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九脊殿主座怀因子的时候，燕平原仿佛明白了薛姨娘今日这身打扮的用意，因为无论发型、饰品、面纱还是衣着，几乎与怀因子都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薛姨娘是满头乌发，而怀因子，却是华发。
“燕都督，久仰大名啊。”怀因子斜倚在一张贵妃榻上，把玩着手中折扇，并不起身，也不正眼看厅上站着的燕平原。
燕平原素知九脊殿是隐没于江湖之中的谍密组织，其中诸人皆行为怪异，此时见正厅之上便格格不入地摆着这样一张贵妃卧榻，越发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他本不屑于搭理这些江湖组织，只是一来是从九脊殿处得知父亲亡故之事另有隐情的信息，虽然现在尚未查明究竟是何隐情，但目前看来确实疑点重重。二来他从冷宫处新得了先襄国公当年病逝的消息，想通过九脊殿查证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有求于九脊殿，所以不得不接受了怀因子要他亲自上门求教的要求。
“幸会！”燕平原淡淡地道。
怀因子轻哼一声，“看不出燕都督倒是颇有骨气呢，明明是前来求人，倒还如此理直气壮。”
“主座过奖了，”燕平原瞧了一眼这堂上斜卧的妇人，似乎能感受到她面纱后诡异的笑，“若无骨气，怎敢替陛下镇守边疆？今日虽是前来求教，那也是公平交易，求得答案，奉上酬金，自然理直气壮。”
“好，好，好。”怀因子收起手中折扇，坐正了身子，“将门虎子，确有令尊当年的风采。酬金不重要，我要什么你清楚地很，只要你肯答应，今日所问之事连带你父亲当日隐情，一并奉上，决不食言。”说罢，纤指拈起身侧木桌上的一杯茶，微眯着眼在鼻端一嗅，嘴角露出微笑。
燕平原知道怀因子要的是什么，可是他无法答应。
九脊殿向来以买卖消息为业，上至朝堂大事，下至乡野趣闻，无一不能知晓，可见其人众势力分布甚广。现已知都中最繁华的两处居所，舞仙楼和蔽月思，皆是其门中产业，这两处每日往来人士众多，是获取资讯的绝佳场所。更有隐没在市井乡野甚至高门贵府的各路线使，源源不断的提供信息。若说天下机密十之八九掌握在九脊殿中，也不算是妄言。
如此组织，若再有了军队，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
燕平原朝怀因子一拱手，“恕难从命。”言罢便回身朝门口走去。
“平原，等等！”一直默立一旁的薛姨娘有些着急，一把扯住燕平原衣袖，一面回身焦急地望着师父。
怀因子对爱徒的行为甚为不满，斥道，“做什么！”
薛姨娘吓得忙撒开了手，怯怯地道，“师父，平原一时难以体察师父用心良苦，芸儿愿细细解释与他。”
“用心良苦？”燕平原冷笑转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军队做什么，你对当今圣上不满，那是你们之间的恩怨，可是一旦你操控军队攻城，且不论胜负如何，必是满城血腥，我说过，夏州军的刀枪只会对准入侵的外族，绝不参与任何内战。”
“如果谋害你父亲的就是当今圣上呢？”怀因子突然起身，厉声问道。
“哼，如此伎俩还要再重施一遍吗？恕难奉陪！”燕平原说完，毫不犹豫地大踏步走出门去。
薛姨娘心急，要追出去，被怀因子厉声呵止，“站住！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师父！”薛姨娘又惊又怕，“扑通”跪下了。
“早知你是如此庸才，我也不必费心调教。如今到嘴的鸭子都要飞了，你不反思己过，倒被这男人勾得没了魂魄，还有脸跪在这！”怀因子一甩折扇，正打在薛姨娘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原来几年前怀因子接到手下线使密报，燕平原之父燕绥阵亡沙场之事似是当今圣上石逢涧刻意谋之，但因当年石逢涧亲自下军令给燕绥，内情并无他人知晓，故而难知细节。
怀因子本欲以此为诱饵，编造一个石逢涧谋害燕绥的完整故事，让燕平原与石逢涧为敌，进而控制他手下的七万夏州军。谁想到派去办这件事的徒儿薛之芸，竟然对燕平原一见倾心，为讨心上人欢心，竟自暴身份，把实情都告诉了燕平原。自此，燕平原再不信任九脊殿。
怀因子见徒儿跪在地上抽泣，便道，“既然燕平原是如此地又臭又硬，就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夏州军暂且搁一搁。秦治那边怎么样？”
薛姨娘听师父发问，忙擦了眼泪道，“秦治不是什么有大志的人，对于他哥哥的死，更是提都不敢提。我几番用言语暗示他，他都没什么反应，要么装聋作哑，要么避而不言。我想，他大概没什么为兄报仇的心思，只图个安稳罢了。”
怀因子皱眉道，“怎的如此不堪，秦深当年何等英勇，兄弟却这般窝囊。”沉默片刻，又道，“我瞧你也太不济事，进了秦府四年多，除了递个消息传个话，别的什么也没办成。”
薛姨娘忙低头，“徒儿无能。”
“哼，确实无能。”怀因子嫌弃地看她一眼，“那个叫秦青桐的小丫头，不是已经把消息都放给她了吗，你多往前凑凑，看看她的反应。到底事关自己父亲，不由她不上心。一步步的，把她引到这儿来，再叫她去撺掇秦治出兵。”
薛姨娘点点头，又迟疑道，“其实秦治手下没多少兵权，与......与夏州军比起来，微不足道。”
“这还用你提醒吗？”怀因子怒道，“夏州军为何不能为我所用，还不都是因为你！燕平原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既然不能合作，你就离他远些，不许私下与他见面，再敢泄露门中机密，别怪我不留情面！”
薛姨娘喏喏称是。
怀因子又道，“保宁侯的那两条眼线，可查明白了？”
“查明白了，应该是真源长公主做的。那两个宫女从冷宫得了信儿，先去禀报了长公主，还未传出宫去，长公主就动手了。”
“两个蠢货，”怀因子冷笑，“这件事石逢涧最忌讳，真源深知其中利害，怎能容她们传出宫去。”
“那，需要再把这消息传到保宁侯耳中吗？”
“不必，他眼前忙着盛王夺嫡的事情，告诉他估计也不会上心。况且此事到底于襄国公府不利，既然不得已要借秦治的兵力，就少给他添麻烦吧。”
