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宅子里的前后院如同冰火两重天,前院连个人影都没有,后院好像在赶庙会----一群十五六岁的精壮少年正在后院的东墙下热火朝天地搬砖、垒墙、盖厢房,宋婶和小莲看着这帮年轻的劳动力,笑得满面春风,她娘俩一个拎壶,一个端碗,招呼了这个,招呼那个。
贾长歌和陶思年站在前院通后院的甬道上,前者皱着眉头问后者:在我的房宅上大兴土木,怎么也没人提前告诉我一声?
陶思年满不在乎地说道:贾道长言过了,就盖一间东厢房而已,何来的大兴土木?
这就是你给我说的惊喜吗?贾长歌指着建造中的房子问租客。
陶思年搓着手说道:差不多吧,都能攀上关系。
贾长歌看着那帮脸上还有稚嫩之气的精壮少年们问道:你从来弄来的这些泥瓦匠,我看他们的年龄怎么如此均匀,一个年长的都没有。
陶思年摇着头,叹着气说道:我那么关心你的学业,你却一点儿不关心我的事业,好伤心呐。
贾长歌嫌弃道:你不就一个镖局老板吗?能有多大的事业?说到底就是一个跑腿送东西的,不过就是跑得远,送得多而已。
陶思年自尊心有点受创,为了给自己挽回颜面,不得不自卖自夸一番,解释说:我们现在不只是跑腿送东西了,我们还开展了其他业务,比如给达官显贵家提供看守家院的服务,有人家出行担心路上遇劫匪,要求镖师陪送一程等等等等,多样化经营嘛,省得业务太单一,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是这样一来,镖师就不够用了,我便以招徒弟的名义招来一帮身强体壮、适合练功夫的少年来给长风镖局做储备镖师,押镖他们还欠些火候,给人家当保镖倒是绰绰有余。
你不会把这些少年都安排在这里住吧?
怎么可能?他们另有住处,不过他们当中的一个将来会住在这里?陶思年故意卖关子。
贾长歌刚想问哪一个少年郎会获此殊荣,留住在这个院子里,一个搬砖少年发现了他俩个,高兴地冲陶思年喊:陶镖头,您回来了?
陶思年笑着冲他们点点头,走向这帮少年。
宋婶一家三口发现贾长歌站在陶思年身后,当着一帮外人的面,不敢表现出跟贾长歌熟稔之态来,只好讪讪地笑着,望着陶思年身后的主人。贾长歌面无表情,似乎不认得他们。他出家修行已经三年半了,这是他第一次回家宅,宋婶一家三口倒是逢年过节会去青云观探望主家,贾行很高兴老家来人,贾长歌总是极力回避以往的人和事,长此以往,也养成了熟视无睹的性情。
陶思年回头望了望站在原地不动的贾长歌一眼,对建房子的这一帮人嚷嚷道:今天晚上我有客人,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回头把酒菜送我屋里去,宋婶记得加两个菜。
众人诺诺。
陶思年引着贾长歌回前院,还兴冲冲地告诉客人:这些孩子们来盖房子,分文工钱不要,只要一天宰一只羊吃就行了,他们还没有吃够羊肉,我现在和道长一样,闻到羊肉味就恶心,听到羊字就头疼,这房子赶紧盖好吧,我这辈子都不想跟羊打交道了。
贾长歌不吭声,别人说的一切“羊”字发音,他都能联想到杨伯卿的“杨”上去。
宋婶依着少主的口味,炒了两个清淡的菜端到前院来,还端来一壶酒,因四周没有外人,宋婶小声对少主诉说道:少爷,陶老板在他那一帮练武的孩子中给小莲找了一个夫婿,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将来两人成了亲也得跟着我们老两口过,眼见得房子不够住的,陶老板便主张在后院盖一间厢房给她小两口子,少爷不会怪罪吧?
四周没有外人在,贾长歌状态便十分轻松,很释然地笑了,说道:小莲有了婆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生气怪罪,只是我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陶老板还有这本事,还能给人说媒,我也算是开眼了。
陶思年反唇相讥道:我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小贾道长跟我一样,也有给人说媒的一天,只不过我说的媒靠谱,能成,小贾道长说的媒简直是天方夜谭,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宋婶看着这两个“媒婆”互相“挖苦”,纳闷道:少爷怎么也揽这种事?为哪个姑娘揽得?
陶思年拍着自己胸口说道:为本姑娘揽得,真有他的。
贾长歌忍俊不禁,吩咐道:宋婶,你先回去,我有些话要同他讲。
宋婶离开了,陶思年自己给自己倒酒喝,贾长歌盯着那酒杯痴痴地说道:其实我觉得美娜挺靠谱的,倒是你不像是个靠谱的样子。
陶思年很不服气:我怎么就不靠谱了,因为我一个人,邹叔一家爱上了整个浙江,我可是一枚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好男儿。
那你这样的绝世好男儿为什么一直单到现在?贾长歌采用激将手法,妄图逼迫他说出老情人的首尾来。
陶思年咂了一口酒,含在嘴里细细地品着,须臾咽了下去,他的眼睛里泛着一层水雾,几点烛光,好像夜晚湖水中星光的倒影,他直直地望着贾长歌,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自嘲道:当然是为了我心中的那个人呀,我若是还单着,我与她的缘分便还在着,我若是结婚生子了,与她的缘分便散尽了。
贾长歌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我听老贾道长说陶老板心中的姑娘不但幼时与人有了婚约,长大后也如期履行了那份婚约,人家都已经放下了,你却还执迷不悟,这便是执念了。想不想治?我给你治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个姑娘的名字。
陶思年委婉地拒绝道:不想治,我觉得心里有一份这样的执念还挺美好的,闲着没事便拿出来感动感动自己,顿时就觉得自己不再是俗人粗人了。说到这,他又直直地注视着贾长歌,笑着,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也可以理解成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贾长歌对这个主动放弃治疗的“情圣”无计可施,只好任由他去。然而终究还是不相信他有当情圣的潜质,想方设法想要破他的功,便在今后下山驱魔时,留心打听村子里有穷人家卖儿卖女的,千挑万选,千寻万找,寻出一个相貌妩媚、活泼主动的女孩子买下来送到陶思年家中给他做贴身丫头,他以为陶思年年轻气盛,肯定抵不住这样的诱惑,谁知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便听说他把那千娇百媚的女孩子送给手下正值婚龄的储备镖师做小媳妇去了,见了贾长歌还万分诚恳地致谢,说他手下的小伙子们已经按年龄排好了队等着陶老板发媳妇呢,小贾道长不嫌麻烦的话,只管送就是了。
贾长歌万万没想到自己耗费了大把的时间,精力还有银两,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局面,从此便把破他功的那份心淡了下去,终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