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楼下,沈幼璃没急着回府,而是带着语情去了茶馆后院,刚踏进便听到一阵训斥声,似乎夹杂着清脆的巴掌声。
沈幼璃抬脚走过去,语情会意,当即大声训斥道:“这是在干什么?”
不算太亮的院子里,一个小孩童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走近些才看到他脸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和泛着泪的眼。
他身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听到语情的呵斥声,回身一看沈幼璃衣着打扮不凡,当即弯腰赔礼。
“是否吵到二位贵客了,去去去别搁这儿跪着碍眼,回屋去。”
那孩童爬起来,踉跄两下便要往屋内跑,却被沈幼璃叫住了。
“慢着。”她打量了下那个刚到她胸口的孩童,又望向方才那个中年男子道:“这孩童可是这的杂役?”
那男子有些拿不准沈幼璃意欲何为,只得犹豫片刻回答了:“是。”
“卖身契拿来,这孩子我替他赎身。”沈幼璃直截了当地说。
“这……”那人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孩童能跟一个打扮高贵的人扯上关系,随后他又道:“这需得问我家掌柜。”
语情一瞪眼:“那还不去找人,愣着干嘛?”
那人忙不迭跑走了。
那个孩童见那人一走,哆嗦了一下跪在了沈幼璃面前,孩童手脸尚且算作是干净的,在靠近之时从身上散发着的酸臭却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
语情受不住这味,立即掩住了口鼻,转眼一瞧,自家小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垂眸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孩童,白皙如玉般的侧脸在黑夜里似乎发着光。
语情看了一会,默默地将掩着口鼻的手放下了。
这边语情的小动作沈幼璃全然不知,她的目光还打量着那个孩童,她要赎下他并非只是看他可怜,而是因为前世。
那时她还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那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太子放他进来看她。
他捧着她爹的遗物,在她面前跪的笔直,双眸似沁了血一般布满了红血丝,声声落地铿锵有力:“将军是被人害死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轻柔到有些阴恻恻的声音接了话:“便是我通敌害的沈将军~既然你找死,我也只能如你所愿。”
血,飞溅出来,温热地溅到她的脸上,身上,甚至有一滴沾到了她的睫上,晕染开来,她透过红色的眼睫看到了他最后的神情。
——不甘,愤慨,惊讶,痛苦……什么都有,却唯独少了害怕。
回忆转瞬即逝,沈幼璃捏了捏手指,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那孩童软软的声音传来:“我……我叫尾……我叫什么都可以!”
沈幼璃前世便托人打听过,他前世被她爹捡回去之前一直是叫尾巴儿,后来才给他改了名,叫沈停,大有苦难停在过去的意思。
沈幼璃弯下腰抬起手时,尾巴儿瑟缩着身子轻轻地发着抖,他等了一会却没迎来预想的疼痛。
黝黑瘦小的手被温软的手指包在了手中,那白皙的手微微使劲,他便被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那双手的主人,目光平静地望着他,眼神没有嫌弃,没有厌恶,她不嫌弃他脏,尾巴儿心道。
她眸子黑亮亮,柔和明媚的脸庞仿佛发着光,一双手温暖极了,她道:“跟我回去吗?不能保证比这里松快,但却能保你不必再被人随意凌辱打骂。”
尾巴儿愣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避开沈幼璃的目光,低下头小声问了句:“能……能吃饱肚子吗?”
说完他便听到了清脆地笑声,是那个女子身后丫鬟打扮的另一个女子在笑。
语情笑罢,挺直腰杆拍了拍胸脯,一脸骄傲:“那当然能吃饱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在我们沈府岂能有挨饿的道理?”
尾巴儿:“……”
他有些羡慕能随时这样大声说话的人,尽管她也只是奴婢。
掌柜不多时便来了,拿着他的卖身契,沈幼璃松开尾巴儿,往前走了几步。
一切都很顺利,她银两不够,直接让茶馆掌柜等着明天沈府派人来还账,掌柜一直笑脸相迎,甚至都没看尾巴儿一眼,这么一个杂役对他来说还算不了什么。
路上,沈幼璃想着先前无渡的目光落在了楼下尾巴儿的身上,接着自己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尾巴儿,并替他赎身,这无渡究竟是何人,帮自己又是何目的。
只是她实在没想出来无渡究竟目的何在,她揉了揉额角,余光瞅见马车角落蜷缩在一起的小身子,这才想起来尾巴儿还在她马车上。
她放下按压额角的手道:“尾巴儿,想换个名字吗?”
尾巴儿其实对名字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不过既然新主子问了,他就答:“想。”这么回答总归是错不了的。
于是,沈幼璃便开始了她的想名大计,直到同父亲请了安,回到自己小院中都还没想好。
沈将军对于她领回来一个孩童并无太大意见,府里养一个仆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当即派了人去还了账。
沈幼璃临睡时,一翻身总算是想好了尾巴儿的名字,便唤作路南生吧。
次日,沈幼璃称要去探望祖母,便整理了细软出了门,她爹许是有些愧疚,并未多言,摆摆手送她出了门。
东南方正是她祖母的家,也就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赶路的滋味并不好受,沈幼璃的脸色随着颠簸的马车逐渐变得苍白,她无心去看窗外苍翠的景色,自然也无法发现外面翠绿的树林急速后退,随着马车越走越远,那翠绿的大片森林已经慢慢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大片土地,苍茫又荒凉,那车夫将她们送至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等沈幼璃发现不对时,已然迟了,她手心被汗染湿,坐在还在不断颠簸的马车上,她看了眼身旁一直紧张望着她的语情和尾巴儿路南生,尔后面容平静,垂眸想着对策。
她爹应是派了人护卫她才对,只是这马车都偏离行驶了大半天了也没见有人跳出来阻止,说明暗中护卫她的人可能都已经出事了。
但这车夫又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呢,谁想要她的命?但这一世她刚回府不久,除了沈姨娘并不曾招惹谁,更别说让谁起了杀心。
现下马车行驶不过大半日,马车外却没了树林,说明他们是在往北方向走,皇城以北几百里外倒是有一个边陲小城,莫非是这背后之人在那处等她?
她不动声色地坐稳身子,平静的面容看向晃动的帘子,甚至还伸手撩开帘子望了一眼外面的景色。
语情白着脸捞过身侧坐着的小不点抱在怀里,她方才发现行路方向不对时,差点一嗓子嚷了出来,幸亏自家小姐递过来一个凉飕飕的目光,她才捂住嘴,没惊动外面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