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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的百官朝会殿,设于东汉新起的北宫之中,建于九丈高台之上,气势宏伟,壮丽非凡。洛阳城不设郭,从殿上向外远眺出去,密密麻麻的屋舍围着城墙铺展出去,展现出大汉京都曾经的辉煌。但可能也是因为这繁荣假象的遮挡,就算登上殿内最高处,也是看不见城外的,至于城郊那一缕缕的黑烟却是见也没见过。
更何况此时大汉天子并不在这殿中。朝会时辰已过,百官朝会殿外,一派肃静,陆康和卢植一身戎服,跪在宫外台阶下。他们都是御龙阁首领,受命去江夏郡平叛,他们以马车扬尘先导,以硬弩强弓紧随其后,二百铁骑冲击敌阵,以少胜多,破敌二万,枭首敌酋江夏蛮王、庐江贼黄穰,归来复旨,但是等了半天,仍见不到皇帝。
洛阳城中的濯龙园临湖而建,水波荡漾,连桥飞渡。当朝大汉天子刘宏命中常侍张让在廊桥横楣上挂起一个个招牌,酒肆、马肆、布肆、肉肆等等一应俱全。一些宦官假扮商户,在廊桥上叫卖,甚至还有几个宦官,扮作杂耍班子,装模作样地顶铁棍、翻跟头,引得皇帝、众嫔妃和宫女们一片叫好。
扮作屠户的宦官看着满案的油腻,不敢举刀,被皇帝一把推开,自己戴上油腻腻的庖丁帽,撸起袖管。
“上好的梅花肉,上好的后腿子,要不要?”皇帝吆喝了起来。
“来二两呗,晚上煮个肉汤配胡饼唷!”一旁小厮打扮的张让立刻拉高了声音附和起来,他的嗓音尖声尖气的,颇为古怪,又用肘子撞了撞一位假扮路人的宫人。
宫人看了看跃跃欲试的皇帝,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是,是,来二两!”
“好嘞!”刘宏啪的一刀剁下,将砍下的一条肉掷了出去。
张让将肉挂枰一称,大声夸耀道:“陛下,真是一刀准啊,这就是刚刚好的二两,一钱不多,一钱不少。”
刘宏哈哈大笑,撩起龙袍擦了擦手,“朕这铺子,就是一刀准!从不缺斤少两,绝对童叟无欺!”
四周的宦官宫人一片恭维。刘宏兴起,喝令道:“再把后面那头猪拉出来,朕要杀头活的!”
皇上有令,两旁的小常侍不敢怠慢,忙去牵肉肆后围栏里关着的一头母猪。没想到那只猪早饿了半晌,又闻到血腥味,心中焦躁不已,眼看围栏一开,一个纵身,蹿出笼子,嗷嗷叫着向外奔去。
皇宫里的宦官宫人们哪见过这个,想要拦截,一个个被撞得东倒西歪,登时一片鸡飞狗跳,母猪没头没脑地狂奔,不知不觉中兜了一个圈子,奔着皇帝就冲了过去。刘宏吃了一惊,想要躲避,却摔倒在地。张让吓得面色惨白,尖叫道:“救驾!救驾!”
下面却站着一名宫人何红儿,眼看母猪狂奔而至,迎了上去,眼疾手快,一把揪着母猪的耳朵,再伸腿从下面一绊,全身用力一靠,二百多斤重的母猪应声而倒。中黄门冗从们这才赶到,横拉竖拽,将母猪制住。张让和黄门令等人跌跌撞撞拥上前去,将刘宏扶起。
何红儿却又乖巧,一转身跪在皇上面前:“采女何红儿,本是屠户出身,懂得一些捕猪之法,救驾来迟,惊吓到陛下了。”
刘宏惊魂稍定,道:“你抬起头来。”
何红儿款款抬头,刘宏看到何红儿眉目娇俏,只为刚才抓猪,气喘吁吁,发髻也摇摇欲坠,点翠金钗垂挂下来,却别有一番风情,不由得一愣。
“哈哈哈!”皇上大笑着一脚踢开地上的黄门令,从廊桥上踏着台阶跑下来,一边跑一边拍手:“厉害!厉害!朕是一刀准,你是屠户,正是绝配。今日何氏训猪有功,朕……”
众人肃静,准备听闻皇上有何赏赐。
“朕要立你为后!”
此话一出,院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何红儿都愣在了当地。
黄门令才回过神来,轻声劝道:“皇上,这可使不得啊。”
刘宏站住了脚,怒气升腾而起,回头盯着黄门令问:“如何使不得?”
黄门令难挡皇帝之怒,低下头去,尴尬地陪笑着。张让见势不妙,上前解围:“皇后秩比国王,按本朝惯例,采女可以先册为美人,之后再立为贵人,赐王赤绶,考察德行无亏,由尚书官员奏请皇帝册后,经过册封大典,才能立为皇后。”
“有这么麻烦吗?那就先封为贵人吧。什么册封大典的事儿,你去给我想办法,最好明天就办。”
皇后哪是这么说封就封的?还明天就册封大典,也不寻个好时辰。这皇帝是越发的不靠谱了。张让觉得不妥,但又没法说出口,正在搜肠刮肚想着怎么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此时一个小宦官跑进来,还差点撞上了张让。
“禀皇上,江夏太守陆康和侍中卢植已在宫外等候多时。”
刘宏听了一怒,一脚踹翻来禀报的宦官。
“打扰朕的雅兴,该当何罪?”
“杖刑五十。”
小宦官被拖下去打了,刘宏却还闷闷不乐,张让忙道:“我们继续卖肉。”
刘宏兴致已减,“都是假的,不好玩不好玩。”
张让眼珠一转:“皇上,何不把官员们都招来,直接在殿里开肆,也不卖肉卖酒了,拿几个官爵出来卖,又好玩,又能赚到大钱。”
“甚好!甚好!”皇帝拍起掌来,“张常侍,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
百官朝会殿外,陆康和卢植在太阳底下跪了大半个时辰,热得汗流浃背,但却都纹丝不动。突然四面八方都有官员过来,面前殿门大开。陆康和卢植疑惑不解,看着官员们一个个越过他们,却也不敢起身。不时有官员朝二位草草施礼,又匆匆离去。
卢植喊住一个相识的宦官,问到:“郭常侍,宫里这是发生了什么?”
“卢侍中,陛下在宫里开设官肆,只要价出的够高,三公都能当!”
“什么?”陆康和卢植大惊失色,赶忙站起来,跟着百官一同进宫。
殿内已是人声鼎沸,当朝圣上站在殿中,亲自主持卖官鬻爵。此时已经卖出了不少官爵,皇帝面前堆满了五铢钱,还不时踏入其中,踢得钱币乱滚。
“太尉,秩俸万石,金印紫绶。”张让立在刘宏身侧,高声喊着,“三百万钱起!”
“四百万!”“五百万!”“六百万!”“八百万!”……
陆康两人进入大殿的时候,价格已经涨到了二千五百万,还不断地有人加价。卢植和陆康围在外边,看着人头攒动的官员们,摇头叹息。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一亿!臣曹嵩,出一亿!”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刘宏大笑着鼓掌:“哈哈哈,一亿!一亿!还有吗!还有更高的吗!”
那曹嵩,乃是宦官曹腾的养子,官至大司农,掌管国家财政,更兼有着做生意的好头脑,据说洛阳城小半城都是他的产业,许多人暗传他乃是京城首富,就连权势熏天的十常侍都无法与之比肩,此时出价一亿,对于太尉之职,那是志在必得了。官员们都看着曹嵩,私下里小声议论,却没有再出价的。
张让斜眼看了看皇帝。
刘宏兴奋得脸都红了,连连点头。
“恭喜曹太尉!”张让高喊。
“恭喜曹太尉!”众官员纷纷向曹嵩道喜。
“谢吾皇陛下!”曹嵩三跪九叩,向上拜谢,一边招呼着仆役把带来的钱一箱箱地扛进来,倒在皇帝面前。金灿灿的钱币洒了一地,从台阶上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曹嵩意气风发地回到曹府,他儿子曹操此时正在马厩逗马,见到曹嵩回来,把手中的黄豆撒进马槽,回过头对父亲嘲讽地躬身一拜:“拜见曹太尉。”
“呵哈哈,你也知道啦。”曹嵩略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啊?陪皇帝和那些阉人玩这傻游戏?这么大笔钱,拿来做什么不好。”
曹嵩听了儿子的质问,一愣,收起笑容,作出一副深沉的模样:“阿瞒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祖父是中常侍,虽然官拜大长秋,终究是个宦官,我曹嵩怎么折腾,都被视为宦官之后,如今士族大家和宦官之争,愈演愈烈,士大夫们何曾正眼看过我辈。若能铺平你今后的仕进之路,这三公之首的位子,十亿也很便宜啊。我们曹家要混入士族,就从今日起了。”
“你这一招没有用,士族子弟若觉得用钱买到的官也算数,那就不是士族了。”曹操冷笑一声,把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那匹骏马背上铺着锦缎马衣,雕花马鞍上鎏着银子,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派头。
“再说了,你爹我现在当了太尉,搞起钱来可不更容易了?”曹嵩见儿子毫不动容,又笑嘻嘻地补充到。
“现在我们曹家还缺钱吗?有吃有喝有玩,还管他们士大夫怎么看?”曹操扛起马球棍,随手采了朵凌霄花夹在耳朵上,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曹嵩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