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尘看见自己坐在一张木质沙发上,面前脏兮兮的茶几上摆着被拆坏的拼装玩具。
一个恍惚,眼前的尘坐着的木沙发变成了白色的塑料靠背椅,面前凌乱的餐桌上摆着一个瓷盘。
盘里有一只灰蓝色羽毛的麻雀,一半身体被小刀切开,鲜红的血液和内脏混着灰暗的羽毛在白色的瓷盘上涂污。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尘皱起眉,转身推门离开。
门后是一个三面都是书柜,没有窗的房间。
尘看见自己蹲在墙角,手里握着一把剪刀,身边散落着书本和相册。
尘看见自己用剪刀把一张张相片里自己的头剪下来,然后揉成团,送进嘴里。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尘睁开眼,看见自己蹲在一家报刊亭前翻看着杂志,对老板的抱怨充耳不闻。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尘转过身,看见一片草地与树林。
通体银色的鸢眼中亮着晶蓝色的光,微笑着朝自己伸出手。
尘牵住鸢的手,任由那独特的、冰凉且柔软的触感,带自己往前奔跑。
不知何时,尘和鸢都穿上了航行甲,尘突然想起了什么。
“鸢...我们是来采集生物样本的,对吗?”
鸢没有回答,只是一边向前奔跑,一边笑着。
忽然鸢眼中晶蓝色的光芒闪烁着,连同整个场景的光一起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红色和黄色的光点,射出灼热的光束,洞穿了鸢的身体。
鸢倒在尘的怀中,眼睛里晶蓝色的光明灭闪烁。
“你...想成为为什么么样的人人人人?”
又一道刺眼的光闪过。
尘看见自己躺在一个形状像罐子的机器里,鸢模糊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是谁?谁在问我?”
尘发问道。
四周的景象突然飞速后退,聚拢,收缩,离尘远去,剩下的是一片漆黑死寂的水面,一棵庞大的树耸立在水面上。
树影幽森且黑暗,远处明灭的光透过树荫摇曳着。
悖论核心...还在?
尘感觉到了什么,猛然间回头,只见一个只有三个侧面的漆黑金字塔在水面上浮起。
它还在,但...什么都感觉不到。
尘恍惚地向前走了两步,伸手触摸到了巨树的树干。
又一阵刺眼的光。这次,尘发现自己倚靠在一堵墙边,手触摸着墙壁。
环顾四周,尘认出这是高中的教室——认识张彤芸的那所高中。
教室里的一切都像是被凝固了——那枚正在飞向尘的粉笔头,同桌惊慌中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老师愤怒的脸,掷出粉笔头的沾满粉笔灰的手。
“嗷。”
尘看见自己揉着被粉笔头击中的油腻的头发,迷糊地从课桌上抬起头。
时间的流淌依然缓慢,尘凝视着自己充满血丝的双眼。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嗯?
这次是老师的声音,和这个场景一样不稳地回荡着。
尘伸出手触摸眼前的自己,触到的却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门把手。
门后是一间老旧的屋子,尘看见幼小的自己坐在角落的小矮凳上,额头上缠着绷带,手里捧着一本识字书。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循着声音回头,尘看见奶奶从屋外走进来。奶奶盘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端着一簸箕刚碾碎的谷物。
尘看见幼小的自己抬起头,笑着说了什么,却完全听不见。
忽然一阵风吹过,尘伸手遮挡。再移开时,眼前变成了一座桥,桥下是水流湍急的峡谷。
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正扯开缠在身上的绷带,在行李包上贴了一张纸条放在路旁,低头看着湍急的水流正欲跳下。
尘站到他的身边,低头俯瞰桥下的河。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次这个声音非常近,就像恰好在尘的身后。
尘猛然回头,只见面前是另一个自己——就像面对着一面镜子,那个自己有空洞的眼神。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眼神空洞的自己问。
“我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像我...但你是谁?”说着,尘伸手抓向那个自己的手臂,却抓了个空,只有一片树叶被尘攥在手中。
“你来询问我,因此我在询问你。”眼神空洞的自己再次出现,在他背后是一片繁密的绿叶。
我来...询问你?
“你很奇怪,我找不到你真正的自我。循着你的记忆去看,只有这些七零八落的碎片。”眼神空洞的自己消散在树叶间渗下的碎光里,只有声音还在,“我只找到这样一个反复而没有答案的诘问。”
“诘问?”尘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说并不是你在问我?”
“不是。你所探寻的东西需要相当的资格,我必须确认你是否足够...你令我非常意外,你不像一个...”那声音顿了顿,“完整的[人]。”
尘沉默了一下。
“你看起来和他有些相似。很遗憾...”
尘连忙追问道:“谁?我和谁很相似?”
没有回答,四周破碎的光闪耀着退去。
尘发现自己坐在地板上,面对着一颗庞大的树——尘想起来了。
尘离开决斗场后,直奔安狄弥中央图书馆,试图从中调查有关墨托和德拉玛的信息。墨托的信息触手可得,但这个德拉玛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于是尘找到了中央图书馆的管理员——也就是面前这棵树——这棵从图书馆地下室生长至图书馆顶端的树,庞大的主干表面粗糙虬节,横向辐射出的枝干形成了图书馆的高层支架,顶部的树冠与防护法阵结合构成了中央图书馆的天穹。
不是在图书馆里种了一颗巨树,而是图书馆本身就倚靠着这棵巨树修建的。树身生长着迷宫一般的回路,像一个调阅整间馆藏的数据中枢。
尘闯入了这棵树的回路里,然后陷入了方才那不断反复诘问的迷宫。直到刚才被巨树踢出迷宫,尘才意识到这件事。
“好吧...这次我会记住我是来做什么的,让我们再试一次。”尘闭上眼睛,再度进入了巨树的回路中。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还是一模一样的诘问,但背景是一片空白。
“即便成为不了英雄,也不要成为恶魔。”尘答道。
“这是你自己的答案吗?”
一念之间场景变换,刺目的虹光灼烧着尘的身体,虹光后是泪流满面的虹。
“我没有自己的答案,但我想这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所以它暂时也是我的答案。”尘说着,挥手拂去四周的幻像,唯独留下了虹。
于是巨树就以虹的形象动了起来,在它身后涌来海潮般的信息。
“德拉玛·雷克。这是他的自称。”巨树伸手拿过一团信息。
“不应该是德拉玛·无限吗?”尘疑惑道,“墨托·无限的儿子。”
“墨托其实没有儿子,他连恋人都未曾有过。”
尘瞪大了眼睛。“不对,但墨托的资料里分明可考,他的妻子和儿子均在恐兽之灾中丧生...”
“你相信他?”巨树问道。
“...目前来讲,相信。”尘歪了歪头。
“墨托·无限是一个屈从于禁术的可怜人。尽管他有强大而高贵的血统,但他把灵魂卖给了恶魔。”
“等等,你在说的恶魔是谁?”尘皱眉。
“自有意识来,我在这片大地上活着,看过数千个四季。”巨树缓缓说道,“你和他很像,我以为你能看见支撑着浮空岛离开大地的力量。”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浮空岛为何能离开大地...这或许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扭曲?”
“扭曲,也没错。但一切都是有因的,至少这些地方并非一直都是浮空岛。德拉玛·雷克改变了这个世界,或许你能再一次改变它。”
“德拉玛·雷克?他是谁?”
巨树突然伸手,在尘的脑后拿过一团信息端详了起来。
“他是...”巨树顿了顿,抬起头,“高阶悖论体。”
“高阶悖论体...那你是什么?”
“看起来我也是。我比他更早来到这个世界——当然,我不知道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是怎么样的。他来了之后,山峦从地面升起,上下颠倒,形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浮空岛。这是他的力量,他的本体就像支撑在大地与浮空岛之间,浮空岛就像是他的触手。”
尘转动着眼睛,试图理解巨树说的话。
“你应该可以直接看到他。为什么你不?”
“直接看到他?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巨树伸出手,指向尘面前漂浮着的悖论核心:“用这个。当你直接看到他的时候,他也能直接看到你。”
尘看着悖论核心,陷入了沉默。
“你的力量比他更像恶魔,但你却说你不想成为恶魔...何等讽刺。”
巨树说着渐渐远去,四周的光影也逐渐黯淡下来。
“等等...他的力量是什么?我的力量又是...”尘追问道,但巨树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那团德拉玛·雷克的信息漂浮在尘面前。
看来只有亲自看一看才知道了。
尘伸出手,将那团信息纳入了悖论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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