：“你这算是怎么，动情了？”
焉沉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叫了一声她姓名：思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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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傍十分，凌愿坐在白阶上，等着思玄屋里有动静，她无聊地摆了摆手，听到思玄轻声唤了她。
“小冥主，你可叫我了？”凌愿探出脑袋，看着已经坐起身子的思玄。
思玄点了点头：“我有些饿了。”
凌愿机灵地捧了小吃，钻进了屋子：“您先垫垫肚子，我出去东厨寻一些挨饿的给您吃。”
思玄拿起其中一块，咬了两口：“不用麻烦了，吃这些就够了。”
“我陪您好几日了，您总愁容满面。”凌愿坐在她的踏前，“我虽不知您为何忧心，可也觉得，您这样日日烦忧，总太过费神。”
“你还小，还有大把年岁不用忧虑。”思玄看着凌愿天真的面庞，递了一块吃食给她，“我本觉得自己年岁尚轻，不料见到你，发现我已经不是什么孩童了。”
凌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过她的吃食：“我本来觉得，冥界之人都是凶险得很，接洽便会邪祟侵体，不过小冥主您这样的性子，温善平和的，真好。”
思玄听她说得轻轻松松，心情也不似之前那样崩着紧张，想来几月之前，她也还是少年心性，东律一病，倒让她长大了不少。她要学着隐藏锋芒，要学着温顺，在这地界里，她还要独立，要做一个让东律安心的女儿。
“凌愿，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界的，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外人。”
凌愿满脸少年纯真：“我也是，我也是第一次碰见冥界之人，原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你平时看得神仙贵体多了，我这样普通的，有什么稀奇的？”
“小冥主也不是普通，您这样的面容在上仙中也是不逊色的，我见过很多神仙，与小冥王面色比之的不过也就屈指可数吧。”凌愿嘴巴被甜食塞得满满当当，还不忘挂着笑脸。
思玄看着她直言不讳，难得有笑意：“那是你见到的太少了。”她看着凌愿一口一口吃着，心中又不免触景生情，“你这个年岁，真好。”
婉婉在外动了动门外铃铛，轻声候着：“小冥主，可在屋里？”
凌愿闻声跳了起来，挥手摆了摆衣裙，应声道：“我想是银起院来的人，您在这等着，我去引她近来坐。”
思玄收敛了笑意，站了起来整理仪容：“怕是之前的事，有了眉目，快请她进来吧。”
凌愿起身迎着婉婉进院，思玄立马起身迎接。婉婉看着思玄道：“小冥主的事，怕是要耽搁了。这几日就要七七四十九日回宴，仙盏七门都忙于盛宴，怕四当门没能那么得空，圣母求见也是没说了两句就请辞了。”
思玄的声音有着难以掩饰地失落，她顺下眸子：“多谢圣母费了这些心力，我自己再想想法子吧。”
“过了这回宴，大家才能得空。小冥主可以多等几日，想必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这药珍贵，我心中明白，圣母已经尽了心力。”思玄作揖感恩，“多谢姑娘通传了，也劳累你这么多天。”
“我既然带来了这样坏消息，也会带来小冥主宽心的好消息。”婉婉招了招手，背后缓缓走出来了个焉沉。。
“又见面了。”焉沉的脸上挂着笑意，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思玄抬眸对上他笑眼，那时候，思玄不知道，这一刻竟是所有错处的源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