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府,曾是名冠京城的大学士府邸。
大学士沉章茂,学富五车,弱冠之年考入殿试,圣上钦赐大学士之名。到不惑之年更是官至从一品,却在红极之时毅然辞官,设章茂学堂,亲授学业,广收求学之士。圣上诣旨:凡皇家子弟年至十三,皆需入堂拜学,承沉老先生大才。
三日前翊王府派人上门提亲,更是让沉府再次成为了京城内各人士闲聊谈论的焦点。不过聊的并不是沉府即将成为皇家亲信,而是这沉家独女竟在提亲当日投了莲花池。
古往今来,凡是八卦论调,皆遵循一个“以讹传讹”的道理。
于是京城里近几日各个犄角旮旯的八卦都不大相同。
一茶楼内。
甲:“听说沉府小姐当日亲闻翊王求亲,一时欣喜若狂,欢喜的失足掉进了莲花池?”
乙:“对对,我听我那邻居李二娃说了,那日他正好给沉府厨房送柴火,府里乱糟糟一团喊着救小姐呢。”
丙:“怎的我听医馆的张大夫前日说沉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
丁:“你们这是哪儿听来的,我那侄子昨日路过沉府大门口,看见一红衣少年郎立在门口走也不走,八成是沉小姐的情郎呢!”
隔壁桌一长衫大哥好奇的伸过头来:“在下近日逢闲谈必听及此沉府小姐,是何许人也?”
“沉府独女沉吟你竟不知?”
“说起这沉吟,我们这些小户人家也只闻其名,不曾见过。”
“京城人人都说此女足不出户,恐是面容形体有甚缺陷。及笄之年已过一年有余,上门提亲的世家子弟数不胜数,偏偏沈老先生一个也没应。”
“你懂什么!沉老先生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是心疼女儿。你看前几日不是应了翊王的提亲嘛!”
......
沉府。
沉吟那日醒来后,理清思绪,在房里呆坐了两日。
两日后本打算继续在房里避不见人,可父亲一大早就差管家传话,让她到书房去。
沉吟知道当年自己闹着退婚以死相逼,伤透了父亲的心,父亲爱女切切,硬着头皮找圣上退了婚。自那以后沉府日渐冷清,最终落得被奸人诟病,家破人亡。
唤来侍女梳洗干净,久违的梳起了未出阁的少女发髻。
看着铜镜中稚嫩的容颜已初显娇媚,沉吟明白,前世的风雨皆因自己所起,这一世就让我来守护沉府,守护爹娘吧。
沉府花园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园林景观,当年圣上赐宅邸后,沉老爷按照自家夫人喜好,特地寻来江南巧匠,打造了这京城独一份的西杭园景。园中池塘上临水搭造的九曲回廊,木工雕刻镂空花饰使景色更添风情。
沉吟走在九曲回廊上,廊下的莲池里斑斓的锦鲤互相追逐着,荷叶被鱼儿们挤的来回晃动,清晨还未蒸发的露珠,也被晃的翻滚着滴落在水面。
沉吟一时兴起,拾起脚边一枚石子,投进水里。
鱼儿们吓得窜逃开,一圈圈涟漪和水波碰撞在一起,又换个方向漾开去了。
沉吟轻笑一声,这清晨的景色真是独有风味呢。
沉吟抬头看向远处。
莲池的那头是些假山,假山连着的亭里似乎坐着什么人,回廊离亭子有些远,池边的海棠树更是将凉亭挡了大半。
沉吟看不真切,索性也懒得看,继续走自己的路。九曲回廊的另一头连着东苑,父亲的书房就在那边。
一盏茶后。
沉吟在东苑的一棵大树下站定。
自己平日里甚少来这边,且这次是还魂回来。细算下来,自己已有好些年不曾走过这东苑的路,竟有些识不得了。
早知道带着彩珠彩环那俩丫头一起来了,出来的时候怕她俩看出自己与以往不同,打发她们去街上买胭脂了。
可现下自己已经在这兜了好几个圈子,来的路也忘了在哪儿。眼看着清晨已过,这盛夏时分的日头马上就要起了,额头上薄薄的起了一层微汗。
沉吟正懊恼着,远处一小厮领着一公子恰巧往这走来。
沉吟赶紧躲到树后。
府上常有学生前来求学问惑,想必这位也是来寻父亲的。自己一会儿悄悄跟在身后即可。
沉吟从树后探出脑袋,见这走来的公子浑身透出一股贵气,一袭黑衣在阳光下折射出隐隐的银纹,腰间的佩玉配着黑色夹金的编绳,同色的流苏在袍角来回轻晃。腰间以绣着黑色云纹的腰带束住,胸前是暗金色麒麟戏球图。
麒麟是瑞兽,向来只有皇家可以在衣袍上纹绣这样的图式。看来此人身份尊贵。
小厮领着他慢慢走近,沉吟马上就能看清他的样貌了。不禁想要往前迈一步看看清楚,可这脚无论怎么也拉不动。
回头一看,竟是自己躲的这树后有一株枯了的灌木,刚刚躲的太急未能发现,此刻竟缠住了衣角。
沉吟赶紧伸手去解,这人一会儿万一走远了,自己跟不上,岂不是又要独自到处瞎转?
枯木枝桠交错,越是着急越是缠的厉害,沉吟低头解的认真,着实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只和眼前的小树枝们较着劲。
待她终于解决完,长吁一口气。再抬头时哪里还看得见那两人的身影!
沉吟从树后走出来,这可如何是好,气的一脚踢向树干,这一脚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这副自打跳莲池以来大病初愈的身子骨,还没完全好利索,现下一个腿软竟直直的向后倒去!
沉吟闭眼,心中直喊:吾命衰已!
身后传来一丝轻笑。
沉吟惊诧之中跌进一片柔软,后背透过轻薄的衣裳穿来温热的触感。
抬头,四目相对。
沉吟愣住了。这是一个男子。确切的说,是一名美男子!
她在想,该怎样形容这样一副容颜呢。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可这是盛夏时节,哪里来的春华秋月。
这人的眸子深邃的像一汪静水,一眼望进去,沉吟感觉自己竟被吸引的挪不开眼了。全然忘了自己正以向后倒下的姿势仰面倒在身后男子的怀里。
“小姐”,男子身后传来声音,“小姐您还好吗?”
沉吟如梦初醒,赶紧站起身来抖抖衣裙。
偏头一看,这人一身小厮打扮。再回头看看身边这位美男子,一袭黑衣隐现银纹,腰间佩玉缠绕着黑金相间的流苏装饰。
这不就是自己刚刚预备悄悄跟上的两人吗?
“咳咳”,还是赶紧化解眼前的尴尬为好。
沉吟低了低身子,微微作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男子嘴角微扬,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小姐在这树后作何,莫非在看什么风景?”
“我......”
沉吟觉得今日十分倒霉,眼前的美男子虽然相貌堂堂,可问的问题着实让人尴尬。
“我本打算去书房......奈何夏日里暑气太重,走的有些脱力,见这棵树不错,枝繁叶茂,甚是适合乘凉。”
“乘凉?”男子声音里透出一丝戏谑。早先自己在凉亭用早膳,见沉吟在九曲回廊掷石子已觉十分可爱。刚刚一路走来,远远就看见树下有一女子探头探脑,现在她竟胡乱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在乘凉?
男子开口:“走吧,去见你父亲。”
沉吟再次傻眼。
他说什么?去见父亲!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见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