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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粱一梦

叶梦带着男子来到了主礼楼后面的坡道口,由于地下负一层外人止步,她让男子在这里等,决定问清楚情况再说。

此时,方清明正指导纪秀花完成一具超高难度的遗体整形,穿上防护服的叶梦不敢打扰他们,只能呆呆地在一边看。直到指导结束,她等了大约十分钟,方清明抬起头,正对上她茫然无措的眸子。

“叶梦,你有事?”他见她呆站在一边。

叶梦这才说:“外面有一个陌生男人找您。”

听她这么说,方清明才想起他刚收了一个徒弟,而这个徒弟今天会从外地赶来。一大早的,他忙得把此人忘记了。他快步如飞,经过她身边时,突然止步看向她,轻声在她的耳畔说:“谢谢!”然后他如风般离开了。

礼貌而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叶梦听得极怪异。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如此客套的词,难道自己的听力出问题了?她摸了摸温热的耳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见他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而后两人一起消失了。

这时,林多穿上防护服进来了,一脸诧异地看着叶梦。她看到方清明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往宿舍方向去了,很好奇那个陌生男人是谁。

纪秀花今天给她们安排的工作任务是单独给几具正常死亡的遗体化妆,要求她们独自完成遗体进出、化妆、穿衣的过程。

叶梦给自己消完毒后,从纪秀花手里接过遗体资料就进入了尸体冷藏间,通过电脑操作,她找到了尸体,再将尸体送入环形运尸车道进入化妆间化冻。

尸体解冻后打防腐针,说起打针,还真与叶梦的专业对口了。她通过动脉血管给遗体注射防腐剂的动作非常娴熟,纪秀花在一旁观察着,原本面无表情,在她完成打针动作后微微点头。

正式正为实习生后,叶梦有了自己的化妆工具箱,里面有品牌化妆品、镊子、剃刀、梳子、发胶,以及大大小小的画笔、针线、消毒液、一次性手套等。

今天她要化妆的遗体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她先为女人穿鞋,穿裤,再穿衣,无意间发现女人衣服腰间有一个隐形口袋,口袋是密封的,里面好像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她将口袋拆开,发现里面竟然装着一枚超大的钻戒。

她立马叫来纪秀花,将钻戒之事说明。纪秀花联系到相应工作人员,做好了贵重物品交接,并很快将钻戒还给了死者家属。

女子因病早逝,脸部有点浮肿,面色暗淡,所以叶梦在对她清洗、消毒、防腐后,对其面部进行化妆。叶梦先给她打粉底,然后画眉毛,最后抹腮红,涂口红,整个过程非常熟练迅速。纪秀花对叶梦的表现很满意。

上午的遗体处理好后,下午的事并不多,纪秀花看化妆师们都在,召集大家在办公室开了一个会。

叶梦和林多实习有小半个月了,平日化妆师们工作起来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之间完全是零交流。工作的时候就算碰面,彼此之间戴着口罩,让原本疏远的关系更隔了一层膜。

化妆组是轮流值班的,虽然一个月有四天的假期,但如果遇到意外事故造成尸体增加,很多时候假期也要上班。

纪秀花是化妆组组长,负责化妆组的全面事务。今天,纪秀花针对叶梦在工作中的拾金不昧行为专门表扬了一番,并鼓励大家要向叶梦学习,除此之外就是强调清明节的工作事宜。

每年的三月底到四月初是清明祭扫期,此时的殡仪馆异常忙碌,客服中心与骨灰寄存处都人满为患。虽然化妆组不受祭扫的影响,该给遗体化妆的化妆,整形的整形,但在遗体量不大的情况下,作为实习生的叶梦与林多还是要给其他组帮忙的。

开会开到一半,方清明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正是叶梦一大早遇到的那个人。

以方清明的资历,是不会参与一般的遗体整形的,他只对重大意外事故中的高难度遗体给予指导与操作,还有就是对全国性意外事故中的高难度遗体进行援助。他在全国殡葬界很有名,威望也很高,很多时候其他地市殡仪馆会请他去处理一些特殊遗体。因此,他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不在本市殡仪馆,工作地点视情况而定。

他是延州市殡仪馆的招牌,再加上经常奔赴国内外,对重大意外事故的遗体进行防腐整形,他的名声越来越高,其他地市的年轻遗体化妆师都想拜他为师。而他不轻易收徒,但是如果被他收下,则要做他的工作助理一到两个月,他在哪儿,徒弟就在哪儿,这意味着徒弟要跟着他东奔西走,处理复杂且具有高难度的遗体。

当纪秀花对组员们介绍方清明身后的男人时,叶梦与林多都很羡慕这个男人。男人正是方清明千挑万选收下的徒弟,来自青平市殡仪馆,名叫狄晓旺。

林多做梦都想成为方清明的学生,此时她正用超级羡慕的眼神凝视着狄晓旺。他长得白净斯文,一副黑框眼镜让他添了几分书卷气,个子也不高大,他到底何德何能可以成为方清明的徒弟呢?

叶梦听说他来自青平市时,亲切感油然而生,她就出生在这座城市的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每次放假回家,她都要先坐火车,而后再坐一辆大巴到达镇上。由于小山村位置偏远,最后她要乘坐当地的小面包车才能回家。

她与他早上见过了,还是她带他见方清明的,此刻两人碰上,比别人多了几分熟悉感。

会议结束后,她带着他去食堂吃饭。路上,她问他:“你是青平市本地人吗?”

狄晓旺托着眼镜架小声回答:“是。”

叶梦很想说自己也是,他们是老乡,可话到嘴边最终没有开口。两人毕竟是初识,没有必要什么底都兜出来。

林多的兴趣则是他如何成为方清明的学生,性格外向的她一直跟在他身后询问。

不知狄晓旺是不想回答,还是性格内向,或者说语言表达能力有问题,他吞吞吐吐、模模糊糊地说了几个字后就不说话了。

三人本是坐在一起用餐的,可方清明出现后,狄晓旺坐到他那一桌去了。林多虽然口口声声说方清明是她的男神,但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也没有那般自作多情了。

陈航自从调到运尸组后,白天很多时候在外面运送尸体,很少在食堂吃饭。两人虽然同在殡仪馆实习,却只有晚上才能见面。林多对此没少抱怨,但也没有办法。

有一件事叶梦没有告诉林多。有一次陈航躲在一个角落里,不知给谁打电话,她正好路过,无意间听到陈航对电话那边的人大吐苦水,说什么“我真后悔选了这行,每天除了运尸还是运尸。当初我觉得刺激,现在真正入行了,没有半点刺激,无聊透顶了。我爸妈最近逼得紧,让我不要实习了……”后来她进入地下室没有听下去了,她从他的话语里感觉到这个男生动摇了。还记得实习第一天,他信誓旦旦地对纪师父说殡仪馆将是他唯一工作的地方,她对这句话的理解是殡葬业是他终生的事业。

一个男人竟然还没有女人意志坚强,她现在想来觉得好笑。她无法阻止别人的想法,由于各自家庭环境不一样,每个人每个人生阶段的想法也会不一样,出现动摇无可厚非。

吃饭时间,林多又对叶梦抱怨:“陈航的父母开始对陈航施加压力了,让他不要从事殡葬行业,更不要交一个同行业的女朋友。”

叶梦没有将陈航的转变告诉她,更不可能直接对她说“陈航自己已经厌恶这份工作了,他父母的施压不过是他放弃的一个借口”。

林多的音量突然变小,又说:“最近我看陈航好像很纠结,心情特别不好,他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工作起来一点劲儿也没有。我和陈航大一就交往了,四年的感情如果真有一天没了,我想我会难过很久。”

叶梦不知如何安抚她,给她夹了一只虾说:“你不要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多还是想不透:“他父母还让他和我分手,真是越想越气。”

天下之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往往会因为各种事情发生变化,如果说陈航想放弃这份职业,只能说明他的意志力不强,父母反对是其一,毕竟那是他最亲的亲人,得不到父母理解与祝福的工作与婚姻,人生并不完美。

叶梦突然想起自己在殡仪馆实习的事还没有告诉爷爷。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特别是在山上,加上殡仪馆神秘的色彩,寒意更浓。

叶梦想念老家的爷爷了,她掏出手机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嘟嘟声飘荡在耳旁,电话铃声响了好久。

家里本来没有电话的,可她在外面读书,爷爷年纪那么大了,没有一部电话保持联系她不放心。去年放暑假,她回家装上了电话,还和爷爷说只要不打出去,只接电话是花不了多少钱的。

第一次响铃,没有人接,叶梦拨打了第二次。她知道爷爷可能不在屋里,每次打电话回家很有耐心,一次一次拨打,直到爷爷接听为止。

第四次拨打,电话终于有人接了。

电话那边传来老人苍凉的声音:“阿梦,吃饭了吗?”每次她打电话,老人家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么问的。

叶梦一直开心地回答:“爷爷,我吃饭了。”

“你是不是又吃的馒头紫菜汤?”老人家怕孙女长期吃这个对身体不好。

叶梦一个月的生活费很少,想要吃好根本不可能,大部分是啃馒头,喝紫菜汤。自从与余凝露交好后,凝露常带她吃好的,但这不代表她喜欢蹭饭,而是在心底记住了凝露的好,挣了钱后再报答凝露。

“我现在实习了,实习的地方有免费食堂,一日三餐不成问题了。”她说的是实话。

“这样就好。”老人家很欣慰,关心地问,“你是在医院实习吗?”

叶梦沉默了几十秒:“不是,爷爷,我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

“只要不偷不抢,靠自己劳动工作,爷爷不会生气的。”老人家不识字,也没有什么文化,但做人最基本的原则他还是清楚的。

叶梦咬了咬唇说:“我在殡仪馆实习,主要给死人化妆,让死人能入土为安。”

电话那头的老人突然不说话了,叶梦有点慌,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能静静等待爷爷的回复。

等了将近一分钟,电话里传来了老人家抑扬顿挫的声音:“阿梦,这工作好呀,当年你奶奶和你妈病死的时候,我就想让她们走得漂亮、干净、体面一点,可惜家里情况不好,也没能如愿。你爸爸在工厂出事的时候,手脚被搅拌机扯断了,入土时身体还那么不完整……”老人家回忆起伤心往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爷爷,不哭,你不要哭。”隔着电话,叶梦听到了爷爷的抽泣声,她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老人家蜡黄、苍老的手抹了抹泪水:“阿梦,你好好实习,毕业了争取留在那里工作,这样就有更多的人死去后入土为安了。”

爷爷比城里的那些文化人要明白事理,这让叶梦很开心,一开始她还担心爷爷不喜欢自己的实习工作,可现在她安心了。

“阿梦,面对死人的工作不见得有什么坏处,俗话说人心险恶,有时候活人比死人还可怕。”

叶梦在农村长大,为人纯朴又善良,可她到城里念书后,看到了太多丑陋的嘴脸,爷爷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

“谢谢爷爷,我会努力的。”得到了家人的支持,她更放心留下来了。

“阿梦,晚了,休息吧,明天你才有精神工作。”老人家不舍地挂了电话。

叶梦看看时间,现在才八点,爷爷都是这么早睡的。对自己而言,这个点睡觉还是太早了。

她正想读会儿书再睡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同时林多的声音传来了。

叶梦打开门,门外露出林多圆圆的脸。她说:“叶梦,刚才我碰到狄晓旺了,他好像要去方清明的工作室。”

狄晓旺是方清明的徒弟,肯定要在工作室继承师父的衣钵,叶梦觉得这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正想关门,林多问:“你听说过‘3·19’碎尸案吗?”

“3·19”碎尸案是十天前发生在邻市的一场凶杀案,死者是一个十八岁少女,听闻死亡现场异常恐怖,死者头颅、四肢与身体分离,特别是四肢与身体碎成了好几段,并被抛弃在臭水沟里。警方发现尸体是在十天后,也就是昨日,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才将分离的尸块完整捞上来,好在破案效率非常快,不到五个小时就将凶手缉拿归案。凶手让人们大跌眼镜,竟然是死者的亲叔叔。

叶梦自然听过这个案件,她点点头。

林多对她说:“死者的尸体从邻市运到我们殡仪馆了,是陈航跟他师父傍晚时去接收的,刚送到一会儿。”

听她这话,叶梦知道这是一具处理难度超高的遗体,头、四肢分离,还被剁成了块,又经过臭沟水十天浸泡,放眼全国,只有方清明有本事将尸体整形复原。

“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见识到方清明的高超手艺。”林多边说边拉起她的手。

叶梦原本不想去的,可还是被她拉了出来,只好顺手关了门。

林多拉她下楼的时候想到了一个理由:“今晚是纪师父值班,我们就说不想师父辛苦,替她值班,这样也许有机会。”

叶梦佩服林多脑子转得这么快,只能作陪了。

她们来到入殓室,除了方清明、狄晓旺、纪秀花外,还有死者的父母亲。

死者父亲两鬓的白发有些凌乱,因为女儿的意外之死,面色阴暗至极,他忍着极大的悲痛对方清明说:“方师父,我们知道只有您可以帮助我们女儿复原,她死得太惨了,您帮帮我们吧。”

方清明戴着手套的手拉开黑色尸袋,黏糊糊的长发从尸袋的缝隙里掉出来,扑面而来的腥味飘到叶梦与林多的鼻子里,让她们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

死者的父亲又说:“我找大师算了女儿出殡的日子,就是明天,麻烦方师父了。”

方清明看了尸体的情况,平静地说:“你把她交给我吧,明天早上安排遗体告别,你带一件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来。”说完,他拉上了尸袋。

死者家属感动不已,特别是死者母亲用嘶哑的声音说:“太谢谢方师父了,我女儿终于可以安心上路了。”

送走了家属,方清明第一时间叫狄晓旺将尸体快速运到工作间,回头时他正好看到站在角落的叶梦。此时的叶梦长发慵懒地散落,薄薄的蓝色防护服前面敞开着,一看就是到这里凑热闹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纪秀花一眼。

纪秀花见她们这么晚了还过来,生气地问:“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多反应快,机灵地回答:“纪师父,我们知道您今晚值班,身为您的徒弟,我们怕您累着了,所以想过来替您值个班,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方清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面无表情地看着纪秀花:“碎尸案的遗体处理难度太高,要花不少时间,有你和狄晓旺帮忙,死者可以赶在明日出殡,你就让两个学生值班吧。”说完,他向工作室方向走去。纪秀花向徒弟们交代了值班注意事项,也跟着离开了。

工作室的灯全开了,狄晓旺拉开尸袋,将尸块放在固定的工作台上。尸体发现后被送到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去了,短时间内警方破案了,所以尸体放入冷藏柜的时间并不长,送来的路上已经化冻了,他们就尸体情况全面观察,并快速制订整形方案。

死者是穿着衣服被残忍分尸的,从头到身体到断臂,再到脚,总共有十五块,每块都要注入防腐液。

狄晓旺用剪刀将尸块上黏着的布料剪下来,由于尸身被分块,一部分内脏没有了布料的束缚显露了出来,他将大肠洗干净,连同其他器官一并塞进了死者的身体里。而纪秀花在对死者的其他部位进行处理,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分离脚上的皮肤与布料,就算这么小心了,还是有一部分皮肤黏了出来,不过没什么关系,她会用肉色的调料弥补这部分残缺。

叶梦与林多替纪秀花值夜班,快十点了,一般没有什么特殊的遗体运来了。林多关心的是工作室里那具被碎尸的遗体如何复原,好动的她先跑到了工作间。

工作间的门紧闭,窗户并没有关紧,露出一条缝隙,里面的白光从缝隙里折射出来,她看不到里面的师父们是如何工作的,很失落地离开了。

叶梦也好奇三个人如何将碎尸整形复原,但她清楚工作间自己是进不去的,想要观摩不可能,只能等待数小时。等遗体推出来了,她就可以见识到方清明的高超技艺了。

见林多失落而归,她安慰道:“你想要观摩是不可能的,如果想睡了,你回宿舍吧,这里有我呢。”

林多困得眼睛快要闭上了,听她这么一说,只得回宿舍去了。

碎尸块已经基本处理好了,该调色的调色,该对器官复位的复位,可这样的基本处理也花了一个多小时。

这么多尸块的缝合拼接,除了需要过硬的技术,还十分消耗体力,这部分的工作肯定落在方清明身上。只见方清明先用最粗的线将死者断成多截的胳膊、腿缝了一圈,移动过程中四肢软趴趴的,软到可以表演柔术与杂技,有点吓人。还有缝合撕裂的不规则断面时,有些地方翘起来了,但这没有难倒他。

死者头部虽然没有碎成块,但是不知为何严重凹陷,脸部呈现出非常奇怪的状态。经验丰富的方清明用外科骨折内固定法,先用髓内针固定住长骨,再缝合软组织,至于凹陷处,他用消毒棉来填充,将塌进去的部位撑了起来。接着是扫尾,他细心检查了一下缝合处、皮肤、头颅看是否还有异样。

这个过程将近花了五个多小时,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值班的叶梦睡得并不安稳,只要有微弱细小的声音,她就会被吵醒。她醒来时,方清明在工作间正好完成了碎尸的整形复原,工作间的大门敞开了。

叶梦听到声响后,连忙跑到工作间,见纪秀花与方清明走了出来,而狄晓旺还留在工作间里。

不等她开口,方清明对她说:“叶梦,你帮狄晓旺做最后的清理工作吧。”

她木讷地点头,快步走进工作间。工作台前,她看到少女的遗体时不禁惊呆了。送来时是支离破碎的身体,经过三人几个小时的奋战后,成了熟睡中的美少女。虽然少女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拥有美丽健康的肌肤,也没有正常死亡的遗体那样完美,但从残缺的尸块到完整的一具遗体,从面部模糊到可以看清少女的基本长相,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少女的表情这般安详和平和,仿佛睡着了一样,方清明不愧是遗体防腐师中的佼佼者。

只有目睹过几场重大意外事故中遗体从残缺到完整,尝试过与往生者最近距离的心灵接触,人们才能深刻地理解这一行的伟大与神圣。

叶梦慢慢理解林多将方清明视为男神的事情了,她好像也被他与生俱来的那种神秘气质吸引了。

“你在想什么?”低沉的话语从狄晓旺的嘴里吐出来,像游魂般飘在工作间里,让叶梦吓了一跳。

叶梦抬头望向狄晓旺,他平日不爱说话,工作时说话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现在这般突然问话,她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她的思绪回到了正常工作中。

狄晓旺应道:“冷藏室。”

仅仅三个字,叶梦就知道了他表达的意思,然后很自觉地从工作室一角推了一辆运尸车,两人合力将遗体慢慢挪到运尸车上。

叶梦正想将运尸车往工作间里间的冷藏室推,然后阴沉的嗓音传来了:“不,隔壁。”

叶梦才想起来,方清明工作间的冷藏室通常是存放未整形复原的遗体的,一般尸体防腐整形后要放到隔壁的大冷藏室里。

两人慢慢将运尸车推出了工作间,进入了大冷藏室,找到空柜子,她将遗体送了进去,最后在电脑里录入死者资料,生成遗体编号。

已过凌晨三点,不用值班了,叶梦摘下口罩、手套,换下防护服,清理双手后将长发披散下来。她走出更衣室时,与狄晓旺碰了个正着。

“夜黑,我们一起走!”他每次说的话都很简短。

叶梦正淡笑点头,却见他的鼻孔里流出了鼻血,学护理专业的她很自然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关心道:“你流鼻血了,抬起头,我给你止血。”

狄晓旺并未抬头,而是用手摸了摸鼻子,看到手指上有血,才慢慢抬起了头。叶梦为他擦了血,又将干净的纸巾搓成小纸团塞在了他出血的鼻孔里。

“你手上也有血,快擦擦吧!”她拉起他的手,将纸巾直接丢到他的手掌上,转身就走。

她的长发在漆黑的夜色中飘散着淡淡的清香,狄晓旺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抓着她给自己的纸巾。他望着她纤细的背影,面部皮肤微颤,再闻闻纸巾,和她的头发香味一样。

昨夜林多没怎么睡,一大早又起来工作了,叶梦看她哈欠连天的模样实在为她担心,一边走,一边关心地问:“我看你精神不好,今天可以上班吗?”

林多摆手挤眉说:“可以。”

例会上,纪秀花安排了每个人的工作。她昨晚也忙到了三点多,但从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丝倦容,这让林多和叶梦不得不佩服她。纪师父的身体难道是铁打的?

早上出殡的遗体有十五具,除了昨夜“3·19”碎尸案的死者是意外死亡,其他都是病死、老死。今天上班的化妆师只有甘晓晓、林多与叶梦,三个人处理这十五具遗体,工作量算正常。

每人五具尸体,“3·19”碎尸案的那具遗体正好在这五具里面,刚才纪师父过来特别对叶梦强调:“这具尸体多处缝合拼接,一会儿你替她穿衣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叶梦昨夜目睹了这具遗体从十几块碎块变成完整,自然要小心再小心。因为“3·19”碎尸案死者的父亲要提前看一下女儿的遗体修复情况,叶梦就先处理她。叶梦万分细心,给她化好妆,穿好衣服。

纪秀花工作很负责,特意检查了一番,她对叶梦的表现很满意,点了两下头。

叶梦亲自将“3·19”碎尸案的遗体送上一楼,死者的父亲早早在电梯口等着,当他看到女儿的遗体时,老泪纵横,感动得双手直抖动,说不出话来。

“伯父,你没事吧?”叶梦怕他不满意死者的妆容。

“我没事,我没事。”死者父亲擦着泪水说,“我以为女儿出殡前不可能这么完整了,没有想到……”说到动容处,他又不说话了。

“伯父,这是方师父的功劳。”

“方师父呢,我能见他一面吗?”

叶梦猜想方清明因为不想让家属感谢他才有意回避的,她很有技术地回应:“方师父一早去民政局开会了,他不在。”

老人不免失望,但为了不耽误女儿出殡火化,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女儿的遗体被送进告别厅。

这边,林多正给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化妆。女人生前很爱美,每天都会修理自己的眉毛,因此家属提出出殡前一定要给死者修剪眉毛。修眉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一定要认真,不能刮到死者的皮肤。

修眉正修到一半,林多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结束手里的活儿,摘掉了手套。在这里工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在遗体面前打电话,她只好走出化妆室,在半坡那里接听。手机的另一端传来陈航软软的声音:“我爸妈不同意我从事殡葬行业,非要逼我出国读书,我没有办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觉得可笑,她能有什么意见?

“我现在还有遗体要处理,结束完我联系你吧。”她不能离开太久,不然被纪师父看到就不好了。

好几次陈航打电话来,她都在工作。她工作完了想要联系他,他又在外面运尸,两人就这么错开了。

林多的脸上原本有倦意,再加上陈航的那通电话,她越发没有精神了。她戴上手套,一只手拿着修眉刀,另一只手扶着逝者的头部,无精打采地修剪着死者的眉毛。一开始,她刮的是眉毛四边的杂毛,刮着刮着,陈航刚才通过手机跟她说的那些话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他之前不是很喜欢殡葬行业吗,怎么实习没多久耳根变软了?还有,他哪里是想听她的意见,分明是拗不过父母,暗指要和她分手。

一想到分手她就不悦,那可是她刻骨铭心的初恋,怎么能说舍就舍呢?

思绪拉回来,眼神落在逝者的眉毛上,她吓得双眼瞪得比杏仁还大。她连忙将修眉刀放到一旁的工具箱里,走到隔壁间的化妆室找叶梦。

叶梦正化好手里一个逝者的妆容,忽然听到门边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看是林多朝着自己招手。

她走过去问:“什么事?”

“我做了一件很离谱的事。”林多双眉呈倒八状,一副快哭的模样。

叶梦随她走到她工作的化妆间,在她的指引下,叶梦发现一具女尸的面部有一边眉毛没有了。

“你把她的一边眉毛剃光了?”叶梦在她耳边小声惊叫。

做错事的林多低下了头。

“我告诉纪师父,她一定有办法修复的。”叶梦欲转身,被林多拉住了:“你别告诉纪师父。”

“我不告诉她,那你有办法弥补吗?”

林多慢慢抬起头说:“不就是一边眉毛吗,再画上不就行了吗?”

“这样行吗?万一被家属发现怎么办?”

林多抱着侥幸心理,说:“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吧。”

“我觉得不妥,你还是老老实实和纪师父说吧。”叶梦觉得这是对死者不敬,也是她工作的失误,瞒着不好。

两人正纠结的时候,甘晓晓正好经过化妆间,无意间听她们说什么发不发现的,感觉不对劲儿,闷声不响走了进去。

林多与叶梦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她拍着胸口喊:“我的天哪!”而后她扭着肥胖的身体跑开了。

她肯定向纪师父汇报逝者没了一边眉毛的事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很无奈地耸了耸肩。

几分钟后,纪秀花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很小的木盒子。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对着面前的逝者鞠了三个躬,而后打开盒子,她并没有急着取出盒子里的东西,而是仔细看了看逝者的另一边眉毛。

没有花多少时间,她就从盒子里挑了一个与另一边眉毛差不多形状的假眉,贴在了逝者的眼睛上方。

林多仔细一瞧:嘿!纪师父眼光真准,这么随便一贴,眉毛的位置精准无误,与另一道眉毛对称,根本看不出贴了假的。

“晓晓,她的眉毛你来修吧。”纪秀花说完后,转头看着林多与叶梦,脸色黑沉如乌云,很不客气地对她们说,“你们给我出来!”

来到坡道口,她先对林多这个罪魁祸首训话:“你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多大的工作错误吗?”

林多知道错了,低头承认错误:“对不起,纪师父,是我错了。”

纪师父为了不影响正常的工作,倒没怎么难为她,只是厉声说:“你先忙完手里的活,回头写份检讨书给我。”

林多不敢说不,扭头就走。

接着,纪师父对叶梦说:“叶梦,以林多今天的事为鉴,你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还有,你遇到问题要及时汇报,别犹豫,否则你会害了她。”

叶梦欣然接受。

中午食堂用餐,林多向叶梦赔不是:“上午都是我不好,不该连累你的,害得你被纪师父训话了。”

“过去的事就算了,我没放在心上。”叶梦才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林多用筷子戳着饭说:“都怪陈航,他在我修眉毛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什么他父母逼他出国,害得我心烦意乱,工作中才出现了失误。”

陈航的事影响她的正常工作了,叶梦觉得再不提醒这个傻姑娘,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林多,你就那么相信陈航说的话吗?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拿父母当挡箭牌,其实他自己早就想放弃殡葬这个职业吗?”

林多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沉默了。

叶梦继续说:“你找个时间和陈航开诚布公聊聊吧,如果是他失去了对殡葬工作的热情,就不要拿父母的反对当借口,男人做事要有担当,特别是感情上的事,是分是合干脆一点,别拖泥带水。”

林多细细思量她的话,觉得不无道理,感情的事要当机立断。

殡仪馆的黎明静悄悄的,但在另一座城市,特大铁路交通事故正在上演,叶梦刚刚醒来翻看手机,就被一条重大新闻惊吓了。

3月29日凌晨4时30分左右,平南线杭江省兰平市境内,由燕京南站开往延州站的D501列车与兰平站开往延州南站的D413列车发生动车组列车严重追尾事故,后车四节车厢从高架桥上坠落,当场造成严重死伤。

叶梦虽然已在殡仪馆实习大半个月,每日感受着人世间最悲痛的生离死别,但听闻这么一起特大铁路交通事故,想着又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逝去,内心深处还是被重重敲击了。

她走出宿舍,见到方清明提着行李箱匆匆下楼。

她想问他去哪里,可还没有开口,他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然后脚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很奇特的味道,与遗体长期接触的人身上难免会落下福尔马林的味道,但叶梦知道他身上不是这个味道,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惧怕他,又被他慢慢吸引,明明在咫尺之间,她就是不敢抬起头正眼看他。低头垂眸时,她听他压低嗓子说:“你是吃这口饭的,好好实习,争取留下来。”

她猛然抬头,他伟岸的身躯已越过她的肩膀。他脚步稳健,连下楼的样子都很迷人。

她的眼光跟着他,看到他去了停车场,上了殡仪馆的公用车。明亮的窗户露出他刚硬的脸,他刚刚坐稳就闭眼休息了。

“3·19”碎尸案的女尸让他忙到凌晨三点多,而后又赶去县殡仪馆,刚回来又不知要去哪里公干,他确实太劳累了,只能在坐车的时候补眠。

叶梦看到狄晓旺跟着上车了,坐在方清明后面靠窗的位置,他们要一起去哪里公干?她的脑海里闪现了兰平市境内刚发生不久的特大铁路交通事故,身为国家殡葬遗体特殊处理小组组员,方清明肯定是接到上级的指令,奔赴事故发生地为遇难者的遗体防腐整形。

自实习以来,叶梦做梦都想成为像方清明那样优秀的殡葬工作者,或者像狄晓旺一样成为他的学生,可以跟着他到事故现场,通过自己的技能让遇难者好好上路,那样她觉得此生足矣。可惜她还是一个实习生,这个想法只是黄粱一梦。

车子开走了,带着叶梦的愿望消失在了空旷的停车场,驶入两排尽是松柏的马路上。叶梦怅然转身,抬头望着万里晴空,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咧唇笑了。

后来叶梦去了地下化妆室,果然从纪秀花口中听到了方清明带着狄晓旺前往特大铁路交通事故现场为遇难遗体防腐的消息。叶梦早已猜到,可看着四周少了一个人,她感到不自在起来。

四月一日,殡仪馆迎来了清明前的小高峰。殡仪馆为了方便市民祭扫,在馆内搭设了便民祭奠区,他们可以在这里祈祷亲人的亡灵避免风吹日晒;客户服务中心在原有的收费窗口上增加了三个领取骨灰窗口及四个骨灰续期窗口,从而大大减少了市民排队等候的时间。不仅如此,殡仪馆还设置了市民临时休息区,提供免费饮用水及常用急救药品。

此时的殡仪馆,市民慢慢多了,到了四月四日至四月六日的祭拜顶峰期,市民会更多。

近日,延州市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重大意外事故,每日送往殡仪馆的遗体量很正常。作为实习生的叶梦,清明节期间白天被安排在地下室的遗体化妆间工作,下午则被安排在安息堂与追梦堂,负责骨灰的领取与摆放。林多被安排在客户服务中心的骨灰续期窗口为市民服务。

安息堂里,骨灰存放架上的骨灰盒时不时会被取走、再送回,这个过程家属不能直接参与,他们只能凭着骨灰寄存单到服务中心窗口办理业务,再由工作人员记下骨灰盒数字编码,统一前往安息堂,将逝者的骨灰盒领到窗口,再交到家属手上,家属祭拜完再到窗口寄存。叶梦下午负责从窗口到安息堂之间骨灰盒的交接。

她接过林多手中的骨灰领取表格,上面打印着骨灰盒的数字编号,然后她火速赶到安息堂将表格交给老杨,两人交接后,她又将骨灰盒送回窗口。这样来来回回,一个下午跑了好几趟,她没有嫌累,反而感觉过得很充实。

傍晚五点半,家属少了,叶梦将最后一份资料送到了老杨手中。老杨五十多岁,年轻时发生了一场意外,背微驼,再加上身材瘦小,皮肤皱巴巴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十来岁。他为人亲和,说话轻声细语,十分关心小辈,叶梦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爷爷的身影,和他相处得很愉快。

“杨叔叔,我帮您摆放骨灰盒吧!”老杨忙了一天,而她年轻体壮,感觉还好。

老杨点头答应,他工作认真负责,不爱偷懒,只是想给年轻人多多表现的机会。他看着她摆放骨灰盒的动作灵巧熟练,心中窃喜。

“小丫头,你跟着纪秀花好好学习,我们殡葬行业需要年轻血液。”他是殡仪馆的老人了,十六岁就在这里工作,整整四十个年头了。他看着殡仪馆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简陋到如今新楼耸立、设备先进、环境优美,一步一步走来,他也目睹了殡葬业的不断完善与发展。几十年过去了,像他这样的工作者都老了,现在是年轻人表现的时代了。

叶梦将最后一排骨灰架上的骨灰盒编号核实无误后,走到老杨身边说:“杨叔叔,我会努力的。”

“你实习完,工作几年,争取跟着方清明,他的防腐技术享誉全国,他还能处理国内外重大事故的遗体。多见见世面,对你们年轻人很有好处。”

老杨的话让叶梦的脑海中闪过方清明的身影,他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的样子英气十足,站在工作台前给遗体防腐整形时就像对亲人朋友,那是属于他们之间的一场特殊仪式,他们会告诉他生前的故事,而他会给他们的人生画上完美的句号。

特大铁路交通事故发生后,叶梦时常关注相关新闻,从3月29日凌晨4点30分到今天,已经过去50多个小时,目前已确认40人死亡,179人受伤,事故震惊政府,中央领导到达事故现场悼念遇难者,并看望受伤人员,举行了媒体见面会,向60多家媒体通报了事故善后情况。

此次事故,叶梦除了表示对遇难者的悲痛,也关心方清明。尽管新闻媒体未对事故遗体处理工作做详细、全面的报道,但她知道方清明此时正在为遗体忙碌着。她听闻事故现场惨烈,能想象遗体的复原整形有多么艰辛,但她相信他,他可以很好地完成工作任务。

如她所想,方清明第一时间奔赴兰平市殡仪馆时,见到的遗体场面相当悲烈,40具遇难者遗体损坏程度十分严重,而家属们哭得昏天黑地,悲凄的哭声回荡耳畔,刺耳且令人痛心。

亲人意外过世,已成定局,家属们现在的心愿是让逝去的亲人火化时遗体完整,面容完美。

起初,遇难者家属们的态度并不友好,眼见亲人的遗体支离破碎,都带着质疑问道:“他能不能恢复好?”甚至有个别情绪激动的家属提出一定要将亲人遗体恢复,否则拒绝火化与谈判。

方清明理解家属们的心情,在生离死别下,这要求并不过分。他对家属们的回答是“可以”,但他心里清楚想要恢复成生前的样子太难了,他只能尽全力让残缺的遗体完整。

他与当地殡仪馆遗体整容师的工作任务相当艰巨,他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重大的事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而每一次他们要挺直腰板,尽力完成。

方清明带着徒弟狄晓旺以及当地的遗体整容师进入了奋战中,他的言语不多,脑子里只想着如何复原死者容貌,心中的执念始终不变:让往生者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走。

给破碎的肢体防腐整形并不难,难在数量较大,最难的是很多遇难者的头几乎是瘪的,遗体防腐师们只能对照相片,为死者重新塑头、戴假发,而这个过程是最费时间的,光重塑一个头就要花上好几天时间。

方清明国家级殡葬一级大师的头衔并不是虚名,在他修长、厚实、灵巧的双手下,一个个头部还原,渐渐显露出了死者生前的容貌。这时,情绪激烈的家属们突然安静了,他们望着面前逝去的亲人遗体,用沉默认可了方清明等人的工作。

方清明结束工作时,已到了4月7日。这段时间,铁路重大交通事故的动态新闻依然播报着,延州市殡仪馆的清明祭拜已到了尾声。

叶梦上午在遗体化妆间为遗体化妆,下午做着骨灰盒交接、整理的工作。她努力地工作,却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悄悄住进了一个人。

林多一天都在客户服务中心窗口,工作结束后,她对于自己与陈航未来的感情生活很茫然。

赵芳芳依然做着遗体告别会的司仪,不幸的婚姻让她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中。

4月7日傍晚,方清明与狄晓旺回来了。

落日黄昏的晚霞中,方清明迈着步履,带着疲惫出现在地下室化妆间,此次事故他圆满完成了工作任务,但领导和同事们并没有迎接他们,还像往常工作那般沉默冰冷,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殡葬行业与其他行业不同,每次工作都意味着有人死去,每次重大事故的遗体整形都意味着有很多人不幸遇难,有很多家属正承受着人世间最无情的生离死别。因此每次他们顺利完成工作,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热烈掌声相迎,更没有多余的贺喜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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