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对着眼前这个叫贺兰云玉的年轻人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贺兰仔细地端详着玉扣,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他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多想,不要去看四姑娘的脸。
“公子,这是我家人的平安玉扣,烦劳您务必要补好,我不求它完好如初,只求能在心里留个念想。”四姑娘看他那架势就知道修补谢三的玉扣应该是没问题的了。
“姑…公子,”贺兰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什么波澜,“这玉扣,你就交给我吧,十天之后来取便是。”
“好!只要能修补好,价钱随您。这是当年打磨玉扣留下来的边角料,您看有需要的话可以从上面切割下来。”四姑娘来之前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当年的边角料谢大好好地收起来了,如今因为要修补,便从他那头要了来。
“您客气了,贺兰尽力而已。吴师傅,给这位…公子开单子吧。”贺兰的声音沙哑低沉的,并不如其人般清风俊朗,如同皎皎明月。
从贺玉斋出来,四姑娘让晓风吟驾着马车往礼安寺去了。
礼安寺后山
“义兄的眼睛好些了吗?”四姑娘到的时候正看到千乘的眼睛在敷药。
“岚弟来了。今日感觉还不错,已经可以勉强视物了,只是仍有些模糊罢了。”千乘听到声音,把头转向四姑娘来的方向。
“您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大夫说您现在的视觉正在恢复,不能过度劳累!”书匀见四姑娘来了,便主动退到一旁,给她空出位置。
“书匀哥哥说的是,义兄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做的事就叫他去做好啦。”四姑娘接过盛书匀递过来的茶和点心,对他言谢。
“这是刚做出来的茶糕,不是很甜,岚公子,你尝尝。”盛书匀厨艺不错,卫千乘又挑食,礼安寺的斋饭经常食不下咽,觉得索然无味,就免不了要他亲自下厨开小灶了。
四姑娘本就不姓陈,后来由于种种原来被卫千乘误以为是姓陈,也不想解释,不过让人称呼她为岚公子,而非陈公子。
“书匀哥哥的手艺是极好的。”四姑娘放在口中轻轻咬了一口,“嗯,真是好吃!”
“吃慢些,我们都不和你抢。书匀,晓风,我们三个都不要吃,把茶糕全都留给岚弟。”千乘怕她噎着,给她拍拍后背。
“不要,义兄也吃,书匀哥哥做的辛苦,也要吃,晓风也要吃,口感真的很好。书匀哥哥,你怎么那么厉害啊!”
“哦,岚公子,你说说看,我厉害在哪里啊?”盛书匀比四姑娘大不了几岁,性格也开朗,平日里跟着卫千乘要求稳重自持,只有四姑娘来了他才能展现自己的天性。
“就是厉害,哪儿哪儿都厉害,能在我义兄身边的人就是厉害!”
“岚公子就是嘴甜。好了好了,你也别夸我了,今天不知道你要来,没个准备。我再去小厨房做点你喜欢吃的点心,等下带会去吃好吧。”书匀知道她喜欢吃,主动提出再去做一些给她带会去吃。
“谢谢书匀哥哥。”
盛书匀走开后,晓风吟也跟着他去打下手,人家一个男子汉百忙里抽空为自家姑娘下厨,他总不能两袖手旁观,然后再觍着脸拿回朱雀巷去吧。
“书匀哥哥真贤惠,义兄你真有福气。义兄,我那个哥哥他,回来了!”四姑娘突然严肃,“他说,家中兄长,是回不来了。”
这件事在卫千乘的意料之中,他摸索着握住四姑娘的柔荑,想要给予她力量。
“我是很难过,但是我又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难过。”四姑娘认真地与他对视,即使是他的目光没有焦点。
“我知道他回不来了,他被葬在了宁州。祖母说等以后东境稳定了,家里再去人把兄长接回丹陵来。可是我觉得,兄长他,一片丹心都在东境。只有把他留在那里,让他见证东境的平定,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谢四走后的这些日子,四姑娘也渐渐坚强起来。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完成谢四临行前的嘱托,那张小纸条一直还紧紧握在她的手中。
“你能想的开,义兄很欣慰,以后有义兄陪着你。”千乘从手上褪下一枚玉扳指。“这是我养父留给我的,哪怕是了上战场,也从没离开过我。”
“这我不能收。”四姑娘识大体,晓得这枚玉扳指对他的重要性。
“收着,我未有自己亲生的弟妹,自小不懂得手足之情,如今有了你,就当是全了我的一片心意。不然我会不高兴的!”千乘毕竟是杀伐果决之人,说话掷地有声,如战场擂鼓一般。四姑娘见他如此坚持,便收了下来,随即转念一想,从皓腕上褪下一只金铃手环,叮叮当当的,这是她出生时太师特地为她打了戴上保平安用的,全家独此一份。
“那义兄也收下,这是我父亲给我保佑平安的一对金铃手环,如今我予义兄一个,只愿义兄今后一直平安康健,无灾无难。”
四姑娘心里其实也没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她想着既然你把你养父重要的信物给了我,那我就把父亲给的金铃铛给你,以示二人之间兄弟情深。
千乘觉得有趣,岚弟既然要礼尚往来,那他就从善如流。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来自自己兄弟的礼物,是最合心意的礼物。过去先开阳帝也曾让定安长公主和裕宁公主在自己寿辰之时给自己送礼,以促进兄妹之情,然而两位公主怎会把自己当做是真正的兄长来敬爱呢,毕竟自己的母亲,是先开阳帝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女人,是她们母亲的情敌啊!
今日是冬日节,是大曜一年中最冷的一日。四姑娘一早便跟祖母告了假出来,可以一直到夜里看完花灯会才回家去。如今日头已经偏斜,她便着让晓风吟带自己下山回城里去。
“义兄我下次再来看你!”
“好。路上慢些。”千乘微笑着向她道别,心中一片苦涩弥漫。
“岚公子,材料少我只能做这些了,你带回去,吃完了我再给你做。”其实书匀给她打包带走的小吃和点心并不少,而且样样都很精美,一看就能让人食指大动那种。四姑娘走后,书匀望着自家久久不动的王爷,无奈地问,“王爷不和岚公子告个别吗?”
“我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这孩子心思纯粹,我又何必拉他下水。待将来大曜安稳无虞了,有缘再见吧。”千乘如是说道,书匀知晓他心中的顾虑,只是心疼他如此隐忍。
当四姑娘回到城里,已经华灯初上了,花灯会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去年花灯节,他俩都回来陪我一块儿,晓风你看,世事无常,今年只剩下我一个了。”四姑娘在一个大雁花灯前站住,这是谢四最喜欢的鸟,大雁寓意忠贞,意在归来,又称鸿鹄,心存高远之志。
“这个大雁花灯没有阿瑾给他做的那个精致。”四姑娘把手上的这个花灯放了回去,“阿瑾手巧,去年那个才真是叫漂亮。”
“那姑娘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花灯呢?”晓风吟问她,他鲜少看到四姑娘有什么自己的喜好,大家送的礼物她都喜欢,从没有主动提出过自己想要什么。
“我喜欢大自然的精灵——”
“大自然的精灵——二尾凤蝶。”
四姑娘一回头,看到身后站着的剑眉星目的男子,手上提着一盏二尾凤蝶的花灯,做工精细,惟妙惟肖,上面的纸笺转动起来看上去美轮美奂。
“贺兰少东家这盏花灯真好看,哪家的铺子有卖,我也去瞧瞧,一定是老师傅的工艺。”
“不瞒公子,这是我自己做的。”贺兰云玉明知四姑娘是女儿身,还要做出出一副自己眼拙没有看出来的样子。
“你也喜欢蝴蝶?”
“嗯,蝴蝶象征和谐,没有纷扰。公子你既然喜欢,难得同好,我便将此花灯赠予,聊表寸心。”
四姑娘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花灯的做工精细,定然是花了他很多心血的。如此呕心沥血之作,她怎能夺人所爱,连声拒绝。
“无妨,本就是难得有缘人。我方才在远处看到公子你们还以为是认错了,同一日见到两次,岂非是莫大的缘分。”贺兰巧舌如簧,四姑娘自是说他不过,二人结伴相游,贺兰妙语连珠,惹得四姑娘频频发笑。
“云玉兄果然是见多识广,都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看这话在云玉兄身上说的正合适呢。”
“难得我们如此聊的来,不知贤弟可否告知如何称呼,云玉改日登门造访,介时我们再聊个畅快。”
“我姓谢,家中行四,住在朱雀巷。你若来了便是蓬荜生辉,我是不胜荣幸的。”四姑娘向来是个独具慧眼的主,她先后结识了受伤修养的陵安王,还有这位非池中物的贺兰少东家,都是值得深交的人物。
“好,我必带上拜贴,亲自上门拜会!”花灯会即将散去,街上的人群三三两两的,贺兰一看时辰已经不早,便提出要送四姑娘回去。“你就当是带我去认认门,改天送拜贴也知道往哪儿递不是。”
“云玉兄口才好,我是说不过你的。可我朱雀巷与你贺玉斋一东一西,你若送我回去一来一回可得费好长时间呢。”提到她家朱雀巷,丹陵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会找不到门,瞧他贺兰云玉这话说的,也没人拦着不让他去朱雀巷不是。
朱雀巷
贺兰和四姑娘一起走在前面,晓风吟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在他看来,这个贺兰少东家的背影着实有些眼熟,只是他一时记不得在哪里看到过。
“姑娘,卫二公子在门口等你。”晓风吟看到成王府的二公子卫炀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翘首以盼,一看就知道他是在等人,便悄悄对四姑娘说。
“云玉兄,前头就到我家了,改日请你来吃茶。今日已晚,我就不多留你了。”四姑娘不想让贺兰见到卫炀,便下了逐客令。
“好,那贺兰就先告辞了。”贺兰云玉抱拳告辞,四姑娘将蝴蝶花灯递给身旁的晓风吟,然后回了个抱拳礼,与之告别。
“阿琬姐姐,你可回来了。”卫炀自从他哥哥卫熠离开丹陵便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也不怪他,卫熠离开的第三天就被成王发现了,发了雷霆大怒,连成王妃都收到了波及。已经过了月余,卫熠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成王从最初地震怒到现在的担心,他这个人就像是从世间蒸发了一样。他们成王府现在天天都在低气压的边缘,府上的人都是来去匆匆,没有人敢提到世子,就怕触了王爷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