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还要走多远呢。
抱着虚无的期待一直在这条山路上行走,叩拜,说到底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不顾家人的反对来攀爬这座山的?
已经能看见雪了。
雪花从头顶那片永不消散的云上飘落下来,堆积在地面上,形成天然的陷阱。一不留神,脚踩在上面就会落下去,至于会落到哪里,那就是看命的事了,有的人运气好,落在一个小坑中,有的人运气不佳,跌落悬崖。
不过这也到没什么,最困难的地方果然还是随着越来越高,山上的寒风越来越烈,可以用来躲避狂风用来小憩一会的巨石也逐渐减少,每一块巨石之间的路程也在逐渐拉大。
更何况之后还要走过云层,要闯过云层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我走到第二块巨石后边,躲避着风雪,将背上的袋子解下来,这里面有我带上来的食物,至于水壶,在我见到雪之后就已经扔在路边。
我带上来的是大饼,不过山下那片人说这个叫馕,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是能果腹,能够让我得到生命所需要的燃料的东西就好。
已经过去几天,馕有些干,比刚买的时候要更干,刚买的时候就已经很干,但现在的它的状态已经干到让人怀疑能不能吃。
和着雪,终于是将一个吞入肚中,然后靠着巨石,小憩一番。
......
我到底是为什么才来攀爬这座山,来寻找传说中的神明大人的呢。
我的妈妈,我的爸爸,我的哥哥,我,四个人组成了一个哪里都能见到的普通家庭,有多普通呢,要做比喻的话果然只有拿脚下的泥土来做喻体才最贴切。
我们活在村子中,除了赶集外,我们一家都不会有人特地跑到城中去,在这为数不多的去城中的次数中,偶有几次,父亲带着我或者带着哥哥去城中长见识以及帮他摆摊。
在我们的摊上常出现的是家中种的蔬菜,有时还会有我和哥哥去山中采的野菜和蘑菇。至于家中种植的稻米,每年的丰收季都有人上门来收。
不说富有,家里就算是供我和哥哥日后去上学堂也是足够的。
我被学堂中的书生们问过,“你觉得你现在的家幸福吗?”,我不知道什么叫幸福,所以我问他什么是幸福,他又说,“这......幸福应该就是一种开心的心情吧。”
如果幸福只是这种定义的话,那个时候的我当然很幸福,甚至幸福的有点过头。
随后书生就匆忙的走了。
街道上的人逐渐变多,有的人在卖出自家的东西,有的人在买自己需要的东西,有的人坐在街旁的小铺中吃食,有的人在狼狈不堪的跑动,有的人在匆忙的寻找着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
歇息够了,也不是说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好,而是在这块巨石后面待的时间已经够久,如果每一块巨石之后都要长长的休息一段时间的话,那我准备的食物可不够吃到云上的那个世界。
竭尽全力的催动起我的身体,在这高山冻土上迈出第一步,这一步必须要稳稳的扎在地面上,不然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烈风就会将我吹倒,或者是将我如叶片般吹落。
一步又一步的前进,眼见那片云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知怎的,我却觉得它事实上与我越来越远。
说来在山下时还死死遵守着的规矩,到了上面后就很少继续遵守着了。
不止是我,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才对吧?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会轻而易举的就死在这里的。
这么想着,在恍惚间,我总算是走到下一块能够歇息的巨石后。
......
我家的门被人以暴力的破开,在我还在想门不是上了锁吗,怎么会被踢开时,父亲和母亲都被抓住,按在地上。
大概是因为我和哥哥还年幼,他们也不觉得小孩能够闹出什么事来,也就没有抓住我们,只是派了两个人来看着。
究竟事是怎么回事呢。
我并没能理清当时的状况,我只知道我的父母都被抓走,被踢坏的门在摇摇晃晃,等着谁来给它修理,关上。
原来门已经损坏。
我这么想着,哭着问哥哥。
怎么了,怎么回事,为什么爸爸妈妈都被抓走了。
哥哥什么都没对我说,他一定是知道原因的,他一定不只是知道原因的,如果不知道的话,又怎么会那么冷静,冷静的可怕,让人怀疑和平日里我所见到的哥哥是不是同一人。
我本能的感到危险,不敢继续依靠着哥哥,哥哥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一个人径直走出门去,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怎么回事呢,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父母,我的哥哥。
我所熟知的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了,而我连原因都不清楚,就这样留了下来,被好心人所收养。
......
向前吧,向前吧。
心中偶尔会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冒出一种特殊的心情,这种心情像是一团火焰,使我亢奋,使我冰冷的身体回暖,使我不断向前,这种心情会随着我的前进而逐渐冷却,虽然如此,但是它所激励着我走过的路已经足够让我体会到它的好处。
若是平常的走,我又要在这一小段路上磨蹭多久。
我那颤抖着的生命之火可不允许我磨磨蹭蹭,不然就会像这个倒在路上的人一样,在这里孤独的死去。
虽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会死在这里,但等到亲眼所见后,心中还是会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情。
我木讷的走过他,脑中却止不住的浮现出这个家伙。
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死在这里?
这种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这次格外强烈,在片刻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返回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身上寻找着一切我用得上的物品。
他的体温已经和周边的雪一样寒冷,触碰时我都在想我在摸得是不是真的,真真正正存在过人世的人的身体。
我在他的身上找到馕,数量还有不少,应该是和我一样,在山下的店铺中购买的。
说来也怪,人们都知道只要爬这座山,大多都是有去无回,只有少数在路上想通了,并且安全回到山下。但是没有人会拦着那些要爬山的人,而是使劲吆喝着自家的商品有多么利于爬山。
大多的攀山者恐怕真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他们一定也和我一样吧,被逼迫着,仅凭几个传说就去相信这个世上未被确认过存在的神,然后去追寻。
如果要问我们为什么明知是死路也要去走......
那么我将回答,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又会选择来抓这根连形状都看不清楚的救命稻草。
寒冷。
随着高度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冷,风随意的刮过一阵都能让人感觉面如刀割。
真是受罪。
要不是向着云上云下都是一样的受罪,怎么会向云上而去。
还有多远,还有多远。
我向上爬了又有多远了?
......
起初刚被收留的时候,我以为这里会是个不错的家,虽然没有父母,但这里也会是个不错的家。
我是这么想的,到现在来,我却恨不得去撕坏那个时候的自己的脸,把他打倒在地上,然后嘲笑着说道,“真是天真,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新的父母一开始待我不错,无微不至这种词不用在他们身上简直是浪费这个词存在的意义,他们每一周都会带我出一次远门,说是远门倒也算不得太远,每一次都租着马车,一天来回有余。
只是每一次他们都要往马车上装上一大堆东西,最后又运着一大堆东西回家。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我只知道他们这样做让整个马车都很挤,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又原封不动的带回去?
无论何事都有它的理由,就连这些箱子也是。
可我不敢过问。
义父义母在带我出门时和在家里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让我想起哥哥,他现在又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他也和我一样被某户人家收养了吗?
我完全不知道有关他的信息。
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
......
我的意识断片了一瞬间,这一瞬间让我趴在冰雪中,直觉慢慢恢复,将寒冷的感觉一点点的带到我的脑中。
这样还不如再也醒不来,就这样死在这里。
我可能在笑。
脸部的肌肉已经僵硬到动动嘴皮都费劲,所以我在想,我可能是在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有所感觉,就算没在肉体上反应出来,也确确实实是在笑。
随着我的不断前进,那片云也离我越来越近,我开始害怕,恐惧。
那片云中暗藏着闪电与冰块,这些危险的东西显露苗头,向我展示着他们的力量。
要真的到了云中,我真的能走过去吗?
......
我的义父义母在车上常常装着毒品,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带着我,每一次出门都要租借马车的原因。
当时的毒品已经开始被官府打压,我的义父义母自然也就不敢像从前那样嚣张。
于是他们买了我,以及做了各种措施。
真要说到底,其实义父义母根本就不是什么夫妻,他们不过是在借着夫妻这个名分来合作贩毒。
看着他们被抓时互相辱骂的样子,我不能自己的笑出声来。
我想起在最初的那一段时间后,他们因为不和而感到心情不悦,于是拿我出气的样子。
同现在又有什么差别。
是,我被义父义母卖了,被卖到现在这个被同亲生父母一样,被官府抓走的义父义母的手中。
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这次一个人的很彻底。
......
天空好像是震动了一下,头上那一片云也在响应着我所感受到的那种震动而在颤抖着。
这算是天灾吗?
雪和冰雹都停了下来,云中那些吞吐着舌头的闪电也不见踪影,现在正是穿过云层的大好时机!
然而我动不了。
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自己也被那震动所感染,整个身子挤不出哪怕一丝力气。
我的双眼慢慢合上,在一片黑暗中,我静静的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脉搏。
......
我一个人依靠到处去偷鸡摸狗以及做苦工,总算是撑过了几年。
我以为我生命剩下的部分也会如此度过。
结果我碰见了哥哥。
他看起来过的还不错,但我没去管那些,我径直走上去,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但没应声。
我又叫了他一声。
于是我被打晕带走。
醒来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是他,他正坐在桌旁喝茶。
我挣扎着,却不料整个身子都被绑起来。
他大概是察觉到我竭尽全力闹出来的动静,他看向我,慢慢向我走近。
“你知道我们的父母为什么被抓走吗?”
他这么向我询问着,脸和我靠的越来越近,直到我的瞳孔中只倒映着他的瞳孔,我在他的眼中,看到我自己的眼。
我闭上眼,拼了命的摇头。
当年父母为什么会被抓走?这种事情,就算让我再想一万年那么久,我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因为我不知道任何事,所以无论想多久都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和你搭话的那个书生,是贩毒的。”哥哥贴在我的耳边,后半句一字一顿,将答案告于我。
“怎么样,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可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颤抖着,害怕他继续说下去,我在心底默默的祈祷,祈祷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可他还是说了。
“是你,把他口中的美味调料,加在父母以及我的饭中的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变得通红,一副要将我生吃的样子。
......
到这里。
我总算是想起来,那时劝阻我的并不是我的亲人,而是同为苦工的工人们。
我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想回到过去,去改变在那个时候的那个瞬间,为此,我需要神明大人的帮助。
我的脸埋在雪中,刺骨的寒意让我既想睡,又想醒着去搓搓手,弄出些暖意来。
云层近在眼前,不到二十步,我就能到那片云中,而我最终是没有那个力气,去支撑自己的身体,去爬起来,去到云中,去穿过云层,去找到神明大人,向神明大人许愿。
我自知将要死在这里。
于是我在这离神明大人第三近的地方说出我的愿望。
“神明大人,如果您真的存在,就请送我回到那个时候吧。”
不过我没有遵守那条规矩啊,上山的规矩。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我......
这么说可能有些自私,因为不止是我,这世上还有数不尽的像我一样的人,事实上更有甚者。
如果神明大人觉得我没能完整的做到上山的要求,认为我的愿望实在是过于自私而不愿意实现的话,至少,至少请让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在攀爬这座山的人最终都能够安全回到地面吧。
许下愿望之后,我感叹着,可以休息了吧?这样,就这样安心的闭上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