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刚下完雨的一个傍晚,云霞中的夕阳普耀着整个汴京城,而最亮的地方,在李定看来,仿佛就是那禁城了。“若是能在禁城中看夕阳,那会多么令人骄傲啊。”那个清纯的少年看着夕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成为像管仲卫鞅一样成功的人物,而当时的他,只是一个败光盘缠的落魄公子哥儿。
万般无奈之下,他去准备投奔当时的文人之首曾公亮,只是曾公亮看他这般模样,并未收留他,但是随即也建议他投奔当时宰相王介甫。
他坚持着走,但因为体力不支在半路便再没起来,再起来时已经在介甫府上了。“明仲公都给王某说过了,你且安心住下,若是想要考试,王某可提供银两相助一二。”
后来,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中了,一路做到了御史中丞,当然这其中也有介甫的打点。自那之后,他便将报答介甫当作了自己的责任,知道介甫要实行新政,便想尽一切办法除尽与之为敌的所有人。
现在,李定正看着眼前的“叛徒”蔡确,匕首久久架在蔡确的脖颈上,却一直没下手。蔡确也明白了,今日想必逃不过这一死,便对视着李定。李定看着蔡确的眼睛,恐惧已经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从容和平静,以及……一丝不甘。
“不甘么?”李定问蔡确,似乎也是问自己。蔡确答非所问:“若是李中丞执意杀在下,在下无话可说,只希望李中丞杀了在下后,将在下葬于城北,让在下亲眼看着新政所带来的盛世。”
李定迟疑了一下,便又恢复了那幅模样:“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了。”蔡确强打着精神,虚弱地笑了笑:“在下今日从未敢想会有如此变故,但求问心无愧罢了,望李中丞今日所作所为,能不违背自己的初心,做到问心无愧吧。”说罢便放弃了抵抗,坐到了窗边。
一缕阳光洒在蔡确的脸上,将他的脸庞照耀的无比明亮,李定从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初那个迎着夕阳,摔倒也不愿放弃的李定。
“起来吧。”李定最终还是心软了,“这里,御史台,京城,不适合你,明日上朝便向圣上请求调任吧,别让我在城里看到你。”说完转过了头,不愿再看他一眼。谁又能知道,李定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另一旁,垂拱殿前的王介甫看到那个人,先是一愣,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在下王介甫,见过司马学士。”司马光看了介甫一眼:“介甫公回来了?”
介甫看着司马光:“午时刚到城,用完饭后圣上便召见,急忙赶了过来。”司马光听完,笑了笑:“介甫公也是为国操劳啊,只是某从午正便等候在宫前,已有一个时辰余,却一直未见圣上下令啊,介甫公恐是听错了吧。”
介甫听到司马光这么说,突然愣了,细细回想那个人的样子和行为,越想越觉得有疏漏。司马光看到介甫这样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于是又说道:“介甫公,圣上召公回朝为实,只是这今日召见,恐是他人恶意中伤介甫公罢。依某愚见,介甫公此时应当速速出宫,若圣上问起来,某也可以帮介甫公周旋。”
介甫听完,正欲离开,细细一想,却又不准备走,向司马光行了个礼道:“司马学士所言极是,只是圣上召在下回朝,即便是主客之礼也没有客来主谢客的道理,不论今日那人所言是否为圣上意思,在下都应前来一趟,至少现在而言我与圣上只是客与主罢了。”
司马光听完这番言论,想了一下:“论道理的话也是如此,那介甫公便在此稍候吧。”介甫笑了笑:“恭送司马学士。”
司马光走了,路上叹了口气:“王介甫为人如此善于诡辩,只怕假以时日,我等必难存于朝罢。”介甫目送着司马光的背影,心里竟有了几分的惺惺相惜之感,司马光远去后,介甫便依然恭恭敬敬地站在垂拱殿门前,静待皇帝。
不多一会,殿门缓缓打开,传来了一个惊异的声音:“介甫公?”介甫抬头一看:“王介甫见过李内侍。”
李宪看了王介甫一眼,也不寒暄:“刚才司马学士还在这里,介甫公可见到了么?”介甫听完,不知该怎么说,便问道:“李内侍为何询问司马学士?”
李宪行了个礼,答道:“今日午时司马学士便一直等候圣上,说是有事相报,但那时圣上正在用膳,膳毕圣上又在潜读《通鉴》,故一直未见,圣上突然问起来,小人才禀报圣上,故圣上此时才召见,只是不见了人,恐难奉命。”
介甫听完,淡淡地说了句:“他刚走了。”
李宪听完,也无可奈何:“司马学士事务缠身,想是等的久了,怕耽误了政事。既然介甫公来了,那待小人禀报一下。”说完李宪便急急进了殿,不过一会儿,便又出来:“介甫公,圣上要见你。”“谢过李内侍了。”
介甫跟着李宪,没几步便到了殿中。神宗看着介甫,叹道:“朕的介甫公回来了。”介甫向神宗行了个礼:“臣王介甫,见过陛下。”神宗一幅诧异的模样看着介甫:“介甫公这么快就到了?”
介甫再次行礼:“回陛下,臣接到谕旨后丝毫不敢耽搁,连忙便赶了过来。”神宗听完,似笑非笑道:“只怕不是介甫公,未卜先知,提前知道朕要召公回朝吧。”
介甫听完,打了个战栗,心里想道:“和甫是早预料到此事的,莫非和甫他……”想到这,却被神宗一句话拉回来了:“介甫公毫不耽搁,速速回朝,这是好事啊,有何恐惧啊。话说回来,介甫公,朕今日也没召你啊,倒是公,将我爱卿司马学士撵走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介甫此时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被人算计了,情急之下,他想起了问殿前司长官要的凭据,便急忙说道:“回陛下,今日有人携带殿前司所开凭据,说陛下召臣商议,臣看那殿前司印非虚,便信以为真,实是臣不辨真假之过,还望陛下恕臣罪过。”
神宗听完,不动声色道:“公只说有那凭据,凭据又在何处?”介甫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凭据,边递边说道:“陛下,那人还说此凭据还可进出禁城内外,只是到了右掖门那人便跑了,臣实在不解,便询问殿前司指挥使大人,也说可以。臣不知此物究竟会对陛下带来多大威胁,所以臣恳请陛下彻查殿前司、皇城司等各司。”
神宗拿起了凭据,看了几眼,确认是殿前司的印无误,细细一想,觉得是宫内出了内鬼,便说道:“此事朕知道了,想必贼人出自宫内,朕这就派皇城司彻查。”又想了好久,神宗才想起来正事:“介甫公回朝,朕想要公取代明仲公的位置,替朕分忧,公可愿意?”
介甫刚听完,不假思索便准备接受,但又仔细想了想,若是贸然接受,恐被陛下理解为刻意而为,刚才所言倒显得不攻自破,又思考一番后,介甫行了个礼:“陛下美意臣心领了,只是臣刚回朝,若无建功便贸然居此高位,只怕朝中众臣也不服气,有损陛下英明。”
神宗一听,对介甫瞬间就恢复了一丝好感,便大手一挥道:“介甫公在朝勤恳多年,朝中文武皆有目共睹,别说任尚书了,即便任宰相,朕也觉得值。”介甫无可奈何,便接受了。
临走前,神宗又叫住了介甫:“介甫公可愿为朕分忧啊?”介甫回道:“臣愿为陛下解难分忧。”神宗缓缓开口道:“介甫公方才所言,朕细思极恐,朕索性一想,干脆让公助朕解决此事吧。”介甫听完,内心盘桓了一番,最终答应道:“臣愿助陛下,只是臣一介书生,也做不得这些暗查之事啊。”
神宗听完,默不作声,向一旁的李宪做了个手势,李宪从后面拿出一样东西,神宗示意李宪递给介甫,然后看向介甫:“朕愿意信公,希望公能担得起这份信任。这是探事司的令,他们见令行事,朕想要公速速解决此案,望公莫要耽误了朕的信任啊。”介甫思前想后,最终接了令。
那是一块白玉佩,上刻“皇城”二字,做工精致,雕刻花纹巧夺天工,就连介甫也不曾见过这等细致的东西。“李宪,朕要你持另一令,助介甫公完成此案。”李宪又拿出金玉令,相比白玉令来说更加细致,也更添了几分权力的象征。“小人李宪,接旨。”
二人出殿,相对无言,李宪打破了许久的沉默:“介甫公且随我来,皇城司与探事司皆安排在左掖门前,介甫公先去调人查案吧,小人愿倾力相助。”介甫看向李宪:“在下谢过李内侍。”
“什么?王介甫拿到探事司的令了?”远处,一个神秘人看向介甫的方向,向另一个人汇报道。“探事司…嘶……”另一个人看起来似乎丝毫不惧,静静观望着远方。“探事司,皇城司,这些都会对我有用么?痴人说梦。若是有用,本学士还能久在翰林院?”说罢,又看了看介甫二人的方向:“别来无恙,江南少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