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的第一场雪即遮天蔽日,光秃秃的枝丫和光秃秃的土地被白雪掩盖着,仿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凋零过,白雪给予了枯萎的大地第二次生命,可是董云明白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假象,当白雪会消融之时,那贫瘠的土壤会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那枯萎的枝条会依旧在瑟瑟寒风中张扬着冬天的残忍。董云伫立在寒风里里城墙上,看乌云遮天,心绪难平,她在心里问自己:利剑战袍到底能为这个民族的百姓带来什么?
帝城的城门口偶有冻的半死的无家可归之人,梁安游说太子,太子又去和皇后争取,所以最后皇上念太子年幼心善,便同意了皇后在帝城门口设粥铺的建议,定时定刻散一些热乎乎的馒头和粥。
那些朝中势力站队的便开始有意无意的说起这个太子伴读的种种好处来,太子如此心善便是天下百姓的福分啊。而那些出了钱粮支持粥铺的小部分官员又在说,这样的施粥固然是善事,但是老百姓的惰性不能惯着,你给他们喂饱了,他们哪里还会有劳动的想法,帝城门口这么多灾民每日里无所事事,是要惹出许多是非来的。最后皇上为了调停两方势力,也不得不将粥铺的时间从两个月缩短为了一个月。
“这皇城脚下只要冻死一个都会被人笑死。难民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心思搞事情,一天两个馒头三次粥,喂只猫怕都是喂不饱!”董云固然生气,可是为君者的难处她再清楚不过,她唯有勤勤恳恳守夜执勤,加派人手,防止真的有哪些小人混进难民中搅弄是非。
她几乎每夜都在城墙上站一个时辰,没有随从、没有侍女,有时战袍、有时劲装,看着难民勉强挤在临时搭建的破草房里相互依靠维持生存的最低温度。这个世界,在黑暗深处到底有多少灵魂在饱受折磨?她满含热泪,她对这个民族的未来充满了担忧。帝城中央位置,本来应该是帝城最繁华的珠帘坊暗下去了一大片,好似塌陷的曾经辉煌。好些日子没有去珠帘坊看看楚成了,她实在没有勇气去,她不确定在楚成面前自己是否能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已是深夜,珠帘坊的园子里点着一盏地灯,温暖的灯光映照着白雪,深深的白雪已经没到脚踝,衣衫单薄的楚成坐在凉亭里冷却刚刚毒发过后滚烫的身子。白雪晶莹,衬得楚成愈发的雪白清瘦,佳惠陪在后面看着自家主子,心里暗暗赞叹:这样的身姿,不多一分、不少一寸,窄肩细腰,常年习舞,身体显得尤其匀称挺拔,简直集天地之精华,毒发后的虚弱无力更是我见犹怜,我一个女人都要被撩的欲罢不能了……楚成当然不知道这个小丫鬟在背后的无伤大雅的意淫。
“佳惠!”屋子里珠儿的喊声打乱了她的想入非非。
“哎,姐姐,来了”。佳惠放下手里的衣物,又叮嘱楚成一会儿一定记得披上,才进去屋子里帮珠儿抬水桶去了。
剩下楚成一个人在院子里胡思乱想,最近胡蔓草的毒可以说已经被控制住了,每三天才会在深夜发作一次,平时心绪起伏自己勉强能压下去了。
珠帘坊对外宣称的是掌事人及过半舞女身体抱恙,无心营业,故暂时闭门歇业三个月。楚成这大半个月一心疗毒,不管外界,没了珠帘坊的助兴整个帝城似乎安静的诡异。
不知梁安和正勉在宫里怎么养了,正勉是以亲外孙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跟着扬复的,那梁安呢,扬复知道他的底细,怎么可能任由他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梁安在宫里虽然只是太子伴读,想必也受了不少刁难。
董云一来疲于应付自家哥嫂的各种古怪求赐婚;二来梁安他们初入宫廷,很多事情需要她来打点;三有城门口粥铺事宜需要戒备,好久没有来珠帘坊了。李茂继续北上,她知道在最北的北地,终年寒冬刺骨,一定可以找到克制胡蔓草攻心火毒的解药。这些事情都在脑海里,对于明天的方向楚成也有点儿模糊了,不像之前,报仇目标何其明确,行事从来不曾手软,即使对李璀也没有半分犹豫。顺娘曾经说过,她心意太软,将来一定会被感情牵绊,所以她来帝城之时还特意和李茂断了联系,可是谁又曾想到,命里她还会遇到董云,遇到梁安,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眼下珠帘坊一大帮子人这样的安静相当不同寻常。扬复除掉珠帘坊恐怕是迟早的事情。楚成低头呆了半天终于决定了,这个冬天要做的就两件事:一是解散珠帘坊所有人等;二是保李璀的孩子平安无事。
珠帘坊是自己的心血,她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过放弃珠帘坊,她甚至想好了大仇得报之后将珠帘坊正大光明的并入花月派,可惜世事忽变。楚成默默的留下一滴泪,确定了心中所想,她披起外衣慢慢走回屋子。
解散珠帘坊倒是容易,珠儿主持,有回家的赠白银八十两作盘缠,辛亏当年苗伯伯坚持将珠帘坊的财物都结算在义清,不然整个珠帘坊怕是早已被杨复掏空了。还有那些继续要在风月舞坊求生存的,由珠儿做引荐,全部到外地的舞坊挂牌子,并赠银一百两,用以打点人脉,条件是不得再在帝城谋生。
“如果不是这一劫,本来还能多给点你们的,那才不枉大家姐妹一场。”珠儿看着每个人都是泪盈盈的,却没有人肯掉下一滴眼泪。
“姐姐,我们走了,你们要好好的,有什么一定递个话儿,姐妹了没什么本事,靠点才艺卖弄好歹能识的几个有用之人的!”一群小姐妹没有临别的哭哭啼啼,虽然有那些眼窝子浅的,可是一个个识大体明大理的那份劲儿,倒是和楚成、珠儿一模一样的:没有人哭着舍不得别离,倒是一个个卯足了劲儿要帮楚成。
“用到你们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们,好好的在各处,不要惹事儿知道么?”楚成最后像个大家长一样,坐在堂中央,小丫头们一个个跪拜而过,楚成笑得有如画上的观音像一样善良而温暖。
小丫头们直到出了珠帘坊大门才敢留下眼泪,他们知道,这一别怕是大部分人此生都难再见了,尤其楚成……
“姐姐,你一定要福大命大,好好的活下去啊!”也不知谁这么轻轻说了一句,惹的大家纷纷放声大哭,这群小丫头们又对着楚成书房方向拜了几拜,看了又看才慢慢散去。
那些外地的舞坊一听说是帝城来的,还是珠帘坊来的,都争先恐后唯恐落于人后什么都抢不着。小丫头们一入舞坊自然是和原先的那些头牌们明里暗里过招去了,只是依着楚成的吩咐,这些小丫头们四散入了各坊,并没有一例两三个聚在一处的。从此这些人也四散各处了,只是当他们多少年以后回想起少年岁月里一起成长的那些姐妹们时,不知是怎样的感触。
珠帘坊留下来的只有佳惠、苗伯伯和珠儿。所以不过四五日,放眼帝城已经找不到一个珠帘坊的丫头,不明就里的谣言四起,说来说去,到底都是:戏子无情一类的!
世人只是一句感慨,然后另寻一处花天酒地之所去了,楚成明白,这时候被忘记的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