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卿家后花园里被连根拔除的金桂树焚烧成灰之后撒在原来种植它们的土地上,杨母紧接着就吩咐下人采买来许多桃树苗,也不管时令是否合适,连日种了上去,杨伯卿冷眼看着杨府里上上下下为着后花园除鬼辟邪的事亢奋、欢喜、雀跃,他却高兴不起来。
自从严嵩父子倒台之后,他深知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为人行事更加谨慎,多亏他向来都是一个自保型的人,只要别人不威胁到他,他便从不主动出手攻击,所以也没有得罪太多人,严党之中那些嚣张行事的人大多报应不爽,杨伯卿却凭着谦虚谨慎成为硕果仅存的几个。
饶是如此,杨伯卿还是在谨小慎微中等来了他不愿意见到的不速之客。
这天他刚想出门去工部上班,门子上来报,说是东厂理刑千户唐明镜唐千户求见杨大人。
杨伯卿一听是东厂的人,丝毫不敢怠慢,亲自迎到大门外请唐千户进来。
唐千户约四十露头的年纪,身材中等,略微发福,言辞热情恳切,总是在跟人套近乎的样子,眼神里却时不时闪出狡黠之光,杨伯卿没跟此人打过交道,但是听说过这个人,名声不算差。因见他客客气气的样子,杨伯卿便略略放了一点儿心。
杨伯卿谨慎问道:不知唐大人来见下官所为何事?
唐千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杨大人呐,卑职也是受厂公所托,前来杨大人府上查案,还希望杨大人能配合卑职调查。
杨伯卿放下来的心重新吊起来,他强压住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地问道:唐大人瞧得起在下,杨某自然会鼎力相助,只是不知道唐大人要查的是什么案子?
唐明镜紧紧盯着杨伯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人命案。
杨伯卿一直怕有人查他的贪墨案,对于人命案他还真没有担忧过,于是有些不解,疑惑道:我们家最近也没有什么人死于非命啊,唐大人为何查我府上来了呢?
唐明镜意味深长地笑道:杨大人家前几日是不是宅子里闹鬼了?
是啊,唐大人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
杨大人,唐某呢是被安排任务的时候知道的,我听厂公讲他是听到了坊间传言,说杨大人府上因为有枉死之魂不肯安息给贵府造成了困扰,我们东厂呢今年也是清闲,没有太多事干,于是就闲极无聊查了查这枉死之魂的事情,杨大人,您猜怎么着?唐明镜故意吊杨伯卿的胃口。
杨伯卿不知东厂查到了何等地步,只得小心翼翼地求证:东厂人才济济,自然是弹无虚发,不知唐大人是否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
来龙尚可,去脉尚无着落。唐明镜笑嘻嘻说半句留半句的样子吊足了杨伯卿的胃口,杨伯卿只想掐住他的脖子让他一次性把话说完。
杨伯卿给客人续了点茶水,继续追问:唐大人此话怎讲?
唐明镜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地看着杨伯卿娓娓道来:那两个枉死之魂乃是十年前寄住在你们家的一对主仆,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小姐的父亲乃是一个居家修行的道士,母亲却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尼姑,出家修行的地方正好就是贵府的家庙,这个小姐与令弟情投意合,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期间小姐的父亲去南方访友,便把女儿托付给了你们,谁知几个月后这两个年轻姑娘便落水而亡,两个人的棺材都进了你们家祖坟,两个人的排位也进了你们家的祠堂,可巧的是,两个姑娘死于非命,居然连那个半路出家的老尼姑紧接着也死于非命,几乎是在妻女遇难的同时,那个当道士的父亲在南方被朋友连累,吃了两年多的牢狱之苦,被释放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过京城,如今他们家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们查到这里,线索也就中断了,所以才来拜访杨大人,看看杨大人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杨伯卿总觉得唐明镜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得不架起十二分的小心来谨慎应对,装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来哀叹道:唐大人果然是做事干练,您刚才所说的这些绝对是不差分毫,那个万家的姑娘和舍弟季卿一见钟情,我弟弟为了她甚至想退掉原有的婚约,幸亏家母开明,赞成他们两人在一起,所以万姑娘的父亲远行之际,将这姑娘托付给了我们,谁料到刚住进来不久,那孩子便失足落水,她的丫鬟为了救她,也掉进湖中,双双殒命,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万姑娘的母亲和父亲也,唉,唐大人,这孩子的身后事我安排得尽心尽力,把她的身份抬成舍弟的原配夫人,这样一来,舍弟婚约中的妻子反倒成了续弦了,为此,我现在的弟妹一直对我耿耿于怀。
唐明镜还是意味深长地笑着问:杨大人,你信不信邪?
杨伯卿对“邪”的态度如同孔子对鬼神的态度,不谈论不言及,敬而远之,他对不请自来的唐明镜自然是不会坦诚相见,便虚情假意道:信,当然信了,有的事情虽然难以置信,可是它的确是发生了,不由地你不信,就像万姑娘家发生的事,谁能想到所有的倒霉事都发生在她家呢。
唐明镜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信就好,咱们皇上最近就撞了一次邪,说给身边的太监听,有太监安慰皇上说梦是反的,结果被皇上臭骂一顿,好不狼狈啊。
这我倒未听说,唐大人可知详情?
唐明镜眼睛里又闪过一丝狡黠,冷笑着告诉杨伯卿:皇上呀,他梦到了死在你家的这两个姑娘了,这两姑娘成了鬼还去告御状,真是闻所未闻呢,杨大人,你说这有多邪门,难不成咱们皇上修道这么多年,真的是仙缘颇深,已经能通鬼神,知古今了不成?
杨伯卿大惊失色,尽管他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惶瞬间便转逝,心中的惊恐却扎下了根。他还没有想起来如何应对唐明镜的调侃,对方接着说了下去:你家那两个死于非命的年轻姑娘,她们告诉皇上说她们其实是被奸人所害,皇上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凶手姓名,她们便化作乌有了,杨大人,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卑职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还真是第一次接手这样的案子,活生生一出《乌盆记》。
杨伯卿讪笑着说道:宅子大,人口多,再加上下官从不过多插手家中之事,所以家中女眷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下官委实不知,既然皇上圣明,体恤到了民情,那么下官一定会查他个水落石出,还世间一个公道。
唐明镜点头笑道:杨大人,卑职之所以过来通报你这件事情,那是因为卑职判断这两个年轻姑娘身份并不显赫,放在哪里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即便她们得罪了人,也不至于得罪到您头上来,所以这件事跟您这个一家之主肯定没有联系,但是连他们的家人仆人都没了踪影,这手段这能力又不可能是普通家仆或者普通家眷所为,所以,呵呵,杨大人,搞不好你得大义灭亲。
杨伯卿赶紧抱手承诺:唐大人果然人如其名,心如明镜,下官一定不负众望,给皇上一个交待,给唐大人和东厂一个交待,唐大人的体恤之情下官必然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唐明镜伸出三个指头来说道:五天,厂公给了我五天的时间来查这道陈年命案,我给杨大人三天时间,另外两天我还得核实杨大人的调查结果,咱们既不能冤枉好人,又不能让真正的凶手继续逍遥法外,杨大人,我奉劝你一句,皇上亲自过问的事情,你可一定要秉公办理,万万不可虚与委蛇,更不能姑息纵容家中祸患,望杨大人思之慎之。
谢唐大人提点,杨某一定秉公办理,不姑息,不包庇,还冤魂一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