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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牺牲

直到一个礼拜后,雷晓波终于接到了林梦雪从国外打来的电话。那一刻,他噙满泪水,哽咽着说:“梦雪,可接到你的电话了,我……我……”

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竟然已经到了无法言语的地步。

林梦雪同样如此,那一天发生的一幕一,让她感觉以为世界末日到了。她所在的办事处离世贸大厦并不是很远,那天他们几个人同往常一样到办事处上班,然而,刚进办公室没多久,突然听到纽约市上空盘旋着警报声、汽笛声、高音喇叭声、人的喊声、哭声响成一片,起初她还以为是防空演练,但紧接着公司有人大喊立刻撤离。林梦雪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就随着其他人往楼下跑。

到了大街上,林梦雪看到所有人都在用领子、袖口捂着鼻嘴,或直接戴上口罩四处奔跑,那时她才发现,远方的世贸大厦已经轰然倒塌,而这时公司里的另外一个姐妹,大声嚷道:“梦雪,别看了,快跑!”

就这样,她一路狂奔到了安全地带,结果发现除了和自己的女同事在一起外,其他人全跑散了。直到两天后,才找到其余几个人。这一场浩劫让林梦雪她们感觉像是从地狱的门口走了一遭,又重新回到人间。她感觉一切似乎都在做梦,不像是真实的,可是眼前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又让她立刻回到了现实中。劫后余生的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国,一定要回国,再也不呆在这所谓的人间天堂。

出事后的几天,林梦雪也曾想尽快报告家人,可是和同事两人在异乡无亲无故,身上什么也没带,就连女同事的手机都在慌乱中不见了踪影,而且当时主要任务是先找到公司其他人。另外,那几天整个纽约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回办事处是不可能了,也没法上网和打电话。

一周后,局势稍微稳定,她先给爸妈报了声平安,母亲在电话中哭着让她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然后她又立刻给雷晓波打了个电话,两人通电话时仿佛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

“晓波,别难过了,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我就回国了!”林梦雪激动地说道。

“这一次,你休想,也绝不可能再让你从我身边离开!”雷晓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坚定地说。

林梦雪感动道:“嗯,不离开,你就是再劝我,我也不会离开了!”

雷晓波问:“你什么时候能到宁波?我去接你!”

林梦雪柔声说:“后天吧,你不还在上学吗?别来了,不能影响工作。我回家后待几天就去看你,十一也快到了!这次你可要好好陪陪我!”

雷晓波深情地说:“我可以请假,642天了,我就想第一时间见到你!”

“晓波,再等等,不差这十天了!”林梦雪轻声说。

林梦雪到家后的第二天,就去买了一部手机,办好号后,立刻给雷晓波发了一个短信。另外,公司暂让他们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等后面再安排具体工作。

母亲李士娥在女儿经历这次劫难之后,心有余悸!突然改变以往所有的态度,一个劲地劝她不能再去纽约了,给再多的钱也不去,家里公司要是不要她,自己就再找。另外,林梦雪发现,父亲对汪向东好像也有了些意见,一切源于那场灾难中他弄丢了林梦雪。

那天在撤离过程中,所有人都拼了命往前跑,汪向东刚开始不停地回头指挥着办事处几个人,让他们跑得离大厦越远越好。下楼后,他发现远处的双子楼已经倒塌,浓烟尘土四起,从未见过这样场面的他也有些发蒙,直到一个外国人,拉着他,大声嚷道:“Go,go,hurry up”,他才本能地随着人群发疯似的奔跑。到了安全地,他发现只有两个男同事在,两个女同事还有一个男同事没了踪影,当时他也很着急,拼命地找寻,结果直到两天后,六个人才总算聚到一起。

林家远心想:无论如何,你汪向东都应该照顾好我女儿的,尤其你还准备娶她,这样把女儿交给你,家里以后怎么能放心呢?

李士娥却说:当时那种情况下很正常,汪向东是领导,还要负责其他几个人,而且形势又紧急,哪有那么多时间考虑其他的,再说,后来不也努力地找女儿了吗?林家远想了想是这么个理,所以后面也就不在计较了!

国庆节前夕,公司临时有事召集林梦雪开会。会后,汪向东执意要送林梦雪回家,却被她一口拒绝。在经过鑫源宾馆时,刘万鹏的意外出现让林梦雪吓了一跳。她见刘万鹏满脸涨得通红,情绪似乎还有些激动,便问:“你拦着我干什么?快让开!”

刘万鹏紧张地看着她说:“林梦雪,你……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那个恐怖袭击太……太吓人了,还好你……你……终于回来了,以后不要再去……去……那种地方了!”

林梦雪听后,心里还是生出一丝感激之情,她没想到隔了这么长时间,刘万鹏还如此惦记着她,她微笑着轻声说道:“谢谢关心!以后应该不会去了!”

“嗯,回来……回来就好,今天没别的意思,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喜欢我,我十一过后就……就回福建老家了,家里办了……办了个农场,爸妈希望我回去发展!”刘万鹏声音越说越小,直至他深深低下了头,让人感觉到他内心的一丝不舍。

听完刘万鹏的话,林梦雪一下子全明白了,他还是割舍不下对自己的那份情愫,回想这几年,其实他也没做过对自己过分的事情。停了会后,她说:“刘万鹏,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以后如果来宁波,或者去我们家乡古城,提前跟我说声,请吃个饭还是可以的!”

事后,林梦雪了解,刘万鹏的父母很早就催他回去了,可他就是想再见自己一面,才一直拖着没离开。“911事件”发生时,他也跟发了疯似的,每天只要有空闲时间,都会跑到林梦雪的公司打听消息。直到前些日子,公司人告诉他,自己一切平安,他那颗悬了数日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有一种遇见,叫一见钟情。人们通常把它分为两种,一种是被瞬间的赏心悦目所致的占有欲,还有一种是情意相投下相见恨晚的情愫,就像世人常说的,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对于雷晓波和林梦雪来说,算是后者吧!但对刘万鹏而言,只能算是在错误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他时常在想:如果没有雷晓波,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能追到林梦雪呢?

正当雷晓波和林梦雪筹划着十一的相见计划时,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噩耗差点将雷晓波击垮。那天,他正在实验室忙着系统调试时,张志强突然打电话让他立刻到其办公室一趟。雷晓波从老队长的声音中,感觉到了异样:低沉还有些伤感。他有些忐忑不安地跑到了张志强的办公室,只见从来不抽烟的他正在窗前大口大口地吸着烟,时不时还被烟呛得咳嗽不停。

见到雷晓波后,张志强用手示意让他坐下。沉默好久,他才开口说道:“晓波,有件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希望你听后,一定要挺住!”

雷晓波心里一沉:挺住?什么事情这么严重?他有些惶恐地望着老队长,仔细聆听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张志强猛吸了一口烟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了踩,说:“晓波,高智牺牲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竟然让雷晓波有些发蒙,一个月前,他还和高智通过电话,怎么可能呢?队长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雷晓波惊愕痛苦的表情,张志强继续说:“晓波,我感到也很突然,早晨一上班,政治部门一个战友给我打来电话说,昨天刚发生的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队长,你弄错了!我前些日子还和高智通电话呢!你一定弄错了!”雷晓波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喃喃说道。

这时,张志强慢慢走上前,一只手搭在雷晓波的肩膀上,痛苦地说道:“晓波,我刚开始也不信,可战友在电话里将详细情况告诉了我,他们查了档案,一看是我曾经带的兵,便第一时间通报给了我!”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是不是把名字看错了?不行,我要去核实,我现在就打电话核实!”雷晓波双手不自主的颤抖起来,哭泣道。

张志强按住他,哽咽着说:“我上午已经打到高智的单位了,那边告诉我人已经牺牲了,没抢救过来!”

“怎么可能?我们说好这个寒假见面的呢?队长,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告诉我,他还活着!”雷晓波一边哭着,一边痛苦地喃喃自语道。

对雷晓波来说,这样的打击实在过于沉重。昔日最好的战友一言一行,各种朝夕相处的场景还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而今却传来这样令人悲痛欲绝的消息,他感觉到一切太过残忍。

张志强告诉他,高智是在年度驻训演练任务结束返程时,所乘军车为躲避一辆社会车辆,牺牲的。当时雨下得很大,高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本来军车速度也不快,但社会车辆突然从迎面急速行驶而来,越线超车,军车司机为躲避该车,突打方向盘,雨天路滑,导致车辆侧翻,高智身体受到严重挤压,牺牲前,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军车驾驶员推出窗外,而自己却被紧紧地卡在了副驾驶位置上。虽然经过紧急抢救,但仍然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四年的军校生活,雷晓波和高智建立起来的情谊甚至已经超过了亲兄弟之间的感情。此刻,当这样的惊天噩耗传来时,雷晓波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疯狂地反复确认,直到高智所在部队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他:高智为救战友,英勇牺牲。他才被迫选择了相信。

和平的天空里,虽少了刀光剑影,军人却并没有远离流血牺牲。虽然雷晓波心里明白:和平年代,军人也许没有经历战争的洗礼,也许少了炮火硝烟的考验,但牺牲奉献仍是革命军人职业道德永恒的核心,穿上这身军装,就要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然而,他并没想到,牺牲竟然来得这么快,以至于临别后,他还没能和高智再见一面;以至于临别后,他还没能邀请高智去吃自己结婚的喜糖;以至于临别后,两人还没有手提浊酒,为祖国的未来强盛把酒言欢……

雷晓波来不及悲痛,他赶紧给向导师以及学校请假,说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新疆高智的部队送他最后一程。林梦雪知道消息后,哭得也是非常伤心,虽然她和高智只有一面之缘,但高智的豁达幽默开朗的性格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告诉雷晓波说自己也要陪着他一起去新疆送送高智。

林梦雪得到消息的当天,便买了火车票直接到了雷晓波的军校,两人见面后,经过近三天的一路辗转终于来到了高智所在的部队。

在高智的连队,雷晓波从很多战士的表情中,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那一刻他了解到,高智自从来到这个连队,就被战士们亲切地称为“开心王”,身体素质过硬,专业素质过硬,而且经常和战士们打成一片,幽默风趣。战士们说,他们最喜欢高排长的一点就是:无论条件多么艰苦,他总能找到乐子逗大家开心,平时特别地开朗乐观。在车祸中受了轻伤的军车司机看到雷晓波后,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懊悔,并哭着说:他宁愿这次牺牲的是自己!

在高智的遗物中,雷晓波看到了一盒军旅歌手小曾的磁带,磁带上直接印着“我的老班长”五个字,一名战士告诉他,高排长分到他们连队后,只要有闲暇时间,总爱听小曾的这首歌《我的老班长》,高排长还经常告诉他们:自己在军校有一个才华横溢的战友,有机会一定会让他过来给你们露两手。

雷晓波含着眼泪将磁带放入到那台陪伴了高智多年的录音机,那还是他们刚上军校时为学习英语所买。林梦雪在一旁也是抹着眼泪静静地听着录音机播放的《我的老班长》:

“……

这些年班长你成家了吗?嫂子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能不能寄我一张你俩的结婚相?

让我祝福你们夫妻恩爱久长。

我的老班长,再给你抽根家乡的烟,

我的老班长,我真的好想再跟着你,

我要为你再编一支歌,弹起你爱听的吉他,

等到我们再重逢的那一天,一起放声把歌唱。”

在翻开高智其中的一个日记本时,几行潇洒的行书让雷晓波和林梦雪两人情绪变得特别激动,日记的扉页写道:如果有一天,我在祖国的边境线上牺牲,那就请把我埋葬在这里,我依然要用一双鹰的眼睛去怒视着豺狼,虽然这些豺狼可能会踏着我走过,但是他们终将会从我身上滚回来的!因为我是一名军人,即使牺牲,我的魂也是一名军人,一名勇往直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

对于军人来说,任何一种牺牲都是不平凡的,无论是面对炮火硝烟的奋勇冲锋,还是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的瞬间壮举,或是平凡岗位默默无闻的寂寞坚守,都需要一种非凡的意志和长期的积淀,而支撑这种无悔选择的,就是发自内心的信仰的力量。而正是像高智这样一批又一批跨世纪的中国军人,心中时刻装着这种铁一般的信仰,才托举起了我们这支军队永远一往无前的脊梁。

追悼会的那天,雷晓波趴在高智的灵柩前久久不愿起身,那一刻,他几乎流干了这一生要流的泪水。若不是林梦雪极力安慰和提醒,让他忍住悲伤,好好安慰安慰高智的父母,估计他就会一直坐在那里守着高智。

让雷晓波特别感动的是,高智的父母非常深明大义,虽然经历了丧子的切肤之痛,但他们完全遵循儿子身前的遗愿,其骨灰盒被安放在了距连队十几公里处一块墓地。在那里,雷晓波看到了一座座墓碑静静地矗立在山坡上,宛若一个个巍然屹立的不倒躯体守护着这片山脉。一名战士告诉他,这里躺着很多曾经为国家默默牺牲奉献的军人,有的是为保卫祖国牺牲的,有的则是平日因公牺牲的,等等。

当安葬的所有仪式结束后,雷晓波说,自己还想在高智的墓前待一会,连队的指导员便让一名战士留了下来陪着他和林梦雪。当人群渐渐散去后,雷晓波从随身的包里静静地拿出了一把口琴,一旁的林梦雪诧异地看着他问:“晓波,你……”

还没等林梦雪说完,雷晓波抬头看了她一眼,打断道:“以前在军校野外驻训时,只要遇到空闲时间,高智都会让我给他吹首曲子,我想今天离开前,再给他吹一首,希望天国的他能听见!”

话音刚落,林梦雪便看见他慢慢起身,独自站立在风中,将绿色的口琴放至唇边,一曲饱含着淡淡忧伤的《月亮之歌》在高智的墓前缓缓响起,悦耳感伤的琴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徐徐升腾,穿过山谷,划过云际,飞向了无边的天幕。

一曲奏罢,那名战士和林梦雪眼角的泪水再次滑落,一滴一滴落在了高智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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