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太阳好像在重复盛夏的光芒,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太阳的光能转化成大山两坡的硕果累累,除了漫山遍野的桃子,还有紫色的葡萄、绿色的圆枣、黄色的秋梨,它们挂满了枝头,把野狼沟的南坡和北坡装饰成一座拥有无限宝藏的宫殿。在五光十色的水果中,桃子始终是野狼沟的基本群众,它的主角地位好像是天经地义的,满盛秋桃的驮篓和箩筐堆满了各家各户的小小庭院,也堆满了罐头厂的仓库大院和门口,仅剩了院中可供十二匹马打滚的地方了。
罐头厂总管尤建公看到堆积成山的桃子急得直打转转,他去找尤创新说:“我给你送来一本书,你好好看看。”
尤创新一看是《罐头的生产工艺》,这才忽然想起她要代替尤本宅负责工厂生产技术的事,便不太好意思地自责道:“我妈的病一点不见好,我怕她真成了植物人,所以总看点医学书,就把生产的事忘了!”
其实,尤创新还有些难言的苦衷不好开口:自从尤寻租尝到偷吃禁果的甜头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找尤创新求欢,跪在炕前死气白赖,不答应就长跪不起,嘴里还会甜言蜜语纠缠尤创新,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成天晚上疲惫不堪六神无主,难道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少女时代的雄心壮志就这样付诸东流了?尤创新不甘心却又无法摆脱这个严峻的现实,越想越难过就当着尤建公的面大哭起来。
尤建公早就非常爱慕尤创新,只是由于自己其貌不扬不敢向她表白,今天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自己更加紧张竟不知怎么办好了,反而以为是拿来这本书惹得她不高兴了,就把书又揣进裤袋里,去找毛巾帮她擦眼泪。尤创新对男人近来过分敏感,给人一碰就联想到捆手奸污,立刻神经质地大叫起来:“别碰我!男人真坏,净想占便宜。”她像触电似的从炕沿上弹射起来。再看面前尤建公那付缩脖端腔的丑陋相,更产生反感,便把尤建公当成了尤寻租驱逐出门。
尤建公心怀狐疑地回到罐头厂,在生产车间找到尤四亚,就向她说:“你把罐头生产工艺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怎么能提高生产效率,要是能改进发明,一定给你发奖金。”顺手将裤袋里的书又交给了她。
“好,好,谢谢你,我我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信信任。”尤四亚不到二十岁,非常爱慕尤建公,在情人面前,精神紧张说话就不利索了。尤四亚心灵手巧,车间装罐装瓶子是手工作业计件工资,超额有奖,尤四亚总是独占鳌头,没有人能比得上。尤建公以为尤创新是没有心思去钻研生产工艺,还不如提拔尤四亚当技术员,产量还许能有点指望。
太阳刚落山,尤寻租就赶着马帮进村了,晚上一结账还是没几个钱,会计尤季雨对尤建公说:“你是总管,得追究追究桃子卖不出钱来怎么办?”
尤建公忧心忡忡地来到村长家,尤寻租正在穿堂吃饭,一盆小米稀饭,炒的桃子当菜。尤寻租一见总管来了就慢条斯理地扬言道:“总管是来兴师问罪吧?钱卖的太少了是吧?你要信不过,就自己个亲自出马,看你能卖出好价不!”
尤建公毫不客气就来个就高骑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去赶马帮上镇,你在家里张罗张罗。”
入秋的桃子正是旺季,最多卖上五角一斤,十二个驮架也有两千来斤卖个七百八百总是可以的,这个账都会算,这两天马帮拿回不到三百元,是另有原因。村长尤保民向儿子尤寻租下过好几次毛毛雨:“你在外头要长点心眼,给自己找个铁饭碗,桃子价钱不能太低了,那还不如送给镇长他们作个人情呢!”
尤寻租对于当干部吃皇粮,到城里找个铁饭碗也是早有考虑的,心想用桃子打通官场是势在必行,不可错过商机了,每逢他遇到镇政府和税务所的熟人总是赶紧搭讪着套近乎,上赶着送筐桃子请人家尝鲜,但是万没想到总管竟会跳出来查问钱数。
尤建公刚出门走下台阶尤寻租就冲着缩脖端腔的背影骂道:“你算老几啊?挣钱不多,管事可不少。”
尤建公听得清清楚楚,边走边回头斥责道:“人办事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月亮升起来,周围群山呈现出一片淡青色的剪影,星星在夜空中眨着眼睛,凉风习习,在山峪中形成一阵阵呼呼的涛声,中秋不冷,月白风轻。心中有事就难免失眠,尤建公想明天自己要进城,唯恐马槽中草料不足,就穿上夹克沿湖边土道向工厂走去。快到马棚时,发现饲养员正提着马灯往石头槽子里续草,二人闲聊了几句,尤建公就往回走,刚到自家门口就发现北坡有个人影下到湖边,绕过堤坝向北坡走去,越过厂部大门没进却继续上坡,显然是奔尤创新家去的。尤建公本能地抬腕看看手表时针指向九点,心中甚为疑惑,不禁想起尤创新反常的神态。“男人真坏净想占便宜。”这句话一直响在耳际,难道这个男人是去占便宜吗?尤建公立刻沿湖边土道追上去,不料他已经消失在北坡最上边的院子里,尤建公没敢进院,只站到接近窗户的石墙外,探头探脑地望着格子窗,隐隐约约的可以听到尤创新的说话声“我妈都病成这样了,你太缺德,太没人性了!”
尤建公虽然听不到那个男人的说话声却猜到他就是尤寻租,他竟敢来欺负尤创新,真是胆大包天了,尤建公一时怒火冲上脑门,就冲着格子窗喊道:“创新,创新,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一连喊了好几句,尤创新才穿上衣服推门出来斥责道:“都深更半夜了,你喊什么?没有人欺负我,你快走吧。”
尤建公固执地说:“我都看见了,我听见他欺负你。”
尤创新在夜色中看不清尤建公脸上一片赤胆忠心的表情,只能在月光下看见他缩脖端腔的丑陋形影。凡是没有脖子或者脖子短的人其脑袋必大,显得很不精神,不精明不中看,同尤寻租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他身材高,体形好,脑袋小,脖颈子长,脸上有棱有角,一付天生的美男子。尤创新刚看过尤寻租那付英俊模样,再来看尤建公的缩脖端腔还呆立在墙外不走,一个劲地粗声大气说话,心中不禁泛起一种厌恶之感,就气冲冲地斥责道:“你这是私闯民宅,我讨厌别人来监督跟踪。”转身进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尤建公是个直性子死心眼,吃了闭门羡还不肯走,他相信这个不速之客待不了多久一定会浮出水面,只要他一出门就立刻抓住他,狠狠打他一顿,看他还敢再欺负可怜又可爱的尤创新,可惜他一直等到月亮偏向西山,雄鸡叫了头遍,要等的人还没出现,尤建公的两只大圆眼睛直愣愣地瞪了一夜,又涩又疼,眼看东方破晓该套上马进城了。他一会儿觉得悲哀,一会儿又激起了气愤,他握紧了双拳冲自己的胸脯猛打了一阵,算是发泄了心中的气愤,耷拉着脑袋往回走。本来不想惊动别人,不料刚进门就听妹妹尤建美在对面屋里喊道:“哥,你上哪去了?这半天!”
“见鬼了。”“八成是到厂里跟创新他们研究事了?”“咳,她还有心思跟我说话。”
妹妹听了哥哥说出事情的经过以后劝慰道:“我早都看出人家是一对,挺般配,你就再别烧火棍一头热了,我看四亚对你不错,像有点那个意思。”
不管妹妹怎么说,在尤建公的脑海里只有这长瓜子脸高个的人是他梦中情人,可谓朝思暮想了,谁也没法取而代之。
尤寻租在炕上一直躺到马帮的铃铛声渐渐远去,才起身走出尤创新的家门。这一夜本应该多风流几次,却让尤建公给搅黄了好事,一想起这个凶神恶煞的尤建公就立在门口,尤寻租勃起的劲头就蔫茄子了,他气得总骂尤建公是个灾星。“你跟老子找碴,老子也不能叫你安生了,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尤寻租琢磨了一夜的最佳对策就是查账,看看尤建公有什么纰漏。当他向会计尤季雨要账看时,她却迟迟不肯给他。“你是购销员,又不是厂长经理,查账不合适吧?”
“不,你不知道,我和尤建公对调了,从今天起他跑外当购销,我管家当厂长经理了。”
会计尤季雨是个细心人,颤悠悠地跑到尤创新家亲口问准了,才回来拿出账本,三角眼总是笑眯眯地看人,抱歉似的说:“创新是董事长我不能隔锅台上炕,当雇员就得勤请示勤汇报!你不能改动,看完就给我。”
尤寻租终于查到了一处破绽:账上记录尤建公签字支出十万元买马和设备,日子正是尤铁山掉进狼洞失踪这一天,再问一下会计尤季雨说:“这十万元现金是我亲手交给尤建公,由他送到尤铁山家的。”
尤寻租又去问尤创新家中是否有十万元钱,尤创新说,家中只有千八百元钱,说罢二人又翻箱子倒腾柜,每个犄角旮旯都仔细寻找了一遍,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仍然还是这千八百元现金。尤寻租翻着白眼自言自语道:“这里备不住真有图财害命的事呢!”
尤创新大惑不解地望着这双浓眉大眼问道:“你说谁害谁呀?尤建公还能害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