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有本上奏。”
“允。”
“东宫侧妃沈氏,不尊礼教、目无法纪,视嫡庶尊卑为草芥,蔑视中宫结党营私,越俎代庖的酷刑伤害妃嫔,臣特禀、供陛下圣裁——”
皇帝从龙案上抬起眼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个末微的言官,但正因为是上奏君王过失禀百姓苦难的言官,皇帝也最是头疼。
礼度法规不可破,人心冷暖也要斟酌。
所以皇帝并没有马上给予答复,而是在其他臣子中默默地扫视了一圈。
很快就有人替他反驳这个言官。
“臣倒是认为,沈氏的言行是否得当且先不论,太子妃的行为却叫人难以允忍。”
两人意见显而易见的相悖,于是当下就发生了争执。
“太子妃娘娘恪守礼道,一再的宽容忍让,倒是沈氏目无尊上一再得寸进尺,实在是令人齿寒!”
“太子妃娘娘恪守礼道你是如何得知的,沈氏在东宫后院究竟做了什么你又是如何清楚的,自持着言官身份胡乱开口的人,竟不配立于这大殿之上。”
“你胡言乱语。”
“金殿之上喧哗无状却没有实据,黑心污蔑柱梁遗孤,这又该当何罪?”
钟离风面无表情的站在群臣之首,安静的听着两个言官互相喷唾沫星子,感受到来自龙椅上的视线之后也没有动,只是安静的立于自己的位置上。
“两位爱卿,到此为止吧。”
皇帝终于开口。
再不说点什么,估计这两个靠笔杆子和嘴皮子吃饭的人就要撸胳膊挽袖子了。
“东宫后院分属内宫,还请太子殿下定夺。”
那个一直偏心沈玉京的言官得意洋洋的白了眼和他吵到脸红脖子粗的小言官,眼下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众人皆知太子偏向沈侧妃,让太子定夺的话他肯定会护着沈玉京,而斥责太子妃,到时候看这小言官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嚷嚷。
“太子——”皇帝也唤了一声:“你自己内宫的事,你怎么说。”
钟离风知道这矛头终究还是要指到自己面前的,沈家的旧臣在完全放下芥蒂心无杂念的追随之前,一定会百般试探,直到他们真正满意的放下心来。
所以自己即将说出的话,字字都有人用心琢磨着。
“回陛下。”钟离风行礼:“既然臣的后院分属内宫,也就是在太子妃掌辖之内,那既然太子妃未曾启奏上禀,想必是并未僭越逾矩,两位大人争论的都无错,理总是越辩越明的,但臣却觉得此事颇有些……小题大做了。”
钟离风说完再次低下头行礼,意思表明的已经很清楚,他不打算处理沈玉京,甚至还用了太子妃做挡箭牌。
钟离风刚一说完,刚刚争论的两位言官之中相对年长的那一位就如愿以偿的笑了出来,对着那位刚刚入仕的小言官掩盖不住的得意。
“臣还未说完,太子妃未能在后院之中为妃嫔表率,反倒令东宫为朝官百姓们议论纷纷,实是德不配位,臣启奏陛下,弹劾太子妃鹿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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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莫黎吃石榴的手上黏黏的,就用木娟递给她的湿帕子擦,边擦边听雪茶来回话,说是今天早朝还提到了她。
才刚听一半,徐璐就没忍住叫了出来。
“沈玉京嚣张跋扈,柏怜香和她沆瀣一气的欺负崔知檀,这些日子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怎么还怪到我们娘娘头上来。”
“可不是,一罚跪就是好几个时辰,还动辄掌嘴、令人抄没崔知檀屋子里的一应玉器物件,打着礼道规制的幌子,实际不就是泄私愤,那些娘家贴补着生活的妃妾屋子怎么不见她去搜。”
梨木和木娟也都颇有微词。
雪茶善解人意的暂停了言语,看着主仆四人似乎有话要说,莫黎却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姑姑继续说。”
“陛下和太子殿下也都是一样的态度,既没有怪沈玉京,也没真的因为言官的几句话而查处您,只是殿下让奴婢来只会娘娘一声此事,以便娘娘早做应对。”
雪茶说完就对着莫黎微微行礼退下,莫黎也就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等她一走,莫黎先是转过头问梨木:“沈玉京还在刁难崔知檀吗。”
这一点梨木还算清楚:“大多是指使柏怜香去做恶人,但柏怜香就算是瞧不上崔知檀,也不敢直接惩戒,怎么说也是殿下在意的人,怎么想也是有沈玉京撑腰的。”
莫黎略微思索了一下:“如果沈家人不放心钟离风,想要试探他的态度,不知道现在他们信了没有。”
徐璐也跟着叹气:“沈家再不信,崔知檀的命可就要不保了。”
“沈玉京应该是有分寸的。”梨木推测:“如果真闹出了人命,即便有人替她请愿,终究也是个理亏。”
莫黎叹了口气,只能去吩咐梨木:“你多注意着点,别真弄出人命来。”
说起来她也是无奈,崔知檀偏执起来和沈玉京是一路子的人,甚至更甚,对于她而言得而复失比从未得到要致命。
梨木心领神会:“奴婢会的。”
“崔知檀之所以被沈玉京百般针对,究其根本还是她不懂得收敛。”徐璐叹了口气:“大树才能招风,如若能安分守己,咱们要保护她也容易许多。”
木娟听了徐璐的话,一开始也没听出有什么问题。
于是她从善如流的附和:“的确,如若她一开始就不那么依赖太子殿下的宠爱,安分守己的住在这后院里,沈侧妃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唯独欺辱她。”
可她们两个却被莫黎的凝视看的越发心慌。
她们听见莫黎说:“真正害了崔知檀的不是她自己的心气,而是钟离风。”
梨木低着头默不作声,徐璐和木娟却越发困惑。
“钟离风几次三番刻意去崔知檀屋子,让沈玉京注意到并且记恨上崔知檀。”莫黎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书卷,却觉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我应该并不欣赏他这种祸水东引的作为。”
“但是……”
莫黎放下书,颇有些空洞地抬起头。
梨木最先看破:“但因为殿下这么处心积虑的含混视线实则是想保全您,才没办法真的指责他的无情和冷漠吧。”
莫黎不是那种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小姑娘,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对于钟离风这种不加掩饰的情不自禁,和默默无言处心积虑的保护,她总是想躲开。
她不太习惯这种感觉。
往前数十五年,她天不怕地不怕,闯祸挨打的时候呲牙咧嘴,满肚子的坏水一个比一个的坑人。
往前数七年,她孑然一身,带着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幸免遇难的叶陶背井离乡,九死一生,她挡在叶陶身前。
再回顾重归北陵的日子里,她就像一个藏在影子下面的战士,默默的在自己的疆土上冲锋陷阵。
她已经不太适应这种被保护的感觉了。
虽然有点陌生,但从来不乏暖意。
徐璐岔开话题:“参奏您的人需不需要奴婢去鹿府知会一声。”
莫黎也迅速的回神:“不用了。”
早朝的时候两个言官为太子内院的事情争论不休,这种事儿连她都知道了,眼观六路稳坐群臣之首的鹿相会不知道吗。
只是在等她的反应而已。
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通,言官多此一举的再参她一笔的目的在哪儿。
“我记得,沈玉京身边有个很得力的大丫鬟,名叫褚……”莫黎偏着头想不起来。
木娟提醒:“褚莺莺,是从沈家带来的,一直陪着沈玉京。”
“就是她。”经过提醒莫黎想了起来:“你们盯紧她。”
木娟不明白:“她怎么了吗,顶多是给沈侧妃出什么坏主意。”
莫黎笑了,她要的就是这个褚莺莺的坏主意。
褚莺莺是沈玉京在沈家就陪着她的大丫鬟,在熙琼宫内可谓是说一不二,心肠比沈玉京而言,狠辣有余、忌惮不足。
她根本就没打算亲自动手料理沈玉京,但她却一再的作茧自缚。
有一种方式毁掉一个人,那就是把她捧得高高的。
沈玉京原本就是出身高门的千金,虽时运不济但也是正经的在沈将军和沈夫人教导下长大的,身边如果都是那些心存善念时常规劝的宫女丫头,那么沈玉京纵然再有怨恨,也会在心里对于底线有个标准,但如果身边净是些教唆诱导,满脑子都不放好玩意的人,那么久而久之的她也会慢慢的心比天高。
钟离风高于一切的纵容、沈家列祖的荫蔽,身边信任宫女的循循善诱,有人忠心耿耿的俯首帖耳。
光是这些摆在那,都无需莫黎铺垫什么,沈玉京自己就会忍不住犯错。
犯大错。
所以莫黎一点都不担心。
“太子手下有治军的、查案的、圆滑的、掌权的,怎么就没一个能做买卖的呢。”
这才是莫黎头疼的第一要事儿。
“经商也不是容易事儿,殿下多跟世家贵公子来往,本来就不是一路子。”
徐璐安慰着莫黎。
莫黎合上手里的卷宗,揉着眉心叹着气。
难道真要让穆衡去吗。
“娘娘。”
屋外木娟在喊,徐璐走过去拉开门,看见木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出什么事儿了。”
“是小公主……”木娟大口大口的唤气,好像差一步她就真要倒下一样。
“小公主怎么了。”莫黎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偏头看木娟,木娟走过来跪坐下:“小公主被诬告谋害皇后娘娘,已经被抓住听候发落了!”
看着徐璐和梨木同样的满脸不可置信,莫黎还算有理智的追问:“怎么谋害的皇后娘娘?”
木娟答:“今日小公主和皇后娘娘共用午膳,可席间皇后娘娘却无故昏倒,太医说是吃了九旬花的花籽以至中毒,分食出去试毒的宫人都无事,恰巧小公主宫里有栽植九旬花,陛下又没下朝,禁军只能先拿人再等候陛下发落。”
莫黎听完之后转过头问梨木:“太子殿下去哪儿了。”
梨木连忙回答:“奴婢去问。”
徐璐催促:“那还不快去!”
梨木也顾不上什么行礼,随随便便的弯了下腰就转头跑出去,徐璐知道这位皇后娘娘是自家姑娘娘亲的旧友,论辈分也算是姨娘,姑娘查清楚下毒之人空闲肯定也会担心皇后娘娘的身体。
于是徐璐走到莫黎身边,用小声安慰莫黎:“九旬花籽微量服用不会致命,只是气虚乏力以致昏厥。”
这些莫黎当然也知道。
但她还是想不通。
即便说公主为了不嫁人心中有怨气,就算她和皇后自幼就不在一起所以并不亲厚,但也不至于真对自己的母亲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