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舞身上只剩下胸罩和内裤时,杉山抚摸着她的胸部,将胸罩轻轻地往上一推,露出一对娇小的乳房。她原本就小巧的乳房现在变得更加平坦。她虽然闭着眼睛,但仍然想象得出杉山盯着自己胸部的样子。
高野舞在这停滞的十几秒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她强烈地体验到,杉山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身体看。一股流动的气息正迅速地转变,高野舞十分不安:他到底在做什么?快点啊!
但高野舞的期盼落空了,杉山将她的胸罩挪回原来的位置。高野舞感觉到对方的动作,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被穿回身上。她的身上连一滴唾液都没沾上,毫无污染地被遮盖起来。
高野舞用目光询问杉山,怎么回事?
杉山凑近高野舞的耳边低语道:“还是不要吧。”平常能言善辩的他却如此低调,一定是心理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大可以找理由解释中途放弃的原因,却只用这样一句话来搪塞。
高野舞脑袋轰然一响,一时间呆若木鸡,随即涌上一阵阵的屈辱感,仿佛一具被夺去人格、可以随时变换面孔的木偶。她自问,两人互相沟通之后才决定发生性行为,为什么要中途退缩?难道是自己的肉体毫无魅力吗?是自己的胸部太小吗?不必把衣服剥光,穿着衣服也看得出来啊!
高野舞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怀着受创的心离开了杉山的住处,径直回家。两人的关系也因此结束。
之后,高野舞仍然接受许多男性朋友的邀约,却从不跨越最后防线。一想起这件事,那空白的十几秒马上变成恐怖的影像直逼而来。如果要再一次受到这种污辱,她宁愿一辈子当老处女。她绝对没有因为意识恍惚而失去记忆,也从没有过真正的性行为,连到医院检查都不需要。
为什么她会怀孕?如果硬要找出原因,这是在看了那盘录像带之后才发生的。高野舞又想起另一个原因:看那盘录像带那天,刚好是自己的排卵日。排卵日,录像带,两个因素相加,造成了她身体上的变化。
照在排气沟裂缝内侧的光线已升起,太阳逐渐西下,她身处的长方形空间渐渐被黑暗控制。高野舞感觉自己的肉体又被一股带有评价意味的视线窥视着,那视线来自自己的肚子,仿佛被胎儿的眼睛观察着一般。忽然间,仿佛要证明她的想法,她的腹部涌起一阵强烈的振荡。
现在回想起来,高野舞着实像中了圈套一样,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时,她翻遍了高山龙司家所有的家具,仍然找不到原稿遗失的部分,她已经和编辑约好明天要交稿,在明天下午之前,必须将连载的最末章节誊写完交出去。
深夜,高野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桌上的原稿摊开着,她却双手抱头,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房间约十平方米大小,她一向以和式小桌代替书桌,坐在和式椅子上念书。一尺外有两组书架,书架之间放着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
高野舞频频仰头叹息。如果只需要誊写还好,问题是如何补上遗失的部分。上一篇文章的结尾很明显地起了转折性的变化,她无法预测龙司如何处理这个结局。如果用自己的观点来补上遗失的部分,下笔时会感到心虚。
忽然间,高野舞想起,她不必为添加内容而烦恼,可以减少内容啊。删减要比添加轻松得多,也不用顾虑会扭曲龙司的观点。
高野舞觉得轻松多了,此时,一盘录像带忽然映入她的眼帘。那是她在龙司家寻找遗失的原稿时顺手带回来的。她想先看看录像带轻松一下。
高野舞坐在和式椅上很自然地一伸手,把录像带拿过来。
这盘录像带没有外盒,从卷标上的笔迹就看得出它不是高山龙司的东西,是经过第三者的拷贝,辗转来到高山龙司的公寓里,如今又来到她的房间。
高野舞将录像带推进录像机里,很自然地开启了电源开关,按下播放键。碰到播放键的瞬间,一种本能的警告声在命令她:现在还来得及,快点扔掉它!但是这个声音被录像带发出的杂音遮盖住了。
“哧——哧——”
高野舞终究无法战胜好奇心。一幅像漆黑的墨水在流动的画面立即映入眼帘。没有办法后退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录像带上也出现了一行傲慢的要求。
一定要看完它,否则会被亡魂吃掉哦!
粗大的黑线条组成的文字威胁着高野舞,闪烁的光点直射到她的眼球中,她很不舒服,却无法移开视线。
然后,屏幕上出现的是意思不明的片段,给人身临其境的强烈压迫感。紧接着,画面上猛然跃出一团红色的岩浆,炽热的熔岩从火山口倾泻而出,往山谷间流窜。飞舞在夜空中的火苗交织成残酷的自然景象。不久,画面上现出粗而黑的“山”字,浮现一会儿,随即消失,换成两个骰子在圆形铅碗中滚动。接下来的画面中总算有人物出现。只见一个老婆婆坐在榻榻米上,面向正前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许是某地的方言,高野舞听不明白,但是老人的神情给人一种在训话的感觉。
忽然,高野舞听到一阵刚出生的婴儿的啼哭声,婴儿的身体逐渐长大。这时她竟然产生一股错觉,仿佛自己正抱着画面中的婴儿,摸着他温暖柔滑的皮肤。她吓得赶紧缩回双手。婴儿消失的同时,“说谎”“骗子”等喧嚷声一涌而出,近百张面孔都带着憎恨和敌意,人脸有如细胞分裂般持续地增加,化为无数的点,充斥着整个画面。接着,黑色的画面上浮现出“贞”这个字。
一张男人的脸突然显现出来,他的脸上流下涔涔汗水,正呼呼地喘着气,背后有一些稀疏的树木。男人身穿无袖的运动背心,裸露的肩膀因布满汗水而闪闪发亮,暴晒过度的皮肤脱了一层薄薄的皮。从背后的景色和男人的穿着,可以看出那时正值夏季。男人双眼充血,带着杀意,嘴角斜斜流着口水。他脸朝上一仰,随即消失了。下一次出现的时候,男人肩头的肉被挖掉一块,汩汩的鲜血沾满整个画面。
过了一会儿,屏幕里又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响亮得几乎令观看者战栗。高野舞再一次回想起婴儿皮肤的触感。画面的中央出现一个圆形的洞,好像一个人从黝黑的深渊里望向空中的满月。过了一会儿,从满月中掉落下一两块拳头般大的石头。
“这个人正从井底望着天空呢。”
这个满月的画面,使高野舞日后凭着直觉,在临死前明白了自己面临的命运。
最后,画面上再次出现一段文字。
看过这部录像的人在一个星期后的这个时间会面临死亡。如果不想死,从现在起就依照下面说的去做……
这时,忽然插进一段耳熟能详的广告,将避免死亡的方法擦除掉了。
高野舞颤抖着手按下录像机的停止键,下巴变得僵硬,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高山龙司死后,浅川来问过她:“难道龙司真的没有对你说什么吗?譬如说录像带之类……”
录像带的确是放在高山龙司房间里的,他看了录像带一星期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如果不是亲自看过这盘录像带,任谁也不相信这回事。每一个画面都充斥着异样的真实感,牵动着观看者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高野舞茫然地坐在录像机前面。忽然,胸口涌起一阵恶心,她连忙跑到洗手间。
不该看的。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用手指抠到喉咙深处,一直吐到胃里空无一物。此时此刻,她只想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仿佛要把身体里的异物全逼出来一般。她被胃液呛得涕泪纵横,趴在马桶上痛苦地喘息,感觉自己正逐渐被一股无形的魔力控制,整个人随即失去意识。
她看过带子之后,时常在一瞬间失去意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中发生的事,她无法按照顺序去回想。等到她清醒过来,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根本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灵魂仿佛出了窍。
高野舞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肉体正逐渐被别的生命体支配,侵入体内的异物已经缓缓地成长了。是因为在排卵日看了带子,才让异物侵入体内吗?还是说,只要是看了录像带的人都难逃一死?高野舞想象着无数的精子冲向输卵管里的卵子的画面。是不是看了录像带,体内会产生大量病菌般的微生物,一口气杀到输卵管里呢?否则一个处女怎么可能变成孕妇?现在她的肚子里肯定有个生命,正反复地扭动身体,在紧绷的子宫中手舞足蹈。
绳子的一端轻轻搔着高野舞弯曲的膝盖,位置好像比中午下降了些。到底是谁在这排气沟中放了一条绳子?
高野舞用双手感觉到,一条绳子正绑在屋顶的扶手栏杆上。黑暗中,她的双手曾被某种意志力操纵着,利落地将绳子打了个结。当时站在高楼顶上,强劲的风吹得她的双脚和腰不断摇晃,稍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但是她被一种无名的使命感驱使着,专心地将绳子绑好。绳子是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准备好的,她想不起和绳子一起准备的东西是什么,但确实放在了塑料袋里,是个软绵绵的东西。
看了录像带以后,在子宫里徐徐生长的生命开始影响高野舞的肉体。她经常在深夜忽然清醒,竖着耳朵倾听腹中异物鼓动的声音。才四五天而已,她的肚子却大得像要临盆一般,胀大的乳头也开始渗出母乳。
现在,高野舞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排气沟底部了——因为要分娩。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腹中的东西是自己的孩子,怀疑自己怀的是不是人类,甚至不觉得那是个有生命的东西。一种使命感驱使着她到不为人知的地方把这个异物产下,因此,她得做好“金蝉脱壳”的准备。
在前一晚的此时,高野舞脱了内裤,趁人不注意溜出房间,来到仓库街一栋大楼的屋顶。那是一栋沿海的旧建筑,到了晚上人迹罕至,往来的车辆也十分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