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青衣美男子坐在房间里,口中抿着茶,打量着这间屋子。房间很大但是却不显得空旷,屋内的装饰更是古朴而不失奢华,前朝的屏风和大家的书画再加上一些古董摆件怎么都能看出屋主人的高雅来。男子的目光慢慢定在了书架上一个鲤鱼木雕上。
男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个木雕,无数美好而悲伤的记忆喷涌而出,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金陵与他就如同鱼和水,只是他是一条不会浮水的鱼,离开了水会窒息,留下来也会溺毙。他浮浮沉沉,水一遍一遍淹没头顶,让他喘不过气。不知何时,男子那双勾人的眼里已经盛满了烟雨,欲泣不泣,我见犹怜。
“宋如之,你……”宁玉婠倚在门槛出看着宋如之,心里也不知是重逢的喜还是怜他的悲。宋如之朝着宁玉婠的方向看过来,长而密的睫毛微颤,一双没有光的眼里流淌的是混浊的河。
不用问宁玉婠也知道,以宋如之这般倾城的美貌流落戏班子这样肮脏的地方会经受什么,一时间心里好像压了一块大石,让她喘不过气。
“师姐……”宋如之轻轻张开嘴,从那一张不见多少血色的唇中吐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
世人都说,人悲伤的时候,装得下山川湖泊的眼里装不下两行清泪。宋如之的声音一出,宁玉婠就再也忍不住了。
七岁的时候,宁家请了一位姓穆的女先生来为宁玉婠教书。那位穆先生是位寡居的妇人,带着一个只比宁玉婠大一点的儿子,那个时候还没有改了性子的混世魔王宁玉婠很快就和穆先生的儿子打成了一片,成为了至交好友。而宁玉婠更是仗着在自己家的地盘上逼着穆先生的儿子叫她师姐。一晃便是七年,穆先生的娘家唤穆先生回去,宁玉婠看着穆先生带着她的儿子离开宁府,却不知道这一走就是永别。
穆先生的娘家犯了大错,朝廷突然降罪,穆先生没能逃过去这一劫,死在了那场祸事里。而穆先生的儿子虽然是逃了出去,却从此下落不明。宁玉婠惦记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派出了无数宁家胥卫去找,却杳无音信。
而那个逃出去的男孩就是宋如之。
宁玉婠怎么也没想到原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四年未见的二人只觉得恍如隔世,本是好友现在的身份地位却已经是云泥之别,一个是高高在上出自豪门望族的王妃,一个是轻贱如草随时会被丢弃的戏子。
“宋如之……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宋如之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轻轻摸着自己这张脸,说:“还能怎么样……若不是这张脸,我怎会变成今日的模样。”今日这种让他自己都恶心犯呕的模样。
宁玉婠垂下眼睑,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她不是宋如之,没有立场以一种不痛不痒的态度安慰他。
“不说我了,你呢?做了王妃……应该过得还不错吧?”宋如之佯装豁达的笑笑,对着宁玉婠说。
宁玉婠苦笑,但还是点点头。一时之间二人都沉默了,四年,无话不谈的好友之间已经筑起了高墙。
“宋如之,你留下吧,就当是……我靖阳王府的谋士,如何?”宁玉婠到底不愿意让失而复得的好友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宋如之张了张嘴,无声地笑了笑,沉默地点头。临了最后,救他的还是师姐,而不是他名义上的生父。
酉时左右,段长风回府。
“你说你先生的儿子?”段长风一边喝着厨房送来的甜羹一边说。依照他对宁玉婠的了解,宋如之一定是对宁玉婠非常重要的一个朋友,所以才会让宁玉婠不管一切的在宴会上失态,并且不计后果的将他留下。“本王自然是支持你的,可是外面的人会怎么传?”
宁玉婠低头,她也知道今天很多夫人都看见她失态了,可她看戏失态以后靖阳王府就莫名其妙多了个来历不明的谋士,谁都知道其中有猫腻。
“本王觉得,可以先将宋如之送去庄子上,等过了这段时间再送回来。”
宁玉婠明白段长风的法子已经很好了,可是她总是觉得这般会委屈了宋如之,更何况宋如之也是遭受了大难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她作为宋如之最好的朋友怎么能将他丢弃在庄子上?于是宁玉婠当下便摇了摇头,宋如之不能受委屈。
看见宁玉婠不愿意,段长风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按照他看来收留宋如之必定会引起一些非议,世家大族耳朵都尖,谁都能查出来宋如之曾经是个戏子。更何况,这里不是一般的府邸,是靖阳王府。靖阳王府的谋士,首先是要过了皇上的眼,其次太子和良妃一定会去查探宋如之的身份,再然后又是世家大族一层一层的试探。这样下来,宋如之的身份迟早会被公之于众,那么外面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靖阳王收了个戏子做谋士,还是王妃所荐?更巧的是,王妃遇见戏子那天还失态了……
“王爷王妃,不用麻烦了,”不知何时,宋如之已经推开了守门丫鬟闯了进来,宋如之一走进来就跪在了地上,“草民宋如之拜见王爷王妃。”
“如之,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段长风还不待说话,宁玉婠就已经急急忙忙地过去扶宋如之,宋如之却不肯起来。段长风眼神幽幽地看着这二人,嘴抿得死死的,婠婠都没有对他这么好过……
“如之兄起来吧。”纵然心里不停地冒着酸水,段长风还是笑得温和。宋如之慢慢站起来,却不敢直视段长风,毕竟这是天潢贵胄,他只是一介小民。
段长风打量着宋如之,这个男子的确是风姿绰约,刚刚那一刹那的风华让他一个男人也看傻了眼。这样一个男人放在宁玉婠的身边……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宁玉婠看着宋如之,心疼道:“哪里麻烦,你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弟弟,自家人哪里麻烦。”段长风默默地看了宁玉婠一眼,眼神幽怨。
“草民不敢与王爷攀亲,王爷不必麻烦,只需将草民送回草民的父亲家就行。”宋如之缓缓说道。
“不行!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