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思延停住了脚步，伫立在步行街中间。大概是学生放寒假的原因，周一街上的人依然很多。可她的视线并没有被旁人打扰，固定在一个方向，指向了一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穿着黑色皮衣、黑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还戴着黑色手套，站在地下通道入口旁，像是在等待她。其实没有。他拦住了一对姐妹花，在交流了几分钟后，两个人跟着他一起进入了地下通道。
刘思延松了口气，继续前行，准备去她之前常去的那家理发店，但事与愿违，她再一次被人在入口旁拦住了。依然是黑衣人，不过是穿着单薄上衣没戴手套的男人。
“美女，最近要过年了，来我们这打理下发型怎么样？”
“第一，我不是美女。第二，我有想去的理发店，不需要追求新鲜感。第三，你还是先下楼多穿点再上来吧。快过年了，别冻坏了。”
说完这段话，刘思延见对方愣住了，正准备趁此机会离开，没想到对方反应灵敏，一把拉住了她，把她的双手包在手心里。
“你心地这么善良，当然是美女。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跟我下去。”
刘思延当然不会心软，她不是没同情心，只是不想用错地方。而且，这个人的行为此刻戳到她雷点了。虽然她戴着手套，两个人皮肤并没有直接接触，但她已经无法忍受。
“你快点松手。”刘思延严肃地说道。
“怎么了？你不答应，我就不放开。”对方仍旧笑嘻嘻的。
“放开！”刘思延大吼了一声，连自己都吓到了。她转头看了下周围，没有刚才那么多人了，可零星几个都被她吸引了目光。
“你走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对方终于不再纠缠。
刘思延把手套脱下来，狠狠地甩到了地上，低着头快速向目的地走去。
黑衣人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地说了句：“有病吧这人。”转过身就下楼了。等他再出来的时候，穿着红色羽绒服外套，把地上的手套也捡起来戴上了。
“还挺合适的。”
刘思延进了一家美发店。屋内只有一位发型师，正在给一个中年男人剪发，墙边的长沙发中间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应该是在等待剪发。她跟发型师打了招呼，便走到在沙发的角落处，拿起原本放在那里的报纸杂志，放到了旁边，自己坐在了那里。
刘思延为什么要来这间美发店呢？首先，这里唯一的发型师同时也是店主是个女的。其次，剪发价格很平民。要说缺点的话，就是剪发水平不稳定。之前她爸来剪过一次，回家后嚷嚷着再也不来了，水平太差了。
“等很久了吧。你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呢？”
刘思延听见这话，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中年男子已经离开。但她还要等待一阵子，低下头继续玩手机了。
可手机里的信息都是看过的，没什么意思。还有一个背单词应用，这会儿也没有学习的心情。她把手机放起来，整个人靠在了沙发上。
随意挽起的长发，自带美瞳效果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宽松的上衣，凸显优美曲线的长裤。谁能说发型师不是个美人？又有多少客人是垂涎她的美貌才来的呢？
说到底，这也与自己无关。刘思延拿起手边的杂志，随意翻阅着。在标题为“适合冬日告白的服装”那一页停了很久，发现了眼熟的搭配，抬起头来，却看到了一只手在发型师臀部游移。
“咳咳。”刘思延咳嗽了两声。那只手收了回去。
“妹妹感冒了吗？休息保暖啊。”发型师说。
“啊，没有，被口水呛到了。”
“呵呵。”男子冷笑了两声，好像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刚才那个人经常来吗？”刘思延问。
“嗯。半个月来一次。”
“那……”刘思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他偶尔有些小动作，我懒得搭理他。没事的。”
“啊……”
真的没事吗？刘思延问自己。
保暖的修身毛衣是她冬日的固定内搭。脱去外套，洗头发，吹干，被盖上围布，剪头发，一切都按部就班。可盖围布前那人视线的聚焦，剪发中途看似不经意的触碰，还有那张无效的储值卡。
会没事的，这一切都会被抹去的。
2.
课间操时间，教室里留下了两名学生。一名坐在靠窗处第三排，正在埋头写卷子。另一名则是刘思延。
她坐在靠门侧倒数第三排，朝对角线瞄了一眼，迅速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塞进了书箱里。然后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上“祝：生日快乐！高考加油！——延”几个字后，贴到了盒子表面。
刘思延紧接着把盒子里的贺卡取出，盖上盒盖后，站了起来。正准备拿出盒子时，却见一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刘思延有些紧张：“我……我去卫生间，趁着人少。你去吗？”
“我有道题想请教你来着。”对方没回答她，但解释了转头的目的。
“嗨。你不如等你同桌回来问她。”
“好吧。”对方默默转过身。
刘思延停顿了几秒后，拿起盒子走向最后一排，放到了他的桌洞里，然后从后门到了走廊。
刘思延洗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那道题她应该会做，这么想着回去时便从前门进了教室。
“我怎么没想到呢？谢谢你。”
“不用谢。恰好会这道题而已。”刘思延说着，起身准备回座位。
“哎？”
“怎么了？”刘思延又坐了下来。
“就想说，你之前既然能考上那个班，就说明你很厉害的。高考快到了，一起加油吧。”
刘思延附和着“加油”，回座位的途中咧着嘴，不知是哭还是笑。
3.
刘思延坐在床上，盯着前方黑色的电视屏幕，映出自己的身影，静止不动的。她翻开日记本，看了眼上面的日期，那是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前一天。这次回去，应该是为了改变考试成绩吧，可结果没什么变化呢。她抬起头，电视屏幕里的身影动了起来，时间回到高二开学第一天。
“刘思延，你出来一下。”
刘思延站起身跟着班主任费老师从前门出去到了走廊，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窗台边上。
刘思延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拘谨地站着，她知道这次考试成绩跟之前相比下降得厉害，预感费老师会训斥她一顿。
“刘思延，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不太好呢。”费老师说完这句停顿了一阵，看着刘思延的头缓慢低下去，“你有想到后果吗？”
“我会努力的。”刘思延的头更低了，她不想和比她矮很多的老师对视。
“我相信你。”费老师伸出手，看起来是要拍拍刘思延的肩膀安慰她。
刘思延不这么想，她被一只突然伸出的胳膊吓到了，后退了两步，看着费老师尴尬着把手掌握成拳，放回了身边。
“行了，我不跟你废话了。你赶紧收拾好东西，搬去14班吧。”
刘思延愣住了，与此同时，费老师已经从后门进了教室。
刘思延没有在走廊呆很长时间，她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桌上摆着摊开着的第一节课的课本，她盯着书本，完全没有预习的想法了，或者说不知道是否有预习的必要了。
刘思延的同桌童卓见费老师正在低头备课，而刘思延从外面回来后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双拳紧握，整个人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童卓伸出手轻拍了下刘思延的左腿，“你还好吗？费费说什么了？”
刘思延没有回答，直接站了起来，冲到了费老师的书桌旁，大声吼了出来：“怎么就是我了？我又不是倒数第一。”
费老师放下手中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钢笔，抬头望着她，用两人正常谈话的音量说：“你一直在退步，而别人一直在进步。你能否认这一点吗？”
“我不是倒数第一。”刘思延嗫嚅道。
费老师提高了音量：“所以呢？她第一次月考时，除了语文，剩余科目全部不及格。而这次期末考，她已经全部及格了，而且语文考了全班最高分。我想，她的进步，全班都能看到。而你，到新班级之后再认真思考吧。安静点，别打扰同学的自习了。”
刘思延全程没有接收全班同学的注目，她默默从前门走了出去，从后门走了回来。
“你现在知道了吧。”刘思延跟同桌说起了悄悄话，“重点班末位淘汰制，轮到我这个倒霉蛋了。”
上完两节课后，是课间操时间。
当大部分人聚集在操场时，刘思延回到了原来的教室，她还有一箱书没有搬下去。
“我帮你抬。”正巧轮到童卓值日。
“谢谢。”
童卓帮刘思延把书放好后，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你知道吗？你的成绩确实退步很多，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哈哈。总不能因为她比我更好看吧。”
“你从来不参加补课，所以不知道。费费家这个暑假新换了冰箱，还安装了空调。”
“嗯……夏天到了，很正常的吧。”
“她的家长还有安装工人一起来的。”
“……”
“你看，上学期期末，她不也是最后一名吗？说是别人不适应紧张的学习氛围，主动提出离开。其实呢，那个寒假，费费那还在念小学的儿子在房间里打游戏爽翻了，时不时还影响到我们上课。”
屏幕动态停止了。刘思延意识到，她考前前一天复习的时候，有一道题，她没有划重点的影响，但还是认真练习了，结果真的考了，最后刚好及格。原来自己回去为了划重点，还以为不及格是淘汰原因。
常年在后排坐，频繁走后门的刘思延，拿什么跟偶尔走后门的人比呢？
4.
刘思延有个习惯，很喜欢握拳这个动作，思考的时候更甚，不知是不是受到“思想者”的影响。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结束之前，刘思延一方面有道题总是理不清思路，另一方面又十分想去卫生间，解决方法一时没有，只能握紧了拳头。下课铃刚响，刘思延便低着头向后门冲去，门没关严，正好可以节省时间，上完厕所回来还得向同桌问题。谁能想到，班主任高贝智就站在门口，刘思延伸出手想要打招呼，结果一卷招呼到了高贝智的鼻子上。
“对不起。”这声道歉在刘思延看来很及时，她见高老师鼻子没有明显损伤，也没有流鼻血，多待也没有什么帮助，“我先去上厕所了。”
刘思延解决了生理需求后，回到教室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有几个平时不服管教的差生向她竖起了大拇指。这是什么情况？
“你打老高了？”同桌庄彤待她坐好后问。
“啊？我不是故意的，一不小心打到她了。你怎么知道的？”
“唉。你惹到她了。她刚才进来之后大吼大叫‘造反了。学生还能打老师呢！打完就跑，等你回来的。’”
“她现在在哪儿呢？”
“去校医室了呗。”庄彤撇了下嘴，“她进来那会儿我瞅她了，根本就没什么变化。”
发生了这起意外事件，刘思延根本忘了解决习题册上的问题，专注思考起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拳头再次紧握起来。
“哟！还好意思坐着呢！”
刘思延听到了高老师的声音，站起身，对着她弯腰鞠躬，“真的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老师，您没事吧？”
“哟！盼着我有事是吧！”高贝智上下打量着刘思延，“大家都看看，这拳头还握着呢，看来是刚才没过瘾，想再补一拳呢。”
“我没有。”刘思延试图将五指伸展开，却因紧张而无能为力。
“你赶紧上后面靠墙站着去吧。”
刘思延回到教室时，发现同学们都没什么太大反应，同桌也在默默地做题。这就对了，从前门走自然就避开了。
真的避开了吗？不知刘思延是否注意到，当天的值日生有她。
“什么情况？现在的学生可了不得，还学会偷老师钱了。”开班会之前，高贝智站在讲台上大声呵斥着。
底下静默无声。
“今儿下午都谁进小屋了？”
刘思延忐忑地举起手。
“这么快承认啦。”
“不是我。我只是去拿清扫工具，今天下午轮到我值日了。”
“那我包里钱少了怎么解释？”
“这不关我事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的钱能自己长翅膀飞啦？你赶紧上后面靠墙站着去吧。”
摆脱了“拳王”的称号，换来了“盗圣”的名号，不知刘思延觉得这趟旅程是否值得。看来她那股倔劲被激发出来了，她又回来了。
站在教室后面，手里拿着练习册，刘思延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被罚站了？下课铃响起，她喊庄彤：“庄彤，你过来一下。”
庄彤犹豫着走到她身边，小声地问：“怎么啦？”
“我现在要去小屋拿清扫工具，你陪我一起进去。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状况，你帮我做个证。”
“意外？不至于吧。高老师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我看未必。”
“哟！这还聊上了。”
刘思延见高老师从小屋里走了出来，很是震惊。
“让你站在这儿悔过，你在这闲聊，你知道错了吗？”
“我真不知道。”刘思延实话实说。
“打老师不说，还认为老师会报复。”
刘思延满脸疑惑，打老师是为什么？自己不是那种人啊。认为老师会报复更是无稽之谈，谁知道她为什么要污蔑自己偷钱，该不会是真的在报复吧。
“中午的值日生是你吗？”
刘思延看着黑板上的名字，这不明知故问吗？
“是我。”
“我刚才发现包里少钱了，是你拿的吧。”
刘思延发现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了，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5.
双层床，柜梯，书桌，衣柜，还有一扇窗。如果椅子上没有坐着表哥，这真的是刘思延理想中的房间。
刘思延进去之后没有关门，直接坐到了下层床上，和表哥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怎么不关门啊？”表哥站起来把门关上后，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你之前来不都去上面吗？这次怎么不去了。”
“我长大了”这四个字在刘思延脑中盘旋，她没说出来，“或许，你需要整理一下，我才可以上去。”
“啊。”表哥似乎想起了什么，用手捂住了脸，“你就在下面坐着吧。”
刘思延站在门口看着熟悉的房间，不太熟悉的表哥，可能会做错事的表哥。
表哥扶在门把手上，“进来吧。”
刘思延知道没办法躲，无论发生什么，要勇敢面对才是，危险需要抗争。她走了进去，在门边停住了，看着准备关门的表哥。
刘思延说：“不要反锁。”
表哥似乎想反驳，但碍于她严肃的语气，便没有锁门，只是轻轻地关上。
第一步成功。
“你去床上玩吧。我都收拾好了。”表哥看着站在原地没动的刘思延，指着上层床说。
刘思延扫描了屋内的布置，把那把唯一的椅子搬到身边，“我想坐这个。”
“行。”表哥很无奈地答应了。
第二步成功。
刘思延看着表哥坐到了床上，自己也坐到了椅子上，拿出手机开始假装背单词。这时候背单词没什么用，只是为了保持清醒，不让自己陷入困境。
表哥第一次下床的时候，刘思延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去上厕所。”表哥笑着说，“你也要一起吗？”
滚、变态、神经病、你个流氓，刘思延犹豫片刻后放弃了这些，选了轻飘飘的两个字，“不去。”
表哥第二次下床的时候，刘思延看了下时间，还剩10分钟左右，自己就可以解脱了。她没有站起来，只是换了握手机的姿势，仿佛拿着一块小型板砖。
“我去倒水喝。你要喝水吗？”
真是充满善意的表达。
“谢谢你，我不渴。”
时间到了。刘思延感觉警报解除了，而自己有必要催一下父母了，她站了起来，走到了门边。
6.
我经营这间旅社已经超过五年了，从大学毕业开始的。可从前年开始，每年高考结束后我都会莫名紧张。
这房间里有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把那些东西放在了一个箱子里，放在了衣柜的角落，包括一个背包还有一张游乐园的儿童门票。
背包里有衣服还有身份证，所以每次警察来检查的时候，我都很慌张。
那张游乐园门票上面的日期是我十九岁那年的六一儿童节，我不知道这张儿童门票的来历，也不清楚那天明明不是周末休息日，我为什么要去游乐园，而且我完全忘记了在游乐园都玩了什么项目。
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顺利的。我想，这样的情况只是1%的小概率事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