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说到卢嘉瑞头一日上学堂,便哑了嗓子,还发生了许多的趣事。
翌日早上起来,卢嘉瑞感觉喉咙没那么难受了,跟三娘说话时才知道嗓音居然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他都没有想到这几味草药竟然有这么大的功效,还这么快的,他对草药开始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三娘叮嘱他要继续喝茶并含藏青果,同时少说话,他毫不迟疑地应诺照做了。
早饭之后,卢嘉瑞拿着邱福准备好的一块腊肉跑去学堂,提早到课堂后边小院,将腊肉呈给余先生。余先生当然很高兴,谦辞一下就收下了,还直夸卢嘉瑞是一个知书识礼的孩子。
下午放学后,卢嘉瑞又与卢嘉恭、卢永义在学堂前边的地坪上玩斗地螺。这回卢嘉恭不知去哪里搞来一个大地螺,螺绳也结的细致,果然厉害无比,打击准确同时又狠力,卢嘉瑞和卢永义都不是他的对手。
卢嘉恭得意洋洋,卢永义气得咬牙切齿,倒反卢嘉瑞觉得坦然些,对输赢没那么计较。
从昨日的课堂到集市到地螺战,再到今日的地螺战,卢嘉瑞看出来卢嘉恭的能耐在于勇力,却不聪明,又带着几分粗鲁,并不值得多少赞赏。只有勇力不聪明的人只能当个跟班的,不会成为主人。而他卢嘉瑞需要的是聪明,用聪明的脑袋去赢得想要的东西,这样的人才会成为主人。
不过,这时卢嘉瑞开始悟到了经义讲解的好处,尽管他还是不太喜欢读书。重要的是,经义讲解教会他思考问题的方法和能力。这方面他觉得他娘亲颇有见识,早早就逐步给他讲解经义,而不是只顾古板的熟读、背诵经书。
卢嘉瑞觉得,余先生对经典的讲解其实跟娘亲讲的也差不多,甚至还没有娘亲讲得那么生动。他于是慢慢地生发出对娘亲的更多一层的敬爱。在他看来,也没有比娘亲更有学识的女人了。
卢嘉瑞庆幸有这样的娘亲,尽管娘亲并未能让他喜欢上读书,却通过对经典书籍的一些通俗讲解和引申,教诲他学会了观察和思考。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卢嘉恭、卢嘉理、卢永义和柴荣以及其他一些小同学们无疑没有他这样的娘亲,所以就没有像他卢嘉瑞那样的机会和能力。
成为学堂里学童们小头领的角色,这点让卢嘉瑞感到很快乐。其他同学都喜欢围着他转,卢嘉瑞不时对别的同学指指点点,别人也乐意听他讲话。大家去玩耍时做什么事,也多是听他的主意,卢嘉瑞甚至有了一点带领军伍一样的感觉。
显然,余先生也看到了卢嘉瑞成了学童小首领,虽然他还是那样严厉,但对卢嘉瑞可以说比对别的学童似乎客气一些了,这点卢嘉瑞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
随着在学堂读书的日子久了,卢嘉瑞便混成为了顽皮老到的学童了。卢嘉瑞在课堂上便更有胆气向先生发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而不管这些问题是不是先生能很好的回答或能不能回答。
在讲解《诗经》之《关雎》时候,卢嘉瑞就很有些好奇却认真地问道:
“先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您不是说过自古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吗?诗里说的男人女人怎么相见的?然后还想念什么的,不是有违常伦吗?”
“也不是男女绝对不能见面,远远看见也不属于‘授受’。通常‘授受不亲’说的是那些大家闺秀,就是富贵人家之女子,贫贱人家女子就无‘授受不亲’之说。”余先生稍稍愣一下,答道。
“先生,为什么贫贱人家的女子就不‘授受不亲’呢?”卢嘉瑞继续追问道。
“贫贱人家的女子要干活赚钱讨生活,不抛头露面怎么行呢?”余先生答道。
“先生,那这个‘窈窕淑女’,您说的是温柔善良美丽的女子,怎么能肯定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呢?”卢嘉瑞又继续问道。
“应该从全诗来看,首先这首诗属于《诗经》里之《国风》部分,是在各个诸侯国民间采风而成,再者诗中描述女子在采摘水草,所以推断这名女子不是富贵人家女子。”余先生虽然还是耐心解答,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先生,不是说男女婚配当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么《诗经》这种经典书籍还会描写这种男女私情呢?”卢嘉瑞还是毫无顾忌地继续追问道。
课堂上,其他的同学们都竖起了耳朵听,他们都没有想到要问诸如此类的问题。同学们也觉得卢嘉瑞好奇怪,怎能这样问先生呢?
但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超出了余先生准备的关于这首诗的讲解范围。在他的想法中,讲解就是就着诗文的词句进行解读,让学生明白其中意义,最多就是讲一下诗文的相关典故和故事,其它的就不必去涉及了,何况男女私情之事?这事学生是不该问的,他从来就没准备过要回答和释疑这样的疑问。
沉吟了好大一会后,余先生缓缓地说道:
“卢嘉瑞,你该好好地读书,理解诗句之意思,其他的事情不要问得这么多。至于男女私情之事就更不要问了,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先生,学生已经长大了,同学中也有几个比学生大的。方才学生说了,了解诗文之背景,才能更理解这首诗啊!”卢嘉瑞有些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
学生们都盯着卢嘉瑞和余先生。卢嘉瑞这样顶撞先生,大家心里猜测先生会怎么处罚卢嘉瑞,然后怎么收场了。
可是,余先生并没有说要处罚卢嘉瑞,只是说道:
“好了,卢嘉瑞,知道从诗之背景去理解诗句之意思,这个很好。其他同学也要像他这样学习。对诗文,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之理解。这个问题就说到这里。如今下课放风。”
余先生走出课堂,其他的学童就都围着卢嘉瑞,问的说的不停,卢嘉瑞俨然又是英雄获得了一场胜利一般,受到同学们的抬捧。
渐渐地,卢嘉瑞觉得余先生并不是那么可敬畏的,虽然余先生还是那么有气势,上课时还是那么严厉,经常的还是用戒尺打不听话或引起他不满的学童的手掌心。
卢嘉瑞想,要是能搞个余先生的笑话,一定很好玩。
卢嘉瑞觉得余先生太严肃,要是变得可亲一点,会好很多,课堂也许会更有趣。
上午课间放风的时候,学童们在课堂内外玩耍。卢嘉瑞跟卢嘉恭打闹时,一脚踢倒了教桌后边的凳子。可能是凳子榫头本来就松了,凳子的一边脚被踢脱落下来,垮倒在地。卢嘉瑞略一顿,就将凳子立起来,把凳子脚架着凳子,在教桌前放好,同时向卢嘉恭使个眼色,卢嘉恭似乎会意地笑了一下。
余先生休息回来继续上课时,讲着讲着就坐到凳子上。可是先生向来是个严谨的人,真个是站有站样,坐有坐姿,坐着一动不动。卢嘉瑞紧张地看着,看见没有动静,就动着脑子想怎么才能让先生动一动,这样那个勉强顶着的凳子脚才会崩塌下来。
“先生,您说叔梁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意思是叔梁纥与颜氏在荒野外**么?”这会余先生讲的课是《史记》里的《孔子世家》,余先生要学童喜欢上并学习孔孟之道,先了解孔圣人的生平事迹,所以特地将《孔子世家》挑选出来,早点学习。
这会,卢嘉瑞却直截了当地问最不合时宜的问题。余先生在讲解时也是故意的含糊过去的,不想卢嘉瑞特别留心,偏要问这个。
“这不是在荒野外**,这里所说之‘野合’指的是男子女子在正式夫妻关系之外的交合,也就是说叔梁纥与颜氏女并非夫妻关系。”余先生只好回答道,他知道不直接回答,卢嘉瑞便会问个不停。
“既然不是夫妻,怎么能交合?生下来的孔子还是圣人?”卢嘉瑞依然继续追问道。
余先生觉得卢嘉瑞显然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了,他下意识地挪一下身子,“嘣啷”一下,凳子塌倒了。余先生重重地坐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两脚把讲桌也都踢倒了,头撞到后边的墙上,帽子也掉在地上,斑白的头发披散开来——很巧,余先生今日为图方便没插发簪。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引得课堂上的学童们爆发出哄堂大笑。学童们难得一见,看到平时这么严肃的余先生摔得这么惨烈,都大笑不止,因为大家几乎都被余先生的戒尺打过手心,这会的笑大有泄恨与幸灾乐祸的快意,况且本来余先生摔出来的样子就已经足够可笑的了。
这会余先生可正难受着,由于上了年纪,屁股被摔得够疼,两脚踢到教桌也受了伤痛,更要紧的是后头撞到了墙壁,晕乎乎的好大一会起不来。
“不要笑了,快扶先生起来!”卢嘉瑞一把拉起卢嘉恭,一起跑上讲桌,一个一边手,把余先生搀扶起来。
“先生,我们先扶您回房去歇息一下吧?”卢嘉瑞小声问道。
“好!”余先生简单说道。
卢嘉瑞和卢嘉恭便把先生扶回他房间,师母急忙过来照料先生了。
卢嘉瑞问道:
“先生受伤如此重,今日就放了学去,让同学们自己回家温习功课,明日再来吧?”
“那怎么行?就上午放学了吧,早就早一点,下午照常来上课!”余先生喘着气说道。
卢嘉瑞和卢嘉恭回到课堂,笑声已经停止住了,但大家都还在叽叽喳喳议论。
卢嘉瑞清一清嗓子,大声宣布道:
“由于先生摔伤了,先生说今日上午就早点放学,下午照常上课,大家现在就回家去吧!”
于是,学童们就都雀跃起来,欢天喜地的跑回家去了。
“卢嘉瑞,看来余先生真的受伤了,怎么办?”出了学堂门,走在回家路上时,卢嘉恭问卢嘉瑞道。他们回家有一小段路是同路的。
“不会有什么事的,摔摔屁股,就疼一下,会有什么事呢?”卢嘉瑞轻松地说道,“我也没想先生会摔得这么厉害,只是想捉弄一下他,大家笑笑,好玩一玩。”
“余先生七老八十的了,摔伤筋骨也难说呢!”卢嘉恭说道。卢嘉恭虽然顽劣,心地还是善良的。
“你胆子好像老鼠,这点小事都这么慌。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不过不要告诉任何人。”卢嘉恭知道卢嘉瑞所说的意思。
“这个你放心,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卢嘉恭说道。
虽然卢嘉瑞嘴上说没事不担心,但心里总还是有些担心的。他本意只想逗大家甚至余先生也能一笑,没有想到先生上了年纪,经不起摔,而且摔得也比预想的重了一点,尤其是头撞到了墙壁。如若余先生真的受伤不愈,或者痛苦太多,自己心里也是颇为难过的。
卢嘉瑞回到家里时,三娘问为什么今日这么早放学,卢嘉瑞就把这个插曲告诉了三娘,三娘就找来个小瓷瓶,将家里泡制存放多年的药酒倒了一些,让卢嘉瑞下午上学堂时拿去给余先生搽,说可以止痛散瘀消肿的。
卢嘉瑞便接过来,放到自己衣袖里,等下午上学时拿去。
上午放学有些早,家里吃午饭的时间还没到,卢嘉瑞回到自己房中,将那还没完工的纸鸢糊好,然后就拿了纸鸢跑到宅院外边空地上,要放飞。
在跑出门的途中,院子的回廊上,卢嘉瑞碰到了扣儿正往二娘房中去,卢嘉瑞赶紧拦住扣儿,说道:
“扣儿,我出去放纸鸢,你跟我来,一起放吧!”
“不行,少爷,奴婢要到二娘房中伺候二娘,怕二娘有事找不到奴婢,会生气的!”扣儿说道。
“不打紧的,回头我跟二娘说,就不会责怪你了。”卢嘉瑞说道,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他就想跟扣儿玩耍一阵。
“少爷不是要上学堂去么,怎会有空闲去放纸鸢呢?”扣儿只好停下脚步,问道。
“今日上午先生身体不适,早些放学回来了。”卢嘉瑞说道,“快点跟我出去放纸鸢吧!”
“那好,奴婢只能跟少爷放一会儿。”扣儿见拗不过卢嘉瑞,只好答应道。
于是,卢嘉瑞和扣儿就跑到宅院外一块空地上,一起放纸鸢。
卢嘉瑞执意要扣儿陪他出去放纸鸢,会有什么意表外事情发生吗?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