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静诗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没吃晚饭，血糖太低，这才出了幻觉、幻听的症状。
喜欢？江亦杨说喜欢？
呵呵呵……肯定是听错了。
「开……江总监，真是说笑了。」
何静诗挂着比牛肉干还干的笑，抓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干燥的唇舌这才舒服了点。
水杯空了一半，可她还不迟迟不敢放下来，虚含杯子掩饰自己微微颤抖的嘴唇。飘忽的眼神怎么都不敢落在江亦杨的身上，只得胡乱游移到了窗外那一抹月光上。本该冷清清的月光，在此刻看来竟泛出了与阳光媲美的刺目来，怪热的。
她的种种小动作跟掩藏不住的小心思，都被江亦杨尽数收入眼底。他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清的气声，低低地说：「这可不是玩笑话。」
算了，她现在像只刚从枪口逃生的小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跑，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江亦杨深深地看了何静诗一眼，笑着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啊？哦好，麻烦你了。」
何静诗偷偷松了一口气，果然刚刚只是他在开玩笑而已。还好，还好……
怎么又觉得有点失落起来？
何静诗低着头，轻轻绞着自己的衣角，心里发虚又发酸。
难道，江亦杨在她身上装了什么情绪调节器不成？不然自己怎么会随着他的一言一行，就胡思乱想，七上八下起来？
边想边走，一心二用的何静诗险险就撞到了摆在一旁的绿植，还好江亦杨在旁边帮她挡了下，不然可就丢人了。
「想什么呢？」江亦杨哑然失笑，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是顶好玩的。
「没想什么。」
江亦杨也没再追问，只是拿起车钥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房子。
彼时，月亮露了头，皎洁的月光铺了一地的上等白色，又细又软。院子里的那些菜蔬加上了一层清冷的滤镜，艺术感增加了两个level（水准）。
「你们怎么还种菜？」
何静诗偏头，说出了心里的好奇。
江亦杨笑着说：「之前工作室亏得厉害，我们工作餐都自己做，我就种了点菜，能省一点是一点。」
「哦，你还挺会打算的。」
「种了才发现，费时费力又费事，时间成本人工成本算下来，好像还亏了。只是，有了这菜园子团建费省了，大家在这翻翻土，抓抓虫一天也就过了。」
江亦杨说得云淡风轻，何静诗小碎步跟在江亦杨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就吃吃地笑了，这么一个大男人，窝在墙角摘地瓜叶的，那模样可以说是极接地气了。
哎呀，他腿可真长，一步能顶自己两步了吧......
何静诗挂着满怀的羡慕，竭力加快了脚步的频率，却没注意到在前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一个没留神，眼看就要撞上了，幸得江亦杨回头扶住了她的手，吓得她忍不住咋舌。
江亦杨：「我走得太快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何静诗喘了口气，笑着说：「没关系的，我多迈两步就跟上了。」
江亦杨垂下眼睫，忍住了想揉乱她头顶的冲动，轻笑：「你可真不怕麻烦。」
何静诗恍恍惚惚的也听不真切，只是愣愣地笑，安静地跟在江亦杨的身旁。
现在她的心情跟来时相比，大不一样。
我们打个比喻吧，如果说来时带着上坟似的沉重。到了现在，就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逢喜事精神爽，何静诗现在真是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哪怕是那个在路旁正撒着尿占地盘的小京巴，都显得异常可爱。
她笑着说：「你们工作室，很专业呢。」
对于这个赞许，江亦杨自然是全盘接收了，他得意地笑笑：「还可以，我跟阿睿的全部身家都压在这了，不做出点样子，那可真是丢人了。」
何静诗想想他们上段时间推出的广播剧，那惊人的播放量，哪里只算“还可以”，分明是“非常棒”了。
她又说：「话说我以前以为你们这样的工作室，应该都开在那种高大上的办公楼的呢，没想到在这样的居民区也可以。对了，你们把房子改成了这样，房东就没意见吗？我们上个办公地点也在这样的居民区，连钉个钉子房东都不乐意呢。」
「这是庄伯伯的房子，他一个朋友破产，拿这房子给他还债。刚好我们要开工作室，他看这里还算安静，就把这房子给我们当办公点了。这房子的规划还是他做的。多亏了庄伯伯，这几年没收房租，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撑下去。对了，他现在是我们工作室的大股东。」
江亦杨说完，不自觉地轻轻咳嗽了一声，顺手抓起了一旁的矿泉水灌了一口。
何静诗还是第一次私底下听江亦杨说这么多话。
她暗搓搓地兀自高兴，聊了起来：「那现在你们工作室上了轨道，以后是不是就能更多的听到你的作品了。前段时间你们出的广播剧，姝彤喜欢得不得了，还念叨着如果有你出来配，效果肯定更好呢。」
她自顾自地说着，殊不知江亦杨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短暂的沉默后，他才低低地说：「我嗓子坏了，说话时间一长就发干发涩，配不了了。」
何静诗怔了怔，脑袋像不知被谁凭空打了一拳似的，嗡嗡地直发懵。
配不了……
她慢慢地把自己的视线平移到江亦杨身上，昏暗的车厢里，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明暗交错的光线把他勾勒得异常孤寂，像只关在笼子里的老鹰，被迫缩起了强健的羽翼。
隐隐地，一股抽疼自心底一圈圈泛开，喉头被烟堵住了似的，又干又涩。连连咽了几次扣税后，何静诗才小心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故意提起这个的……」
怪不得他平常说话都很简短，怪不得他每次说完一大断话都要喝水，也怪不得他好久好久没有在这个圈子里出现了。她对此，一无所知啊。
江亦杨无所谓地笑着耸耸肩：「没关系，难过的时候早就过了。」顿了顿又说：「其实现在也不差，当了老板，碰上好的本子，就能做自己想做的剧。只能说，有所失就有所得，不算遗憾。」
「……」
也不知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还是只是在安慰她，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何静诗高兴不起来。
「对不起~」
低低地道了个欠，她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也不知他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嗓子坏了，找个时间问个清楚，下次回家托爸爸找上老家的知名老中医给开个药方，兴许能调理一下。不说治好，至少能让他舒服一点也是很好的。
何静诗心里正盘算着，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清脆的锣鼓声响，几个熟悉的调子钻进耳朵。
她正奇怪，就见小区门口右边的空地上，竟搭起了个小戏台。几盏聚光灯把小戏台照得如白昼一般，两个穿着戏服的小生花旦，正用方言咿咿呀呀地唱着花前月下，相思情深。戏台下乌压压地围着好些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他们带着自备的塑料板凳，看得甚是入迷。
这是本省土戏，在这个城市可能不大流行，但对于小镇出身的何静诗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在镇上，逢年过节，镇上或者是大些的社区、工厂都会约上剧团，唱足三晚，叫大台戏。
每每大台戏开锣，就属他们这些小孩子最开心了。听戏还是其次，幕间放完鞭炮后的福利才是重头戏。通常是剧团的演员捧着一个大红色的塑料托盘，阔绰的时候，里面装的是一毛钱的硬币，一般的则是各色的糖果。试问哪个孩子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台前都挤满了摩拳擦掌的小孩，当真热闹。
只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电视、网络的普及，这样的盛况是不复见了。别说小孩抢着捡糖，就连这土戏似乎也只能从过去的记忆中，打捞到吉光片羽的片段。
现在唱的这出戏，名字何静诗记不得了，但其中有几段唱腔她是有印象的。小时候她还会哼两句呢，奶奶喜欢得不得了，还因为会唱这个小时候得了不少奶奶的糖吃。可惜现在，是张嘴忘词，连调都记得不真切了。
「居然有人在唱戏。」
「嗯，我们看看吧。」
对于土戏，江亦杨没怎么接触过，自然不会有何静诗那样的反应。但他见何静诗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就把车停在一旁让她看一看。
她看起来很开心，眼眉飞扬，跟平日里低眉顺目的样子截然不同。
「还有好一会才到下一幕呢，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撒糖还是撒钱了……」
何静诗带着笑，跟小孩献宝一样，兴冲冲地扭过头，却见江亦杨正看着自己，也不知是有多久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好像跌入了他入清泉般的眼神中。何静诗的脑子像被闪雷劈过一样，明晃晃，响轰轰的，像被按下了格式键，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静诗觉得肺里的氧气都快用光了。
只听江亦杨一阵沉沉的笑声在她的头顶响起，而后他低低地、柔柔地说：「何静诗，我们假戏真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