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凡白进入这个空旷的训练场，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巨大的训练场呈一个长度五十米左右的正方形，地面铺设着整齐的石板，和厚重的石墙相得益彰。
他刚走入这熟悉的训练场地时，恍然间以为考试已经结束。在整个训练场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没有出入口——依然在考试中。可是这片开阔空旷的空间，除了明亮天窗外流动的浮云显示着时间流逝之外，再没有第二样活动的事物。凡白心生疑惑又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在训练场一圈圈走起来，借机调整他已经有些疲累的身心。
在凡白盘算着要不要在墙上开个洞的时候，他背后的另一侧墙上突然无声地裂开，一人从里面一步跨出——竟然是黑衣黑裤、面色如冰的龙玄悟！
凡白有些惊讶，正准备开口，先前领口上镶入的定位器突然发出了耳语般的响声——“拉帕米第七考，最终考试，击败对手并率先到达出口者获胜。”
啊？
这句话信息量不小，不过凡白已经没时间细想了——龙玄悟显然在同一时间接收到了和他相同的信息，此时已经是先他一步，向两人之间那堵墙冒出的出口冲去！
凡白怎能让他得逞？心念一动，灵眸已经窜出，凡白习惯性地跟随灵眸的视野跑起来，却脚下一滑，猛地摔倒在地。
龙玄悟使诈还真是毫不手软，冲出去的同时不忘在凡白脚边覆盖了薄冰，给自己争取到了时间——冰当然是他的助力，却成了对凡白的棘手阻力。
凡白咬牙在心里骂了一句，打了个响指，已经轻松超过龙玄悟的灵眸瞬间转换为一大团鬼火，在龙玄悟面前炸裂开！另外两团鬼火已经包裹在凡白双脚上，融化冰元素并带着他以毫不逊色的速度向出口奔去。
龙玄悟被突然冒出的鬼火吓了一跳，但是出色的战斗经验使他几乎没有停顿，猛地向后仰头。一大块厚冰勉强挡住了来势汹汹的鬼火，一时间水雾四散，双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在龙玄悟抵挡的这两秒内，凡白已经追到了他身后。地面无冰，凡白毫不犹豫地让另外两团鬼火同时腾起，向龙玄悟后背袭去，而第一团鬼火则快速汇聚成团，转眼到了凡白脚下帮他加速前进。
眼看着自己离出口只有四五米，凡白腰间却突然被往后猛地一拽，差点因此背过气去——龙玄悟手中汇出的长长冰蛇准确地缠上了他毫无防护的空门，自己借力再度向前猛冲！
凡白被拽的两肋生疼，却眼睁睁看着龙玄悟已经踏入了那扇门！
就……就这么输了？他输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一样，龙玄悟并没有完全“进入”那扇门。大门的黑色部分像是柔软的橡胶一样，将龙玄悟踏进去的脚弹了出来！
龙玄悟盯着出口沉默几秒，转过头来看着凡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凡白已经摆脱冰蛇，不再向门靠近，反而与龙玄悟拉开了距离。显然，龙玄悟想到的东西，他一样已经清楚了。
“门拒绝我通过……果然，不是要抢在前面，而是必须‘打败’你才行啊。”龙玄悟终于说出了自他走进屋子里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低沉。
“论取胜的意志，看来你我势均力敌啊。”凡白看着龙玄悟慢慢面向他走来，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不羁的笑。
龙玄悟并未回答，冲过来的身形比起刚刚的气势暴涨一倍，脚下的冰托着他从地面腾起，从凡白上方压来！
“这是龙玄悟战斗技巧中最高明的一点……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看着那种压倒性的先手攻击，没有几个人会不胆怯。”监控分析室内，希冥斯和思多尔一同站立在一旁默默发动能力，雷动老师对着坐在他身边的韬光悠悠开口。
“很明显，凡白也同样不是例外。”
凡白微皱眉头，脚下火球带着他向后快速后撤，身前的另一个火球将飞来的冰棱冰屑融化，权当防御。龙玄悟的性格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如此狠命地发动攻击，仍是令自己吃了一惊。
尤其，当他与龙玄悟对视时，他看到了曾经雷动感受到的东西——那空白而绝对的杀意。这种杀意激起了他心中的某些感觉，他右手的血管兴奋地跳动着，仿佛在呼应这种感觉……
传血池之神。
一时失神，龙玄悟的冰就已经近了他的身，仍不停闪避的凡白脚下一趔趄，勉强靠着火球保持住平衡，却被龙玄悟抓住破绽，巨大的冰蛇猛地撞来！
冰屑四溅纷飞，嘶嘶的水汽声充斥两人耳畔，一大团水雾弥漫开来，龙玄悟站在冰蛇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凡白被击中的地方。
“就是这样吗？”雷动的语气中有难以抑制的戏谑和鄙夷。
“我想不会的。”韬光平静地看着屏幕，目光难以琢磨。
白雾之中，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站立，一团鬼火重新燃起。
“还没完呢！”雾中声音传出，龙玄悟身前身后同时炸起两团火焰——凡白的灵眸在冰蛇撞来之前就已经窜出，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灵眸再次转换为鬼火，但龙玄悟脸上平静不变。火焰溅射到他身上，反射出了玻璃般的闪光——警惕的他早在衣服外覆盖了一层空心冰层，完全隔绝了爆炸的伤害！
“看来又回到起点了。”凡白低声调侃一句，却不想对面龙玄悟露出了有些玩味的笑：“真的吗？看看你周围吧。”
“不好，凡白中计了！！”刚刚沉默看着这两人初步较量的雷动突然再次叫出声，“龙玄悟对冰元素的掌控程度难道已经这么强了？”
监控室的四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屏幕上某种交错透明的链条样物体快速地在凡白周围成型、扭曲，竟然形成了网一样的形状！
“龙玄悟凭借对水雾的接触，将水雾变为了冰网……”韬光声音中透露出惊讶和赞许，“真是厉害的克制……本来火能化冰，龙玄悟应该处于不利地位，可是他就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希冥斯，请你调大屏幕……怪不得凡白没动，你看冰网上那些针尖一样的小冰刃！”韬光既像是给雷动解释，又像是喃喃自语，“这样，凡白怎样来解呢？还是说，他已经没有时间？”
“啊……龙玄悟的冰网怎么停下了？”在脑中默默进行数据分析的思多尔突然忍不住出声。
“看凡白！”韬光突然又低声叫了一声，“刚刚怎么回事？”
画面上的凡白似乎根本没被限制住，他像一条灵活的鱼一样，从冰网还未封死的方向钻了出来。
“可是这怎么回事？按照龙玄悟原来的攻击速度，他根本不会犯这种错误啊！”思多尔疑惑地将自己分析的数据共享到屏幕上，龙玄悟本来的攻击曲线流畅而准确，逐渐逼近饱和；可是在凡白移动的那一刻，原本完美的曲线却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波动。
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继续。凡白脱身而出的瞬间就展开了自己的攻击。
似乎是明白自己不能再被龙玄悟的节奏牵制，凡白的攻击变得猛烈而密集，两个火球左右闪烁，千变万化的火焰尝试着逼入龙玄悟的死角。说来也奇怪，龙玄悟的防御每次都差一点点勉强挡住火焰，比起之前无懈可击的攻防兼备不知道差了多少。眼看着两枚火球几乎形成了明亮密集的火网，龙玄悟几乎是动弹不得！
监控室内正疑惑，场地上，龙玄悟突然大幅度地动了。
不顾自己左半身猛地没入到火焰之中，龙玄悟竟然选择了在这种状况下进攻以破局！大块大块的坚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上，凡白不得不借第三颗火球跃起躲避。
龙玄悟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在凡白跃起的同时另一手一握，冰制铠甲再次完整地覆盖他全身，火网被强行冲散。
“你……没想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校长会把你我放在一组。”龙玄悟一边用冰为自己烧伤的左半身止痛，一边有些气喘地开口。
凡白的三颗火球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他身边，他亦是气喘吁吁。
“你这种操作，很费精力吧？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程度，我只知道你的‘灵眸’能够探视和精神冲击……”龙玄悟像是解出谜题的孩子，嘴角竟也微微露出得意的笑，“但这是我第一次领略到你的‘精神干扰’呢！”
凡白看着他狼狈又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你是个很棒的对手。”
“‘精神干扰’？什么意思……”思多尔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疑惑地看着刚刚传出来的曲线图。
“三个灵眸是精神冲击，能够让敌人短暂停止思考和行动……怪不得龙玄悟的动作一直有细微的偏差！”雷动紧盯着屏幕上对峙的两人，“凡白进攻的鬼火是两个，另外一个一直以灵眸状态存在，干扰着龙玄悟的行动！可是，为什么他这么久才注意到？思多尔，数据分析！”
“啊，这种运作方式……和我的镜像能力有点类似呢！”思多尔惊讶地解释，“一个‘灵眸’，是这个东西吧？它的作用方式是‘延续了目标的动作’，也就是说会在脑内给出干扰，如果足够精确的话，对方是不会发现自己少了一瞬间的行动的……”
“连我们都没有马上看出……这种干扰的精度是多少？”
“啊……很可能是……微秒级……因为已经超过了我能力的精确度，到底能到达哪个程度我也说不好。”思多尔惊讶地给出这个结果，忍不住揉揉自己眼睛——这真的是鬼族能够达到的精度吗？
“半秒内精神冲击，微秒级精度……可这种程度……龙玄悟又是怎样破解的，我们旁观者自然清楚，可他的感官怎么可能发现？”雷动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龙玄悟身上。
而这也是凡白在场内说出的话——“至少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吧。”
龙玄悟的眼神从刚刚的游移中完全摆脱出来，凌厉和坚定再次出现：“刚刚放出的技能——‘白色牢笼’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我太清楚它该呈现出什么样的状态。我本就怀疑你在干扰我，‘牢笼’以攻为守，迫使你召回了第三个火球，而干扰也就同时消失。”
“说实话，得知你我有这么多共同点令我相当尴尬。”凡白耸耸肩，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恼火的神情。
“你很危险。如果我必须为了取胜重伤你，对不住了。”龙玄悟目光似冰，身边冰雾缭绕，有微弱的气旋在他身边产生，“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要快点结束战斗的对手。”
说着，他左脚大幅度向前跨了一步，双臂伸直拍击在胸前，这次毫无阻隔的寒气肆虐般奔腾出来！
“啊啊！！这——”在监控室的思多尔这次终于失声尖叫，还没等雷动要求，他就迫不及待地将数据呈现在屏幕上：“龙、龙玄悟……他的能量数值竟然提高了五倍啊！！”
“他刚刚使出的那些能力……一直只有三分不到吗！”希冥斯抱着胳膊，也是满脸惊讶。要知道，在黑暗深渊那一考龙玄悟展现出的能量峰值，也就大体与和凡白对抗时差不多。这也是平均来看，强攻组所具有的能量值的八成，可是现在龙玄悟所展现的是什么？
“简直就是核能武器。”韬光脸几乎要凑到屏幕上，喃喃自语地说。
“刚刚那一招叫‘白色牢笼’？”雷动猛地起身，“胜负已分！”
“怎说？”韬光看着站起身的雷动。
“龙玄悟在理论课作业中曾经概括过他引以为傲的招数。他最喜欢的，就是‘白色牢笼’的下一招——‘白色结局’啊！”雷动眼中竟有着异样的狂热光芒，“他就是以此给自己的镜像能力命名的！”
“那个招数有什么特殊？”韬光微微眯起眼睛——自从两人开打，这是他不知第几次做出这个表情了。
训练场内，凡白眼看着龙玄悟发出的寒气向他猛扑过来，急忙要以鬼火破局，可是他脚上的坚冰一时间封锁了他的行动，因此竟迟滞了一秒。
寒气因此而完全展开在‘白色牢笼’覆盖的区域，将凡白整个人周身两米的空间彻底隔绝住。凡白终于明白了何为“白色结局”——将目标完全冰封，不留任何生机！
他血管里紧张的情绪，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在不受抑制地游走蔓延。在他视线完全模糊之时，却听到了从他认识龙玄悟起、最不像龙玄悟的声音。
那包含着戾气和愤怒的声音，根本不是冷酷的冰，而是烈烈燃烧的火！他吼出的话语，穿透逐渐加厚的冰层直直刺到凡白耳中——
“鬼族，就该有鬼族的样子……让我看看你丑陋的翅膀是什么样子吧！！”
冰层完全凝固，整个“白色牢笼”下方光芒大放，一个白色阵法凭空浮现，凡白无法看清那上面具体的符号，而监控室内的希冥斯却看得清清楚楚——
“显形封印阵？他这是要杀了凡白啊！！老师——”希冥斯看着那个阵法终于失去了平静，他已经没时间考虑为什么龙玄悟竟然会知道这种阵法，只是要阻止凡白——那个同为天才的宝贵生命陨落！
“显形封印阵？你是说那个会激发鬼族内在阴暗的阵法吗？不可能吧，龙玄悟不光要将他冰封，还要让他精神错乱粉碎吗！那可是他的同学呀！”思多尔听到希冥斯的话也慌了，眼睛焦急地看向韬光。
韬光没有回头，猛地向他一摆手，只言未发。
“胜负已分！凡白绝不可能再有逃脱的机会！”雷动重新坐下。比起刚才，他绷紧的肌肉放松不少。
“龙玄悟……他的觉悟很强，这孩子不错。”韬光悠悠地说，有些意犹未尽地轻叹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等！凡白……冰里有东西在动！”希冥斯似乎是为了留住老师一样喊道，“他还没死！”
“他不会死，也不会精神错乱。比起你们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更好的保护措施。”雷动冷冷地瞥了凡白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不对……这能量值，凡白在发力！”思多尔按住有些愤怒的希冥斯，指向屏幕，“他的能量值也在飙升……这是三个火球之和吧……咦？！”
“怎么了？”希冥斯看了思多尔一眼。
“不，没有，应该是我眼花了，刚刚我把凡白的能量值多看了两个零……不过三个火球的能量值，他绝对还有意识的！”
突然，思多尔和希冥斯都没料到的情况出现了。
包住凡白的那一大块坚冰下方的阵法光芒早已退去，坚冰内部却隐约出现了黄白色的光芒。本已敛气收声的龙玄悟目光再次投回坚冰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坚冰猛然炸开！！大大小小的冰块飞出几十米远，没有了冰块的阻碍，中间那团火光再次变为明亮的红色！
凡白半跪在原地，随着他起身，那些覆盖在他风衣上的冰屑纷纷落下。他的眼神中看不出波澜，仿佛这个情况是理所当然。
与此相反的，是龙玄悟的神情立刻变了。
那样子，就像是一块顽石被着火的利刃刺透，被融化的部分崩溃瓦解一样——
“你，你难道不是鬼族！”因为他声音在颤抖，凡白一时间没有听出这是愤怒还是恐惧，还是更多复杂的情感。
不，现在的凡白已经不会在意任何事物。他的声音没了刚刚的放浪轻佻，反而变得低沉而毫无抖动——那声音，认识瑞恩的人会觉得过于熟悉。
“我不是鬼族……”他抬起头，眼中的透彻平静使他像是变了个人，“那又如何！！”
电光火石之间，凡白一动没动，龙玄悟衣领上的防护器却光芒大亮，一层闪烁着红光的咒术力场瞬间护住了龙玄悟要害的头颅和脖颈！
“那是什么！！那个火球……第四个火球！”监控室内思多尔猛地捂住自己头部，呻吟着半跪到地上。希冥斯几乎是同时上前扶住了他：“怎么回事？！”
“他的那个火球，能量太强了，我……我没办法测量，就算是去感受也不行！”希冥斯呆呆地看着额头上冒出大滴汗珠的思多尔，再看看旁边冲回屏幕旁的老师。
他知道思多尔的镜像能力之敏感，但是，自从他们搭档之后，甚至可能是思多尔出生以来，绝没有遇到过能量超出测量阈值的情况啊！
韬光和雷动都错过了那个神秘莫测的瞬间，他们只看到凡白眼神平静古怪，龙玄悟头上的防护罩迟迟未散，而他本人心神大乱。
出口，开启了。凡白径直走过龙玄悟身边，带着那种古怪的神情走到门边，才一挥手收回了那形状如利刃、散发强光的第四颗火球。
雷动看着那张脸，竟回想起了不知多久之前自己参加过的惨烈战争中，那位暴烈的鬼族将军的脸。
那种神情不是古怪，不是杀气，是毫无回旋余地的裁决。
凡白，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