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弥转过眼眸,望着我带着几分怜悯和不舍,递给我一个锦囊:“这是我定居的地方,你若是想找我,便来找我。”
我接过锦囊,看着少弥起身,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我走了,那个人我也带走了,这些年,她一直拿药吊着命,我如今也是闲了,不如我带走想办法治好她。”
他所说的那个人是真正的长孙观音婢,那年被我推落悬崖以后,我心有后悔,哀求少弥寻了她回来,那时她余息尚存。这么多年,总是拿药吊着命,未曾苏醒,就连样貌体量也是当年的模样。
我瞧着少弥离开的背影,手里拿着他留下的锦囊在手,终究没有说出让他留下的话语,也未曾留下真正的长孙观音婢。这么多年,少弥也该去过真正的生活。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人终究还是依随自己的内心而活。
许久后,我才想起,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少弥,有些人,你总是不明白他是如何走进你的生命,也不明白他是如何悄无声息的离开你的生活。
我对少弥的感情很复杂,他对我而言亦师亦友,多少也弥补了我缺失的父爱。可是,我对他多少也有点怨恨,不是他,或许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在草原自由飞翔的阿史那兰。
是他将我这捧在旷野草原野蛮生长的野草,带到了烈火烹油的长安,让我在长安的夹缝里顽强生长。
就像如今的史忠,着了汉人的衣裳,学着汉人的习俗和话语,吃着汉人的食物。让人分不清他是汉人还是突厥人。
尤其是他和李灵儿成婚那日,一袭赤色的汉人的婚服在身,衬着他高大的身形,让人恍惚以为他是自小生活在长安的汉人。
我瞧着穿了绿色婚服,头戴凤冠霞帔,满目娇羞却扇在旁的李灵儿,接受着他俩跪拜我和世民。
周遭围着的妃嫔和夫人纷纷都夸赞史忠一表人才,歆羡李灵儿嫁的佳婿,我冷眼瞧着这些前些日子,还在嘲笑李灵儿嫁给突厥人,如今却出言恭维的人,心中发出阵阵冷笑。
阴姝彤和杨圭媚今日也难得出席,她俩离人群远远的,只冷眼瞧着热闹,我抬起眼眸与她俩对视,发现她俩也在嘲笑那些妃嫔和夫人。
我紧紧握住世民的手,看着汉人打扮的史忠牵着李灵儿的手慢慢往外走,至此,史忠在突厥的过往便都是过眼烟云了,他不再是突厥的可汗,而是大唐的郡王,县主的夫君。
不知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揽着怀里的李灵儿,是否会想起那位惨死的爱人,是否会想起在草原上当可汗的岁月。
不知为何,我瞧着史忠总是想起曾经的自己,只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许史忠会欢喜在长安的一切。
而我不过是经历了隋朝的覆灭,世民的常年征战,玄武门事变后,心有些累,看着四周的红墙,总是想要回到草原,做无忧无虑,在草原策马奔腾的阿史那兰。
只是我是永远也回不去了,注定终身困在这大兴宫,我还有我的孩子,有我的二郎。
我摸着肚子,手紧紧被世民握在手里,我转眸看着正在深情注视我的世民,我们已经为人父母,早已不再是长安城里最耀眼的少年,而是位居高位的帝后。
我低头看见世民明黄色的龙袍宽大的衣袖下,精壮的手臂上系着早已泛旧的红绳,那是自阿娘去世后便一直系在他手臂上的,多年未曾改变,一如他对我的心意。
我和世民送完李灵儿出嫁,他便回了议事处处理事务,我即将临盆,大腹便便不宜走动,但丽质吵闹着要去瞧太液池的新荷,我只得陪她往太液池走去。
丽质如今养在我的身边,性子比之前开朗了许多,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说笑着,一会吵闹着要吃白银玉露糕,一会又说要去东宫探望承乾。
我欣慰于丽质如今的开朗和活泼,虽捧着肚子有些劳累但终究应准了她的要求。
我和丽质刚到太液池便遇见宇文青鸾,她一袭百花穿蝶的夏装,满头赤金红宝石的首饰,脖子上也带着赤金红宝凤穿芍药的项圈,在炎炎夏日耀眼的让人心烦。
我哄着丽质让她去瞧新开的石榴花,避免她瞧着我和宇文青鸾的针锋相对,丽质乖巧牵了绿绮的手去瞧石榴花。
我大着肚子站立不易,红宇拿了帕子放在太液池旁的假山石上,我扶着她的手坐下,冷眼瞧着宇文青鸾。
宇文青鸾蹲坐在我面前,伸出手抚摸我的肚子笑道:“皇后好福气,这一胎快要落地了,恭喜皇后又多添一位皇子。”
我摇着手中的团扇,冷眼瞧着蹲坐在我面前,一只手握住她涂了赤色蔻丹的手,她的手细腻柔软,一摸便知是日日拿了桃花汁子浸手,又细细涂抹了香膏护理。
我不落痕迹的推开她的手,带着几分冷笑:“就这几日便要生产,待得这胎落地我可要仔细挑选乳母,乳母须得聪明机灵,不能只一味的愚忠。”
宇文青鸾听我这样说,知晓我是提及她利用倩娘,试图让承乾不爱诗书,沉迷享乐的事情,面色微变:“皇后对待子女的教养一贯细心,只是不知你的子女若是没了你的教养会如何。”
宇文青鸾面色一变,带着几分狠毒和怨恨,竟狠狠用尽全身的力气推搡我的肚子,我面色大变想要推开宇文青鸾,不料她竟使出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我,带着我想往太液池落去。
红宇和翎羽大惊,想要冲上来制止住宇文青鸾却被我一个眼神止住,我伸出手紧紧护住我的肚子,和宇文青鸾一起落入太液池,只是落入太液池之前我看着丽质惊恐的面容。
初夏的太液池水微凉,我屏住呼吸防止自己呛水,只是宇文青鸾下了狠手妄图将我溺死在太液池,我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的戳进宇文青鸾的血肉里。
那簪子是我长期簪在鬓边的,每晚都浸泡在迷药里,预备着防身,宇文青鸾被簪子刺进血肉后,很快便失去意识。我趁机逃脱她的束缚。
我瞥见跳入太液池救我的绿绮,忙抓紧她的手趁机上岸。方才在水里的纠缠,我动了胎气,方一上岸便肚痛难忍,众人忙七手八脚的将我扶至最近的承乾殿待产。
丽质被吓得哇哇乱哭,只死死握住我的手唤我阿娘,无论翎羽和红宇如何哄她,她都不肯松开我的手。
我忍住腹部止不住的坠痛,伸出手抚摸着丽质的头发,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丽质莫怕,是稚奴等不及要见丽质了,丽质也是要当姐姐的人了。”
一阵阵腹痛袭来,我下意识想要抓紧手中之物,可是手中的是丽质白嫩软细的小手,我舍不得下手,只得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暴起额头的青筋。
正巧世民匆匆赶来,紧紧抱住丽质,一只手握紧我的手,丽质见着世民再也忍不住伤心,扑在世民怀里嚎啕大哭:“阿耶,宇文太昭仪推了阿娘。”
世民一边抱住丽质耐心的哄着丽质,一边嘱咐医者、稳婆好生接生,务必保我和稚奴的安全。
我瞧着世民的眸子里满是怒火和担心,我死死抓住床单,脑子里满是嗡嗡的声响,眼前显现出黑色的眩晕,腹部的疼痛越发厉害。
世民和丽质被稳婆请出了承乾殿,我记得我初次产子便是在承乾殿,那时,我还是秦王妃,慕容萱还是个不得宠的太子侍妾,慕容玖刚入了东宫成为右卫府的副将。
如今,这已是我第四个孩子,慕容萱和慕容玖都已作古,我曾经在承乾殿起誓,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我的孩子。今日冒险激怒宇文青鸾,只不过是为了除掉这位太上皇的宠妃。
那日,世民将青团送至梓萱堂,又将宇文青鸾挑拨怂恿倩娘娇惯承乾,纵的承乾不理诗书,纵情享乐之事说给太上皇。
太上皇碍着多年的情分虽不曾废弃宇文青鸾,但也对她冷淡了些许,我趁机着人挑选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宫人送给太上皇,以至于宇文青鸾狗急跳墙,特意在此等我。
其实我有足够的力气推开宇文青鸾,可是我终究顺着她的力气落水,在落水前我便将那根发簪死死的插进宇文青鸾的血肉中。
承乾殿的医者和稳婆也是我一早便安排好的,只为保我顺利产子。
我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只听得耳边婴儿的哭啼声,我满是汗水的沉沉睡去。
等到我悠悠醒来,世民抱着哭成泪人的丽质坐在我床边,一旁是承乾和青雀。
一见到我醒过来,青雀便扑上前来,承乾也欲上前却被强壮的青雀抢了先。
承乾自从有了腿疾以后,体格比以前孱弱了不少,青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是个贪食的,体格比同龄人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