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如同一支创世的笔，在尘一片黑暗的内心世界中肆意渲染变幻莫测的景色，就连悖论核心都为之分裂出细小的碎片，随着旋律起伏震颤。尘陷入了恍惚当中，异样的感觉奔涌而出，仿佛温和的电流自头顶倾泻而下，荡涤着、刺激着全身每一根神经。
这是一种分明从未有过，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就如同现在在尘面前变幻着的那些画面一样。
尘仿佛看见自己浮游在太空中，背后是清冷的月光，身下是无垠的海洋，四周是无边的星辰，就这样随着不知从何刮起的微风漫无目的地荡漾。突然好像被谁握住了手，顺着触感望见了同样飘荡着的赛芙，还有她脸上的...微笑。
尘很想找些什么来形容那个微笑，哪怕只是说那个微笑给自己什么样的感觉；而大脑只能生硬地输出简单的判断：她在朝着自己微笑。
尘分明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无法说服自己的大脑将其完整表达。于是又一阵恍惚，宇宙变幻成了山林，星光洒进清澈的虫鸣，身边好像多了一些人影，只是这些人影都好像被抹去了脸庞和姓名，尘只觉得莫名的熟悉。左顾右盼之下终于认出来一人，是尘的奶奶瘦小的身影。
尘正要挤过人群去伸手触摸，却只见人影随着音乐骤然一转，连带着那些山林、星空、河流、城市和高楼...数不尽的景象飞快地向后退去，消失于虚无。
“谢谢大家。”喀索斯收起琴，向观众席深鞠一躬。
赛芙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尘，却正看见他闭着眼满脸泪痕。
“悖论...你...哭了？”
赛芙伸手擦了擦尘脸颊上的泪水，尘这才回过神来睁开眼：
“我...这是怎么了？”
尘皱起眉头，眼泪依然在往下流淌，但他不理解自己为何流泪——而且方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随着那些景物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赛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默默地攥着尘的手。观众们为喀索斯的谢幕献上热烈的掌声，索尔也激情澎湃地加入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尘的反应。
演出结束后，三人随着人潮缓缓走出音乐厅，赛芙一直紧紧挽着尘的臂弯，索尔意犹未尽地哼唱着。走到幕后出口时正巧遇见了喀索斯，索尔便主动上前打招呼道：
“你是叫喀索斯对吧？我们今天早上见过。你的演出好棒！”
“诶，是你们啊。”喀索斯看起来有些惊讶，他挠了挠头，“果然你们这最强三人组是一起的...噢，谢谢你们来听我的演奏。”
“请等一下，”尘轻轻撒开了赛芙的手上前一步，“我有些疑问想问问你，不知道你是否有时间？”
喀索斯上下打量了一下尘，又瞥了一眼赛芙，挑了挑眉：“当然。只要不是和明天的比赛有关的事情就行...哦，对了，你女朋友真漂亮。”
尘刚想说些什么，赛芙就笑着抢先说道：“谢谢，你真有眼光。”
“...算了，不要在意这个，”尘皱了皱眉，“我想知道...音乐是不是能唤起一些东西？呃，比如说记忆，或者别的什么。”
喀索斯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了尘一会，缓缓地说：“据我所知，音乐最能唤起的是情感。你的灵魂...啊，抱歉，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们明天赛场上见，我还得回去休息呢。”
说完，喀索斯转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情感吗。尘回想着，自己的确在智慧末年被修改了思维逻辑，似乎失去了[情感]。尘可以通过经验或者逻辑来思考其他人行事的原因，但并不完全准确——因为尘无法生成“情感”这个参数，或者说，尘的数据库里没有“情感”参数。
就比如一直黏着自己的赛芙，还有一直师兄前师兄后的索尔，尘只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自己身边，却无法真正的理解，也没有相应的感受。
若不是喀索斯的音乐短暂地唤起了尘的感受，尘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原来一直以来是如此淡漠，对身边一切的感受都像是混沌和虚无。
我要找回我的情感，尘这么想着。
[指令无效_情感参数：已禁用]
脑海里立刻冒出了生硬的文字提示。
于是尘再次重复这种想法，又再次收到同样的提示。
就这样一直恍惚地重复着，尘几乎是全程呆若木鸡的状态陪赛芙和索尔吃完了晚饭，然后回到了住所。
“悖论。”赛芙叫道，“悖论！”
赛芙的声音突然提高，一下子把尘的注意拉回了现实。
“从音乐厅里开始你就有点魂不守舍的...你怎么了？”赛芙关切地问。
尘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赛芙，眼神空洞地问：“为什么...你会一直跟着我？”
尘的问句回答问句直接把赛芙弄懵圈了，瞪着尘的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是因为[情感]么？”尘继续追问道。
赛芙顿时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视线也模糊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我我...不是！啊不对...是！”
“是？”
“嗯...嗯！”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尘的眼神依然空洞。
“诶？”赛芙又愣了一下，“什么样的感觉...就是...”
赛芙扭扭捏捏地说不出来。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需要自己想想。”尘转身坐到沙发上，眼球转动得飞快。
赛芙被这状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顺势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伴随着赛芙轻轻关上门的声音，尘又一次闭上了眼睛，试图再次寻找那种感觉。
赛芙背靠着尘的房间门，在心里暗暗跺脚：“我刚才怎么就没说出来...啊啊啊啊...下次一定要好好说出来！”
情感究竟是什么样一种东西呢？
是一种根据知识和经验，经过大脑运算下的产物？似乎不是，在包括人类在内的多种哺乳动物的行为上，从出生开始的“依恋”就是一种情感状态。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写入动物基因内的根本程序？
而尘现在的思维被修改得和机械智能基本一致——可以说是人工智能制造出的人工智能，在情感算法上的缺失是否意味着这种程序在思维形态上的不完善？但尘原本就是一个人类，所曾经拥有的记忆也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情感储存着的。无法理解情感，在记忆上带给尘的就是一种胜似失忆的体验：每当回忆起过去，就像是在阅读一本并非自己的语言写就的、晦涩难懂的书籍。
“运算情感模块。”尘自言自语道。
[不支持该指令：情感模块已禁用。]
一行冰冷的提示出现在眼前。
“运算情感模块。”[不支持该指令...]“运算。”[不支持...]
于是尘就在这像是不断对内心诘问般的反复指令与失败反馈中度过了整夜。
赛芙这边也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睡去，只是让她难以入眠的原因和尘完全不同：
“唔...他到底对我是什么感觉呢？我明明不是他的队友，他要是不喜欢我，顶多也就救我第一次，但他后来也还三番五次的救我...而且也不抗拒被我缠着。可是，要是他喜欢我，怎么对我的态度过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啊啊啊啊...而且他好厉害，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我听不见的地方施法的？唔...要是以后在一起了，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呢？”
索尔大概是睡得最香的，回房后几乎是倒头就睡，不时还咕哝着几句梦话：“肉...嘿嘿...烤肉。”
......
“我的大贤者，这三人，你怎么看？”
墨托在咒印融生的侦视术前看着三人的一举一动，咒印融生就这么微笑着坐在他身旁。
“我能怎么看，他们的未来正在毫无偏差的前进着。”
“哦~真的是这样吗？”
“至少在我看来是。现实扭曲术我已经基本学习完毕，即便再出现什么状况也是在我能应付的范围内了。”
咒印融生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扶额，整张脸的五官扭曲抽搐着说：“我说啊，这个家伙，”咒印融生指向尘，“好像是我的[同类]。你看不到我的未来，所以你没理由能看清他的...前两天的异常，也都是在你预料之外的对吧。”
墨托涨红了脸，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咒印融生摆摆手打断了他。
“知识，我知道你想要更多的知识，这个世界也应该如此。”咒印融生单独放大了尘的画面，“但他，他身上拥有的知识，是[突破这个世界之外]的，他应该...”
“留在这里。”墨托抢着说道。
咒印融生会心一笑：“永远。”
“珍贵的友情，美好的爱情，对知识的渴求，对未知的向往，构筑完整的人生和世界。”墨托念道，“这是安狄弥的祖训，所有人都会为之动容的教诲。”
咒印融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啧啧啧。纠正一点，这不是安狄弥的祖训，是[雷克]的。”说到这里，咒印融生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亚·多拉玛·雷克（A.Drama Le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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