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劝慰过女儿不要厌恶死亡,也曾经劝慰过陶思年不要痛恨死亡,然而得知自己最爱的人死于非命的一刹那,万客舟还是没能承受住斯人已逝的绝望和悲怆,那些他曾经劝慰过冬儿和陶思年豁达对待生死的话语,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看起来很美,也只是很美而已,并不能消减他心中刀割一般的疼痛:梦瑶,你果然是再也不肯给我机会了,你就这样进入了轮回,不情不愿,不明不白,在烈火和浓烟中忍受着来自于血肉的巨大痛苦,慢慢陷入幽冥之中,陷入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你可曾甘心就这样离开?
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死不能抚汝以尽哀。本来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周宁和宋婶也重新温习了失女之痛,到底是两年前就得知的事情,他们悲悲切切地啼哭了一会儿,便开始抚慰刚刚被噩耗击翻在地的主人。
万客舟的心已经痛到了麻木不仁,既没有喋血,也没有眼泪,只是双眼无神地瘫坐在椅子上,痛到不能再痛,唯有茫然。相比之下作为灾难之源的冬儿则显得极为冷漠,无情,她没有去安慰任何人,只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对父亲和盘托出她的复仇计划,她冷冷地望着父亲,语气也是极为冷漠:爹爹,我要效仿邵元节。只有坐到邵真人那样的位置,我才可以铲除杨伯卿,为母亲,为小荷报仇。
听到女儿的话语,万客舟茫然的眼神终于被收回来,重新聚拢,有了一丝生气,他抬起头,望着女儿,惋惜道:邵真人首先是一个乾道,只有乾道才有接近皇上的机会。
冬儿不为所动,依然面无表情地反驳道:花木兰代父从军,扎进男人窝里十二年尚且滴水不漏,我还能比她条件更差吗?
万客舟继续泼冷水:伴君如伴虎,她毕竟不用靠近皇上,你若是学她,那是欺君之罪,万一暴露身份,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爹爹放心,我若大仇得报,自然有金蝉脱壳之计,或出家为尼,或隐匿山林,总之不会在这红尘之中翻滚浸淫了。
我要陪你去修道?
是的,爹爹,我不能再以万冬儿的名字面貌出现在尘世,爹爹也不能做以前的万真人了,从今以后,我叫贾长歌,爹爹叫贾行,你我以叔侄相称,我们是从江浙云游到京城的道士,从今往后,我们叔侄俩就朝夕相伴,一同流浪江湖了,叔叔,你愿意追随侄儿吗?
那个孽种怎么办?
两办。如果是女儿,那就是我们万家的女儿,我想把她交给宋婶抚养,起名邹宋环,代替小荷,送还宋婶邹叔一个女儿。如果是男孩,那才叫孽种,直接送给寺庙僧人抚养,我们不再过问,即便他能活下来,长大,也不过是一个和尚罢了,又不能娶妻生子,我们还顾虑他做什么。
为什么要姓贾?
冬儿直直地望着父亲,微微一笑,念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和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还是蝴蝶之梦为周不是很相似吗?
万客舟怅然道:这个姓氏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冬儿坦白道:正是叔叔的这位故人启发了我采用这个姓。
我们几时离开这里,去往道观?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就走,接下来的这几个月叔叔就和我足不出户,恶补一下道家的课业吧。
万客舟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喊他为叔叔的“侄儿”,逼迫自己进入叔叔的角色,体验几个月之后的处境。
其实无论是周宁一家还是万客舟这个亲外公,他们知道有李铭硕这个人,知道有宁安公主这个人,知道李代桃僵的迟大侠和受牵连的李重郡,他们却是不知道那个叫李云蔚的小女孩的存在,知情者也并非是刻意隐瞒,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后来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个小女孩的存在,出于同样的心理,也没有告诉家里的其他人,这自然是后话。
回京后约有七八日左右,这天上午,万客舟正在后院的房间里给“侄儿”上课,邹宁一溜小跑来后院禀报:老爷,送你回京的那个长风镖局的陶老板来拜访您了,要不要找个借口,把他哄走。
万客舟皱起了眉头,看向“侄儿”,征求“侄儿”的意见。
冬儿质疑:他一个镖局的老板,买卖完了,情分也就尽了,为什么还跟叔叔往来不断呢?
万客舟解释道:他们这些走镖为生的人,在民在商在官也在武林,三教九流,全都交结,这位陶老板奉镖局总部之命来京城创立分号,来的路上,但凡晚上投宿旅店,我与他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房间,我途中生病,一直都是他在照料,我也和他讲起过你小时候的故事,他对你有所了解,我曾答应他,若在京城有不解之处,我可以指点其一二。
冬儿想了想,说道:既然是万金油一般的人物,叔叔就跟他一直结交着吧,说不定日后有需要他出手相助的时候呢。
得到“侄儿”的允许,万客舟便让邹宁请客人到前院房间等候,他马上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